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邂逅篇第2集九幽

    西部广阔而神秘，纯净湛蓝的天空无边无际地覆盖下来，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喧嚣与浮躁。面对这数十亿岁月雕琢打磨的高山旷野，让人油然而生出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车厢内播放着轻快的音乐，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神话传说。人是一种会被环境影响的情绪化生物，如果是在高楼林立的大都市中听到这些玄幻的鬼神之说，也许只会一笑了之。但当置身于昆仑山，正沉浸在对自然与神明的崇敬氛围中时，便很容易产生代入感。晏潇安静地注视着窗外，她将脸埋进蓝色的宽厚围巾里，一头柔顺的长发沿着面颊滑落胸前。当警察是晏潇的理想，但警校女生不能留长发的规定让她很是苦恼，她从小爱惜这一头绸缎般的秀发，实在舍不得剪。在鱼和熊掌之间，她最终选择了兼得。几年里，晏潇硬着头皮坚持戴假发，只有回到宿舍或是出了校园才会将长发披散下来，也亏得室友们口风紧这才保住了一头青丝。此刻，晏潇沉静的眼眸中倒影着圣洁的昆仑雪山，连绵巍峨的山峰在阳光映照下如同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幔，刚毅的线条变得温柔而缱绻。

    暮色四合，距离那曲还有200公里，狭窄的山路一侧是悬崖石壁，另一边则是陡峭的斜坡。坡下，偶尔有几只藏羚羊低头吃着草，这可是皮毛比黄金还贵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汪楠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拍摄机会。她抱着相机嚷嚷着停车，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别耽搁，就五分钟时间，五分钟后咱们就出发！”

    陈长将汽车靠边停好，几人鱼贯而下，三个男生都是一米八几的身高，英武挺拔，晏潇和汪楠也是修长健美、英姿飒爽，五个人充满着挑战自然的活力与自信。尽管，千百年来，人类从未真正战胜过大自然。

    藏羚羊自顾自地啃着莎草，汪楠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公路旁端着单反取景。就在这时，一旁的陈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伸手拍了拍李响的肩头，目光瞄向前方不远处，只见七八只体型健壮、身大如驴的藏獒沿着公路缓缓走了过来，在距离几人不到100米处停住，沉默注视着。藏獒被喻为“天狗”，彪悍凶猛，奔驰如虎，连熊和雪豹都不是它们的对手，更何况是如此多的獒成群出现。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周遭的空气都凉了几分，五人心中同时一凛，竟都僵在当场不敢动弹。

    在藏民眼中，獒是他们的护卫犬和保护神，它们勇猛、忠诚。但是，前几年因为一些商人的炒作，藏獒一度被卖到天价，靠养獒挣钱的人也越来越多。从古至今，獒一直生活在气候恶劣、条件艰苦的环境中，性情本就彪悍威猛，并不适合在温室内被当作宠物饲养。后来越来越多藏獒伤人、食人的事件被曝光，天价神话破灭，獒就卖不出去了。藏民有不杀生的信仰，所以大批无人购买的獒只能被遗弃，成为荒野上的流浪者。

    “不要看它们，慢慢往车边走。”多吉低沉的嗓音略显颤抖。

    陈长假作镇定地掏出钥匙打开车锁，缓慢走了过去。李响拉起晏潇的手，将她护在身侧，一行人紧随而去。好在他们没有离车太远，随着“砰砰砰”三声门响，汽车引擎轰鸣，绝尘前行。见状，那群獒瞬间齐吠，向着车子冲了过来，长长的鬃毛在凌冽的山风中肆意飞扬。陈长双手紧握方向盘，一把带过，绕开獒群。在与它们擦身而过时，汪楠一边按下相机快门，一边尖叫：“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多藏獒？”

    惊魂未定间，车辆转过弯道，只听陈长突然爆呵一声，“卧靠”，右前轮像是碾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猛然爆响，车身随之倾斜，剧烈颠簸着冲下右侧的石坡。紧接着汽车陡然侧翻，玻璃因撞击而碎裂，金属与碎石摩擦出阵阵火花。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只一瞬间晏潇已被侧身压在了下方。

    有湿漉漉的液体从额头滑落，她只觉眼前一片猩红，耳膜的嗡鸣声刺激着大脑。恍惚中有人爬出了车厢，压在晏潇身上的李响吃力地撑起身体，想给她更多的空间。

    李响的声音因恐惧而战栗，“潇潇，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出去”

    昏黄的残阳一星一点被挤压，晏潇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如坠深渊，最后，完全被黑暗吞噬。

    再次睁开眼，身周的一切恍惚而虚幻，晏潇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空寂，天空是低沉压抑的黑，整个大地入目尽是肆虐生长的诡异红花，一直蔓延至遥远的天际，无边无涯。这场景已经超出了晏潇的认知范围，它壮观、震撼，又透着幽森奇诡的死亡气息，让她的双腿如同冻结般无法挪动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晏潇才慢慢回过神来，努力回忆昏迷前发生的事。李响、汪楠、陈长、多吉还有自己，突如其来的车祸一个令人不安的念头闪入脑海。她举目四望，没有看到伙伴们的踪迹，不远处凭空出现了一个个零落分散的白色身影，那些奇怪的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踽踽而行。晏潇本是勇敢无畏的性子，然而此时的处境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惊慌。小时候，她和哥哥最喜欢去外婆家过暑假，夜晚时，明月挂树梢，他们坐在老梨树下乘凉，外婆会准备好绿豆汤、甜瓜，还有几个故事。外婆说，黄泉之下有一种红如鲜血的彼岸花，名叫曼珠沙华，人死以后，亡灵到达此岸，沿着曼珠沙华铺成的火照之路前往忘川。忘川上有一座奈何桥，过了桥便是彼岸，那是下一世的开始。当时，外公很恼怒地斥责了外婆，批评她宣传封建迷信。外婆却说：“老人家传了几千年的说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那时候，小小的她只觉得这个故事既恐怖又无趣，缠着外婆赶紧讲别的。然而此情此景，那个夏夜里遥远的故事却清晰地回响在耳畔，当真应验了久远的传说！尽管不愿意接受，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没能逃过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彼岸花、忘川河、鬼影动、奈何桥，原来这里是——黄泉。

    当绝望击溃最后的坚强，晏潇的心里只剩下如坠冰窟的寒意。对于意外身亡的人来说，因为毫无思想准备，所以更加难以接受现实。踏上黄泉路，心中除了惊惧还有不甘，毕竟这世间还有那么多她想体验的美好，还有那么多未做的事、惦念的人，就此死去，疼爱自己的亲人该有多么悲痛！

    鬼影幢幢，奇香熠熠，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亡灵向前行进，晏潇也进入了长队之中。队伍里有老有少，她看不见他们的面孔，偶尔赶上前方的背影，将要并肩时，那个身影又骤然拉开距离，还在前方，还是那样不远不近，大家明明是走在同一条路上，却又似行走在不同的时空之中，无法交集。头顶是漆黑如墨的天，脚下是妖艳似火的路，在这黄泉中，空间和时间都没有了意义，每个人带着这一生长长短短的回忆，有序前行。

    不知不觉，一条黑色的河流出现在花海上，河水缓缓流动，雾气氤氲，如同一条系在红丝绒上的玄色绸带。它好像一直都在那里，又好似横空出世，晏潇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黑如深渊的河流，越靠近越让人觉得杀气腾腾、遍体生寒。这种寒冷与杀意冲击着她的心，让人敬畏，这便是忘川。忘川之上横跨着一座巨大的石桥，石桥气势如虹，遥遥望去，每一道石阶都是一块完整的青石，光滑而厚重。桥前石碑以古篆体雕刻着“奈何”二字，字体雄浑遒劲、冷硬森然。

    亡灵井然有序地踏上奈何桥，犹如黑夜中盛绽的夜幽昙，在古桥上散发着盈润的光。他们还是保持着那样可望不可及的距离，似乎冥冥中都清楚，此处自有规则，不可乱了次序。轮到晏潇了，她快速在脑海中和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人一一告别，带着对他们的爱意和愧疚踏上最后一程。过了奈何桥，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晏潇这个人，有的是另一个全新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