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秋秋(二)喜悦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小河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跟秋秋说上话。要么她不在,要么她在忙着和别的桑桑干活,要么就是见到她在逗着喜儿。所幸喜儿没有讨厌秋秋,还是一如既往地和她亲近,可是小河却不知道该不该和秋秋亲近了。万一,喜儿又被自己吓走了怎么办……
小河本来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能交到一个好朋友,没想到因为一只小蓝鸟,愿望就落了空。她偷偷跟素眉诉过苦,素眉却“扑哧”一声笑出了牙花。
“一只鸟而已,你们小孩子家也真是怪较真的。”
小河歪了歪头,她刚要脱口的半句话又含了回去。一只鸟?何止一只鸟,喜儿可是秋秋在这里的半条命!就像小草对于自己这个亲姐姐一样,要是谁让小草有什么闪失,自己可是豁出命也要跟那人拼个死活的!
素眉一边试着桑婆婆刚刚赏赐给自己的银手镯,一边问道:“小河,你看左手这个好看,还是右手这个好看?”
小河浅看了一眼,她也说不清哪个更好看,心里的事情积压着她,便随口说了一个“左手好看”。素眉知道她不痛快,凑到她跟前悄悄地说笑道:“你想要朋友啊……那姐姐不算朋友吗?”
小河瞪大了眼睛,素眉用颇有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
“真的……姐姐也可以做你的朋友啊。”素眉又后撤了回去,目光也收了回来,继续落在两只手镯上,小声说着,“我怎么觉得右边这只手镯更好看呢?”
小河不敢作声,她怎么敢把素眉当作朋友,她是桑姑姑,自己的是非生死都捏在她的手上。虽然说现在她们的关系和缓了不少,小河也获得了更多的一些自由,但谁能料得到以后呢,况且自己以前也挨过素眉不少的打。
不过好像也挺正常,哪个新来的桑桑没被教训过呢,素眉说,有些桑桑不打就不会懂事。小河也听舅舅以前说过同样的话,七岁的时候,妈妈刚生完妹妹,就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抱着小草去舅舅家拜年,舅母说他不在家,妈妈又去了外公在丹溪路的一处私密小宅,舅舅偷偷养了一个外面的姑娘,进门的时候,舅舅正在打骂她。妈妈想劝劝他,舅舅只是满不在乎地说,她就是个连我家门都进不了的货色,随便教训,女人就该打打,不打不懂事。
舅舅还说了好些话,小河不记得了,只有那个姑娘躲在角落的水缸边,眼睛里那丝即将碎裂的神采,却刻在小河的脑海里好久。好像不只是茧山的桑桑,山外的姑娘也活得很苦,她们也会被骗,也会挨打,也只能面对着这一切摇头叹息无能为力,不是吗?
一转眼就到了年关,一夜之间,天空骤然结了一层霜,早上出门时头顶都是灰灰白白的。山下人给新来的桑桑们送了冬衣,小河领到了一件灰蓝的棉袄,一条褐色的棉裤。像是有人穿旧过的,不过至少能保暖,小河也知道现在环境不比在家里,再嫌东嫌西的又少不了一顿罚。
茧山在过年前都要包白馃团子,做野菜羹,桑桑们做好后,会到山民家去,挨家挨户地分馃子和野菜羹。小河不太会做,包得歪瓜裂枣的,与自己同一组的姐姐看不下去了,让小河去帮着做羹。先烧一锅热腾腾的水,然后把晒好的野菜倒进去,再倒入煮得发白的猪杂碎。等到咕嘟咕嘟冒泡的时候,再切一些桑婆婆亲自腌的咸菜,舀两大勺黄豆酱,最后放入桂皮、橘皮,撒一把辣椒粉,泼一大碗淀粉水,搅动搅动,盖上锅盖煮上一个小时,满屋子都是野菜羹的香气了。
揭开锅盖的时候,小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褐黄的颜色,上面漂着几根干瘪瘪的野菜,甚至比粥还稀,她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心想跟爷爷家喂猪的食料也差不多,这怎么能给人吃啊!素眉给小河盛了一碗,便一直盯着她,好像非得看着她喝下去。小河胃里有些泛恶心,只好憋着一口气,轻轻抿了一小口。口感沙沙的,野菜和橘皮的香味比较明显,说不上很好吃,但至少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恶心。小河开始大口地咽了起来,一碗羹很快就见了底,但从不吃辣的小河却被辣得够呛。
所以在素眉笑着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的时候,她拒绝得比谁都快。
中午饭就吃白馃子和野菜羹,小河帮着一碗一碗地分羹汤,忽然一扭头,面前竟是秋秋。她拿着碗,脸上有一块紫色的伤痕,神色也没有很高兴。小河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却也心揪了一下,在舀羹的时候,特意给秋秋多盛了几块猪杂。
小河的目光追着秋秋往远处望去,只见厨房门口站着秋秋的桑姑姑静屏,她毫不客气地接过秋秋手中的那碗羹喝起来。小河不解地轻轻“啊”了一声,手一抖,半勺羹浇到了瓷碗外面,身旁的一个胖桑桑戳了戳自己,小河慌忙反应过来,给她连连道歉,又重新盛了一碗。
她还是忍不住向门口望去,只见秋秋仿佛要把拳头捏碎,眼神恶狠狠的,钉在静屏姑姑身上。等静屏姑姑喝完了一碗,勾了勾手,示意秋秋再去帮她盛一碗,秋秋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扭过身子直接走了出去。
“哎!你,你给我回来!你个小没良心的!”静屏尖厉的喊叫声刺得小河耳朵生痛,她走下灶台,接过静屏手中的碗,又盛了三大勺。“静屏姐姐,我帮你盛了,你……你不要怪她。”
静屏稍稍抬了抬眼,小声嘟哝:“又关你什么事了。”一边喝一边慢悠悠地踱步出门。
终于,小河面前的锅里只剩下了最后一碗的量,其他桑桑们都吃得差不多了,好像只有秋秋……对啊,秋秋还没吃上呢。虽然最后一碗里已经没什么“好货”了,她还是装了一大碗,向分馃子的田生姐姐要了一只白馃子。
不出所料,秋秋躲在土院子的最后一排墙后边,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喜儿,倚着墙根坐下,双目失神地望着脚尖。
小河蹲下身,把饭碗放到秋秋面前:“吃一点吧。”
“不吃。”秋秋难得对她说了话,“那个老女人让我吃我也不吃。”她说着又瞪了一眼小河:“你要是她派来劝我的,那你快滚,我不想到时候生气了打你。”
秋秋气呼呼的,脸上仅有的一点肉鼓了起来,小河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也莫名可爱。“我跟你的桑姑姑可不熟,我是看你中午什么也没吃,就把剩下的一口给你带来了。”
喜儿忽然叽叽喳喳地闹了起来,它跳出秋秋的怀抱,短喙把白馃子的尖角揪了下来,扔到秋秋的手心里。秋秋知道,喜儿也希望自己吃点东西,她笑了笑,摸摸喜儿的小毛脑袋,左手抓起白馃子,右手端起野菜羹吃了起来。喜儿“咕咕咕”地叫了几声,像是欢喜地笑着,扑进了小河的怀里,脑袋在小河的衣襟上一蹭一蹭。
“它……它,不怕我了?”小河惊喜地快要跳起来,她拿指尖试探着触碰怀里的小家伙。
“嗯。”秋秋嘴里含着白馃子,说话也含糊不清,“它现在应该喜欢你了。”
“嘿嘿嘿……”喜儿的爪子勾住了小河左臂的衣袖,小河顺着它脖颈后面的软毛,指尖痒痒的,心快软成了一滩,“喜儿,喜儿……以后我就是你的小河姐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