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幽灵（4）
妈妈，您的信徒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您的神庙，恐怕已经被喃喃低语诉说着邪恶之事的不纯之徒腐蚀了。
伊里斯像一尊雕塑般呆立在房内。
他听见赫雅尴尬地回答：“女神转世？你当真这样认为？我恐怕还不太够格吧……不过我总觉得，在冥冥之中，我确实与女神有些渊源。”
“我的理想就是成为女神的最高祭司，当然，这孩子也一定能为神庙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那时候，他在发呆。
当赫雅委婉地暗示海伦娜出面承认她对普罗亚公国的继承权并且将她引荐给附近国家的神庙时，他还是在发呆。
不管那两个满口胡言的女人在商量着什么阴谋诡计，他脑海里都回荡着那句震撼人心的话：“你老婆是你妈转世。”
离谱。
赫雅所说的欺骗感情，还在他的预料之内，海伦娜的思路……她哪一天被愤怒的光明祭司们绑上火堆，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伊里斯大人，你听见什么了吗？”皮斯眉头微蹙，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伊里斯的心境不太平稳，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伊里斯猛地动了一下，盔甲连接处的金属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动作有些一惊一乍。
他苦闷道：“没什么。”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作为伊里斯，他不能质问赫雅污蔑亡灵之神与毒蛇之神，因为伊里斯是一介凡人，不该听见这些话。
他最多问问，皮斯说她喜欢他，是不是真的。
但赫雅肯定设好了圈套，等着他去自投罗网。
作为亡灵之神，他要是直截了当地说“我早就知道你三心二意”，那又很显得他非常卑微地要送给她力量。
说起来，他原本还大放厥词要收回赫雅三分之一的力量……
作为毒蛇之神……毒蛇之神压根就没有和赫雅扯上关系。
这些也就算了。
他的父母，光明女神与黑暗神，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时，人们最常说的是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今天居然还能听见他杀了她，还冒充她的故事。
他受到了双重打击。
莱德挑眉，他与格林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眨了眨眼睛。
他们想也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无情的赫雅再一次说出了一些击碎王子殿下美妙幻想的话。
“我要回去一趟。”思虑良久，伊里斯闷声闷气道。
虽然赫雅可能会发现他再一次成了一具“尸体”，但这都无所谓了。
现在，反正也不缺这一个疑点。
----
少年步履匆匆地穿过花园小径，他蓬松的金发随着他急促的脚步颤动着，他看上去急迫不已又怒气冲冲，与神国安静祥和的氛围格格不入。
“多兰？”莱拉女王语气惊讶。
清澈小池旁，莱拉猛然甩开身旁俊美黑发男子的手，她态度自然地拍了拍手，似乎很是嫌弃对方。
而后，她和蔼地对儿子说道：“多兰，难得你主动来找我一次，虽然仍是灵体……算了，你是想我了吗？”
“母亲，父亲。”多兰恭敬地向两人行礼。
“嗯。”黑暗神索罗高冷地点了点头。
光明与黑暗的交织融合……
从前，多兰压根不会注意父母身上的气息，但自从听闻了海伦娜惊世骇俗的发言，他今天凝神仔细感知，惊奇地发现，他爸妈绝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一见面没几句就吵架。
反正，肯定在吵架之外还做了些别的。
多兰直白地问道：“母亲，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不向大陆上的信徒宣布您和父亲在一起了呢？”
“就算要隐瞒我的存在……承认你们相爱，难道是一件难事吗？”
莱拉一愣，旋即愠怒道：“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女王的怒火席卷整座花园，花枝折动，动物与小精灵们都焦躁不安地偷偷打量着这个方向。
欸？
多兰面上不自觉流出错愕的神情，他不该知道这件事吗？
好像……他确实不该知道，因为他，没出过门。
索罗咳嗽一声，作为一个靠谱的好父亲，他当然是要义不容辞地包庇儿子。
“我告诉他的。”他平静道：“多兰有权利知道这些事，莱拉，我对你的行事风格不满很久了。”
“向世人承认你爱上了对立面的神明，难道很丢脸吗？”
“当然很丢脸。”莱拉冷笑一声。
啥？！
父子两人面对莱拉不暇思索的回答，脆弱的心脏顿时千疮百孔。
他们脸上的表情，彷佛两条被商贩敲晕了脑袋，扔在地上张着嘴徒劳呼吸的鱼。
莱拉回过神，她清了清嗓子，心虚地移开视线。
她解释道：“多兰，我当然很爱你，但是想想你父亲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公开这一切，合适吗？而且，神明为何要向信徒坦白自己的生活？”
多兰这一次学乖了。
他无辜地摇摇头，惊异道：“父亲的形象怎么了？我完全不知道。”
“丑陋恶心、皱巴巴的老头。”莱拉不满地瞪着索罗：“满腹肥油的贪婪商人，沼泽里腐臭的尸体……真丢我的脸。”
索罗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硬邦邦地说道：“我不想在孩子面前与你争论这些，但那是我的个人爱好，我想你无权干涉。”
“我无权干涉？是吗？因为你根本没把我当作你的妻子。”莱拉语气夸张。
他们好像又要吵起来了……
多兰深感不妙。
爱情，真是复杂而又令人捉摸不透。
明明他来之前，这两位还开心地在湖边牵着手游玩，为什么他一来，只说了几句话，就又到了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了呢？
“那个……你们可以晚一会再说这些吗？”他尝试着打断。
两位神明为了孩子的心理健康，决定稍微消停一会。
“你还有事吗？”莱拉冷漠地瞥了索罗一眼，高傲地微抬起下巴：“假若没事，你就先回深渊吧。”
“嗯。”
今天的黑暗神是一个无情的复读机器，他漠然地应了一声，身形崩塌，化为黑雾散去。
“母亲，有必要直接赶父亲走吗？”多兰眉头紧锁。
莱拉若无其事地笑道：“赶他走？我可没有，他是自己选择走的。”
难道……
那句话是个选择题吗？
多兰垂眸盯着路旁缓缓爬过的两只恩爱蜗牛，长睫微颤，困惑无比。
“乖孩子，你找我有别的事吗？”莱拉微笑道。
“唔……我没事，我先回去了。”他诚实地说道。
“你在生气我赶走他？”
“没有。”
“不要对我说谎。”莱拉不太高兴。
“我……”没有。
他想了想，这可能会被母亲视为嘴硬，他长叹一口气，承认道：“我只是感觉很奇怪。”
莱拉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找我就是为了问清那一件事吗？”
多兰点头。
莱拉难以启齿道：“我很爱他，也很爱你。这是我和他的相处方式。总之，下次我会努力不在你面前和他一般计较的。”
“只要他不顶嘴。”她补充道。
----
伊里斯缓缓睁开眼，他首先看见的是一股眩目的光芒。
“叔叔，醒了。”
轻飘飘的小幽灵趴在他的胸甲上，头抵在头盔的缝隙上，明亮的眼睛如两把火炬，用一片白芒占据伊里斯的整个视线。
真的太闪了吧？
伊里斯眯着眼睛，再一次为自己的手艺懊悔不已。
身边的床一沉，一双白皙细腻的手抱走小幽灵，几缕红色的发丝落入他的视野中。
少女语气欣喜：“伊里斯大人，您可总算醒了，我还以为您又死了呢，可真叫我着急。”
他就算没有耳朵，也能知道赫雅是在嘲讽他。
但他绝不会就此承认。
“发生什么了？”他故作虚弱道：“我似乎昏迷了很久。”
“您要装作无事发生吗？”赫雅冷冷地反问。
“你在发什么癔病？莫非我做了些我不知道的事？这个亮堂堂的是什么东西？”
戴着头盔，脸皮就是很厚。
东西？
赫雅气极反笑，她抱起词汇量不足的小幽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伊里斯。
“我相信您对这段时间的事一无所知，还请好好休息吧，明天玛丽亚和拉蒙会搬回来，后天我将去处理附近神庙里的事务，接下来将会是很忙碌的一个月。”
“所以，请您务必好好休息。”
“神庙里的事务？”
她不会真的准备假装光明女神的转世吧？
赫雅笑着拂了拂耳边的头发，轻描淡写道：“是啊，虽然我是亡灵之神的眷属，海伦娜祭司却察觉出我体内澎湃的圣光之力了呢。”
“好奇怪，是吧？掌握一个国家的神庙，就等于拥有那个国家的一半，像普罗亚公国这样不虔诚的大公可是很少见的。”
“我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呀。”她笑盈盈道。
别……
赫雅祸害太多神庙，最后消息会走漏到首都那群能与莱拉沟通的祭司耳朵里去，然后……他就会被抓个正着。
可是，伊里斯没有立场阻止她。
“假若你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这个句式……是选择题。
“我有别的事。”伊里斯回答道。
赫雅毫不留恋地大步走向门外，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有事？我会叫皮斯过来为您解答的。”
这明明不是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