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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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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离顽了这一天,第二日正是祭祖节,学堂给假,这日一早起来,正在屋内休息,那庄图南便走进来,不由分说地吩咐宝儿道:“为小姐置换一身素净衣物,我们出门去。”

    殷离从那矮塌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便问道:“是要往何处去?”

    庄图南却又快步走出,说道:“去了你便知道了。”

    好好的假期,偏要来打搅她,她还想躺尸一天呢。

    殷离只得按了他吩咐,换上衣物,便在小厮随同下出了大门,乘了船渡到对岸来。

    渡口上已停了几辆车子,一辆车是坐轿,另几辆却装了一些器物以及给下人换乘,庄图南与殷离坐了同一辆车,车夫见二人都已上车,便驾车出发了。

    殷离坐在轿上,揉了揉眼睛,这庄图南只道要带她出去,却只字不提要往哪里去,难道他是想要跟自己来个亲子游?到郊外游玩去?

    她面上带了点欣喜,问道:“爹爹,今日是去哪儿玩么?”

    庄图南坐在她对面,垂眸假寐,只淡淡应一句:“非是游玩。”

    殷离歪了脑袋,瞧瞧他,又掀开车帘,就看见车已开过东市,外边天色正好,阳光宜人。

    “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点了点头,便将脸搁在那窗沿上,一路欣赏着这车外的景致,车出了襄阳城,一路向南,走上了山路。

    日头实在太好,暖阳打在她脸上,映出面颊上细细的绒毛,她一时间闭上了眼睛,半晌时辰,她便呼呼睡去。

    直到夜半时分,老徐才打了帘子,说是到了。

    殷离起了身,活动了一会儿筋骨,方才下车,这走下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眼眶里有点酸涩,这正是休水村。

    此时已是深夜,小厮点了火把,殷离看着那熟悉的屋舍,还是离开时的模样,她揉了揉眼睛,言语已有了几分颤意,说道:“你……怎么带我来这里了……”

    庄图南摘去黏在她面颊上的一绺发,轻声说道:“今日是祭祖节,你我虽已相认,但你娘亲一人在此,难免孤寂,自然该来看看她。”

    殷离眼眶里已盛了一点泪,她沿着熟悉的路径走至那小木屋前。

    哪里还有什么木屋,眼前只有一架空壳,能辨出这曾经是一间三室的构造,木头烧得黑灰,里头更是一片墨水般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几近冲破苍穹的火光中,木屋在扭曲变形,屋子里的一切都在火中蜷缩着成了灰,代表着永恒的诅咒罩下来,将她嵌在深黑色的夜中,也紧贴在她母亲的面上,肌体上,将母亲埋进那一方小小的坟墓,门前的纵火者,是她自己。

    她宁愿烧了这冰冷的空房子,也不愿空屋被流民占据,母亲死后,她一把火将这里变成了废墟。

    庄图南屏退了一众仆从,只余老徐一人跟着,他看着殷离走入这狭窄的木屋间,她指着前方空荡荡的地方,说道:“这木桌总是摇摇晃晃的,洒了菜汤,还是我们寻了一个桌角来才垫平稳。”

    她走进自己与母亲的塌处,指着一处笑道:“这是我的书桌,上头都是墨迹和刀刻,娘亲为此可打了我好多遍。”

    庄图南轻抚上那尚未烧成灰的木头,纹路粗糙,冰凉刺骨,可不知是夜深露寒,还是久无人住的缘故,这屋舍有着透骨的寒冷。

    “娘亲死的时候,都瘦成人干儿了,那玉镯直推到肩膊上,她说她老了,不中用了,叫我去寻天师,天那么冷,我把她放到棺材里,怎么那么轻,她都轻成一抔土了,这世上就只剩阿离一个人了,再不会……娘亲再不会回来了……”

    她眼泪夺眶而出,素日里积压的情绪冲破闸口,却还觉得自己是隐忍着薄发。

    庄图南走上前,小心翼翼轻拍着她的背,说道:“爹爹还在,阿离,爹爹在这里。”

    她擦去面颊上温热的泪,吸了吸鼻涕,红着眼睛看眼前的庄图南:“你来的太晚了,太晚了。”

    庄图南不知所措,意识到她分明是怨,看着她径直走出了木屋。

    殷离抬了头,对他说道:“我娘的墓在后山。”

    来到殷眉的墓前,那仅是一堆隆起的小沙丘,上有一块石碑,刻着“故先妣母殷眉之墓”。

    庄图南看了,内心悲戚,老徐将手上的香案放在那墓前,又拿起笤帚扫那坟边的灰尘,摘了丛生的杂草,殷离持了一柱香,就跪在坟前,三拜首后已是热泪满面。

    她哽咽着说道:“娘亲,阿离谨遵您生前遗嘱,如今寻到了天师,在他府上长住,只是阿离不孝,远离旧居,未能时常来看您,娘亲……娘亲,阿离好想您啊……您为什么……为什么不想我呢?”

    她如今熬过了那最痛苦的一月,人们只道已逝之人,心内若有牵挂,便会入至亲之梦,了结心愿,可殷眉死后,殷离一次也没有梦到过她,她的样子幻化在白日里,或是看到从前喜欢的吃食,或是看到旁人一家子融洽的时候,又或是在那经史上,都会呈现出与殷眉的浮光往事,总在清醒的时候折磨着她。

    庄图南抚上她额头软发,说道:“眉儿心愿已了,往生极乐,故无梦所托,你不必自疚。”

    泪眼朦胧间,庄图南也为殷眉上了一柱香,轻声道:“眉儿,这十四年,委屈你了,我既已与阿离相认,自会护她一生周全,是我之过,是我不仁,你若有恨,恨我一人便罢……”

    殷离看着他将那香供奉进了香炉,那微红的火光中,似乎有几丝银发闪着光泽,她怔愣地看着庄图南,是她的父亲,丢了她娘俩……十四年的父亲。

    找到了她,可殷眉永远回不来了。

    娘亲,莫说是你,我都原谅不了他。

    她站起身,看着殷眉的那方小小的墓,庄图南看着她,说道:“阿离,我知你还在怨我,我不会强求,但你只需明白,我若知晓你二人的存在,势必会早迎你母女入庄府,世事难料,我不知道,她竟还留下了你。”

    殷离吸了吸鼻涕,看向庄图南,就看见他是满脸的认真,她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我相信……我相信,爹爹。”

    庄图南听她如此说,眼里又盈满了一片泪,他大手抚着殷离额前的发,轻声说道:“好孩儿,有你这一句就够了。”

    这夜远星灿灿,月下人泪染襟。

    岭南建州黄巾起义,大张黄旗,自命皇天,只因地处东南,荒僻非常,百姓宣化未开,那黄巾头子吴畚本为建州鲁店县的一个提辖,遭知县夺了美妾,便斩杀尽知县一家老小,在猴头山落草为寇。

    也因猴头湾为水路货运必经之路,建州贼众便聚首猴头山,演起了梁山泊好汉的戏码,贼众便于此山头自封为王,吴畚封自个儿为天命将军,率上千寇贼攻打临县天水。

    岭南是多战之地,天地教时不时刷一波存在感,在各州反复横跳,如今又多了个黄巾军,天水这个地儿,穷得连兵都募不起,守城将士皆军心惰慢,大有放弃挣扎之象,一天的功夫便开城门迎敌入内,知县自缢谢罪,黄巾军在城内烧杀夺掠,百姓苦其暴戾。

    黄巾军一时军心大震,岭南一代贼众闻其名号,皆收拾军器,并入黄巾,几日光景,建州五县,已有四县沦陷,黄巾正商议进犯越州,不日攻克岭南。

    沈冽为王元清手下所派遣部将,青州、越州太守牒文乞援,王元清有意磨炼沈冽,头一遭另他单独率两万骑兵增援,非是军情不急,皇帝为平黄巾乱,临时授予了中郎将曹仁都督的职位,与陈太傅各领兵数万连夜赶往岭南。

    经建州事起,毗连的青州、越州、聚州皆张榜招募义兵,以俟敌情。

    沈冽率兵至青州豚鹿,青州太守泪湿衣襟,挽着刚下马的沈冽便道:“老夫在此等候多时,沈校尉终于来了!反贼当道,苍天无眼呐!我建州百姓,上万条性命,竟在朝夕之间,惨遭屠戮!沈校尉,势必要为我建州百姓伸张报应啊!”

    沈冽肃然道:“陈太守大可放心,我必直捣黄巾巢穴,亲提吴狗首级,挂于城门示众,慰建州数万民众亡魂!”

    “黄巾军今人马几何?”

    “从黄巾者数以万计,粗略估算,如此势头,已近十万。”

    这夜尚休整兵马,差人打探建州消息,经五更时候,哨探慌张来报:

    陈太尉大败退走,晖县已陷,建州落入敌手。

    却说陈留已驻扎越州,休整兵马,觑贼众不过为打家劫舍的寇贼,不足为惧,于是率三千骑兵由晖县攻往天水,不料途径大兴山下,又是明火行路,贼寇一面相对,一面由左翼包抄,三千骑兵损至八百,落败回越。

    沈冽皱眉,本他亦有几分轻敌,如此想来,黄巾几日便攻克建州,不可小觑,晖县一落,建州失落,除非兵力强盛,不可轻率进攻,只可俟其来犯。吴畚那狗贼,有几分头脑。

    他抿了一口那青州太守送来的茶,道:“青州的茶倒是不错。”

    王二在一旁写着文书,抬首道:“是凤凰单丛茶,那陈太守可宝贝的很,我方才喝了一盅,人家怕我又问他要,说是古茶树被霜冻坏了,培育的不好,多的都进给张公公,再没有了。”

    他冷笑一声:“张有才真是驯狗有方,哪里都有他的狗,只是这狗跟主子一样是个阉狗,让黄巾三日打下建州四县,丢下满城百姓自戕,天大的笑话,拨给岭南的军饷是在养逃兵么?黄巾这么一闹,多少有他的几分功劳。”

    他摸了摸那白瓷杯上的雕文,想起殷离龇牙咧嘴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

    王二看他喝个茶乐不可支,说道:“怎的又乐开了?”

    沈冽说道:“就是派庄府上的疯狗去,都比这些个脓包能守。”

    王二挠挠头,庄府上就一只黑猫,哪来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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