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国子监
殷离一把扑向沈冽,将他撞倒在地,一拳就要打在他面颊上,却被他一手轻巧抓住。
两人力量过于悬殊,沈冽素日练兵带仗,力大如牛,这一被撞,马上反应过来,擒住她双手。
殷离坐在他腰间,双手被一下禁锢住,没了法子,面上带了怒意,说道:“方才还病恹恹的样子,这会儿不打算装病了?”
沈冽坐起半个身子,冷笑一声,说道:“我有必要瞒你么?病是真病,不过是偶感风寒,不足挂齿,王二便急得我像是大限将至。”他擒着她的双手,贴近了她的面,说道:“你拿了我的东西,我大人有大量不追究也就罢了,你反来找我麻烦,真是嚣张。”
“那劳什子东西于我有何用?你不抢回去我还嫌碍眼,指不定何时顽痛快了丢还给你!”她狠厉地盯入他的眼:“沈公子作的一手好戏,我竟成了刁钻蛮横,咄咄逼人的那一个了,不知他们可知道温谦有礼的沈公子是用了何种手段杀尽刘复一家老小的?!”
沈冽轻笑,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松懈:“你大可去对众人说道说道,说我是如何心狠手辣,如何冷酷无情,如何陷你坐狱,欺负得你身上疮疤累累,看看他们是相信这雅人深致的二爷,还是相信你这跋扈蛮横的乡野丫头?”
她知庄府下人对她颇有微词,沈冽自小在府上长大,披着这羊皮与他们和善相处,自己反倒是这府上的不速之客,还是个不懂礼法的乡野丫头,偏心是自然的。
她试图挣脱开他的擒制,对方却没有放的意思,她怒声道:“松手!再不放我喊人了!”
沈冽笑着靠近她,说道:“你叫啊,让他们来看看我们二人这样的姿态,看看我们二人如何兄妹情深。”
此时殷离正坐于他腰间,而沈冽则坐起身子离她异常接近,靠的太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她红了面颊,很是不悦,骂道:“臭流氓!”
沈冽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松了手,任凭她送了一大口气地站起,又把她从上看到下,目光很是大胆□□。
“就你?竹竿子。”
她觉得她被侮辱了,这人真是不要脸,占了她好大一把便宜还要反过来说这便宜真是不便宜,对上那张笑得十分轻佻的脸,她实在生气。
“沈公子从背后偷袭我,还将那咸猪手伸入我衣襟内,现下更是迫不及待地要与我同地共枕,原来沈公子不喜丰神绰约之感,喜我这般痨病鬼干躯?”
沈冽知她不要脸,于是顺杆上爬,缓缓站起,笑着说道:“是,是,旁人均喜绝代色,独我堪爱无盐貌;世人皆慕窈窕态,我偏贪看枯槁状;班姬续史,谢庭咏雪,惟我钟情胸无点墨,凶妒暴虐贾南风。”
她也想回嘴,但是书读得太少,千言万语汇聚成心里一句话:俺不同意。
于是横冲直撞地撞向他,他被这一撞,岿然不动,挡在她面前,又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瞪他一眼:“再瞅我削你!”
他又开嘲讽之笑,一手捏起她下巴,说道:“欢迎至极。”
殷离面色一黑,打开他那手,又是一撞,他才让了路,让她推门离开。
王二看殷离黑着一张脸离开,走进来看了看沈冽,对方却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二爷,小姐可气的不轻,脸都黑了。”
“嗯,是她该。”他看向桌案上那碗麻黄汤,脑海里便想起她那句,说是熬了大半日子的汤药,于是伸手拿起碗,喝了一口。
一瞬间,那呛人的辣味涌向他鼻腔,他尽数将那麻黄汤喷了出来,喉管里还有辣意残留,呛得他双眸带泪。
“幼稚……至极!”
半月的光景即快过去,殷离就要入泮国子监,庄图南请了各礼仪教导,教她进退周旋之节,每日只是学言语礼貌、讲经论道、习字书画,殷离每日不是被打就是被打,唯一没被庄图南和先生训斥的时候,就是在睡觉时和如厕时。
庄图南只是恨铁不成钢,又是打戒尺又是关禁闭,甚至在她作画的时候于她面前大快朵颐,殷离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禁怀念起她那单会拿戒尺打手心的娘亲,觉得娘亲那惩罚比起庄图南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读书看经不是难事,只是那书画琴艺,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她以前家穷,哪里买得起琴和好墨,因此作画与弹琴,她是一窍不通。虽殷眉素有教习,可如何比得过那些自幼在私塾里泡大的孩子,因此资质上是更差一分。
她时常哀嚎着看着宝儿,宝儿却表示她更同情被殷离苦苦折磨的老爷和先生。
在殷离用魔音和鬼画符折磨庄府的第七天,庄府诸位下人联名上书,表示不要让小姐再学了,再继续下去,他们就要投水姑息河以死明志,希望老爷能照顾好自己的一家老小三大姑八大姨和七舅姥爷。
沈冽并非官家子弟,可他为镇远将军麾下大将,小小年纪便崭露头角,又为天师之爱徒,上一学年的成绩登榜后,这屡次因战事缺堂的少年郎竟又是意料之中的头筹。
那国子监的国学院,太学院、算学院、律学院的诸位老博士是直接登门庄府来抢人,沈冽的袖子还被那太学院的先生生生扯掉了一大块。一个说大宋刑部需要沈冽这样的人才,一个又说朝堂社稷万不可失去这颗明珠,还有一个则说机关事务非沈冽这样的能人不可,闹地又是一阵鸡飞狗,哦不,猫跳。
再过几日便要入学,宝儿逼着殷离看了那花名册及画册一个晚上,指到一个名字便要将那对应的人物画卷找出来。
她看到花名册上有一名为薛鹤仪,于是问宝儿此人是谁。
如今襄阳城是薛、王、陈三家独大,这薛鹤仪,就是翰林学士薛绍之爱女,当今宠冠六宫的薛贵妃,正是其姑母,只是这薛家日渐没落,除薛绍一人外,子孙族支皆未能拜相封侯,文臣出身,底下竟连一个能通过解试的都没有,而薛绍若无薛贵妃从中筹谋,亦早被降职贬谪,然薛氏渐趋没落,亦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薛绍自然也将眼光谋划到了女儿身上,其家有三女,长女及笄后经殿选入宫,后早夭,二女儿则姿容平平,择了一秀才下嫁,第三女则是薛鹤仪,名冠襄阳,才情双绝,很得薛贵妃宠爱。
王家则历朝随帝征战,战功煊赫,如今执掌王家族权的是镇远将军王元清,前将军王元朗常年镇守西北,膝下多子,族人众多。
王元清膝下次子王弘毅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每日只作那走鸡斗狗的勾当,在国子监内更是一方霸主,不知分寸,嚣张跋扈,无人敢惹,包括监生与各博士
殷离听了这许多,两只眼睛挣扎着在打架,眼眶酸涩,终于再最后一次辨认过那画卷之后,宝儿才愿意放她入睡。
“殷离跪禀:
手书如晤。二月以来,事端颇多,今安住庄府,天师一切安排甚妥,豺狼沈某甚为可恶,狂妄自大,有朝一日定要降服。明日即入泮国子监,母之望女读书心愿已了。女不孝,远离他乡,未尽子女之职,罪责颇深。母若责备,伏望梦中示知。敬盼托梦。
女谨禀。
永嘉二十九年三月廿一日。”
这一日就是国子监入泮仪式,沈冽本可不来,可庄图南逐字逐句叮嘱道不要另殷离仪式上出丑,便只好来参与这无聊的入泮礼。
他二人坐在同一顶轿中,经前几次的事件过后,很心有灵犀地在庄图南面前哥哥长妹妹短地亲昵互相恶心对方,一到没人处,便是恨不得将互离对方十步远,沈冽闭目假寐,殷离则是搭起帘子看窗外风景,谁也不搭理谁。
下轿时,沈冽对上次那落水之事耿耿于怀,她先下了轿,方才放心下轿。
这国子监的正门是好生热闹,到处都是宝马香车,下来的就是身着华服的公子小姐。
大门虽不比庄府气派,却有几分庄严肃穆的氛围,这正面大门上书一块“集贤门”的牌匾,单檐歇山殿的屋顶,坐落于高大的砖石台阶上。
殷离东张西望的,沈冽见了,便在心内腹诽,真是个乡野丫头,没见识。
二人在门□□了名帖给那典簿,才随着人流入内。
这院落内东西二侧各有两个井亭,两排绿荫茂密,留出正中一道极开阔的大道,她听见众多女子的若银铃般的调笑声,几个都是三五成群,互挽着手拥着簇着,还有那华衣公子持扇的飘逸风姿。
沈冽今日自然是着了一身墨服,那墨服上细致地刺绣上云纹,再以精细的银丝镀边,他一展折扇,面容是极端的贵气,墨瞳带上几分肆意的笑,看得那群官家小姐羞红了脸,争着闹着吵嚷着从他二人面前跑过,转了头来与他大胆对视。
真是个大骚包。
“沈公子今日竟来了!”
“何处?快指给我看看!”
少女的纱帕经春风吹拂着飘落至他眼前,他视若未闻,抬脚踩踏,那一旁躲闪的姑娘,不为他能拾起那馨香的纱帕,只为他靴底沾染上春日的芬芳。
再走一段路程,就是第二道院落的大门,那门上牌匾上书“太学门”,入内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琉璃牌坊,上面的正反两面为皇帝的亲笔御题,正是“国子监”三个鎏金大字。
大是大,好看是好看,她一条腿走的实在酸痛。
正是早春时候,柳浪莺啼,春日融融,行人不多时就走出一身热气,过了这牌匾,二人再往前行进,就是国子监辟雍,建于一座圆形水池的高台之上,是一座原型的殿宇,前后各开一门,飞檐琼宇,周围则设置了两道小桥来横跨水池,连接殿宇的是六级台阶。
这第一天正是要行入泮礼,众人集中在这学堂前,就有监管出勤的监丞吩咐众人整齐列队,殷离和王二并排站了,清点人数后,就是小厮捧着木盆,另各学员净手。
那监丞就在前头带了众人往右侧行走,就见行走过两个半月形的泮池,过桥后就是孔庙,便见上头是“大成门”三个字,众监生按着次序依次踏入金碧辉煌的大成殿。
殿内供奉着孔子画像及木牌位,两边则是“四圣十二哲”的牌位,神位前设有祭器与祭品,就听那监丞一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