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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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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被白布蒙着,小河根本看不见周围发生了什么,她被扶着走进了树洞里,忽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嘶啦嘶啦”,瘫在地上的藤条又重新将树干裹紧,裹得密密实实,连风都漏不进来,献祭马上要开始了。

    树干是中通的,里面的空气有一股发酵的土壤味,但小河能感觉到比自己想象中的大,像一个破败又新鲜的空房间,够她伸展开手脚。她站在这个房间里,一时也没等到周围有什么动静,她的心忽然落了下来,万籁俱寂,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可怕的事情总是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脚边忽然传来了嘶嘶作响的爬行声,是蛇吗?小河害怕得大叫了一声,心又一次狠狠地揪紧了,竖起耳朵,不敢漏过任何一丝细响。那个在爬动的东西好像在慢慢靠近她,她听着声音,往反方向的地方躲着,可是她躲的那个地方,也响起了嘶嘶的爬行声。小河怎么也喊不出来,她从小就怕蛇,现在,她所站的地方,四面的蛇都向她爬去,她无处可躲,也无路可逃。她四处碰着壁,可是那道树洞小门已经被藤条堵死了,出不去,也注定躲不掉。

    那一条条爬行的终究还是缠上了她的脚腕,好像没有蛇身上的密密鳞片,也不像蛇有那样冰凉的体温,甚至……还能感觉到有一道一道粗糙的木质纹理。是藤条!她居然有些惊喜起来,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不是蛇就好,不是就好。虽然不是蛇,但是那些藤条像蛇那样,在她的身上爬行、扭动、缠绕,从脚腕,到膝盖,到腿根,到腰部、肩膀,把她一点点裹住,动弹不得,这种感觉让她无比恶心。藤条缠满了她的手臂,又覆上了她细嫩的脖颈,小河艰难地呼吸着,藤条缠得她差点断气。

    终于,除了头部,她全身都被藤条缠紧了。周围停止了藤条爬行的嘶嘶声,就在一片寂静中,一股更钻心的疼痛从脚底袭来,两股藤蔓,直直地从两只脚掌中心生长、刺穿,脚掌和地面钉牢在一起。她疼得大叫,紧接着,嘴中也被塞进了一根凌空而来的藤条,藤条钻进她的喉咙,一直往下生长,疯狂地贯穿着她的五脏六腑。腹内刀削斧凿般的绞痛缠绕着她,小河疼得呕吐,口中涌出一股股腥甜的热流,眼中的热流也不断地涌出来,浸湿了白缎。她来不及有一丝和缓,一股粗壮的藤条如剑刃插穿了她的腹部,还在不停地旋转搅动着,小河感到血液被藤条“滋滋”吸收的声音,意识也在滋滋嘶嘶的声音中逐渐模糊,而全身的刺痛和绞痛只有一层比一层剧烈。这些藤条都没有伤在她的绝对致命处,但都能让她痛苦不已。小河死死地攥着拳头,手心快要被指甲掐出血来,她终于明白了其他桑桑们难以言说的痛苦,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们都不愿提及树洞里发生的事,还有为什么桑婆婆不让她们把这些事告诉新来的桑桑。纵使她呼喊得再大声,再绝望,树洞外,也不会有人听见,更不会有人来解救自己。

    这是吸人血的树藤,自己被骗、被拐到这里来,成为桑桑,就是用自己的身躯供养这棵吸血的大树,让大树孕育所谓的山神——守护山民平安的阿茂。

    “嘭”“嘭”“嘭”,一声又一声,每一声的同时,藤条都猝不及防地涨大、破开一瞬,小河的身躯也随着震颤一瞬,疼痛开始慢慢凝固,暖意开始蔓延上来。一次又一次,微风中有一丝不经意的幽香,好像是外面花开了,小河的鲜血滋润了枯藤,滋养了大树,它疯狂吸吮着年轻而新鲜的血液,枝头焕绿,也一股一股的,在枝头迸发开饱满鲜亮的花朵。

    “哗啦哗啦”,随着微风阵起,花朵一簇一簇地飘落,小河的眼皮也逐渐支架不住,她正在跌入一道深涧,一道深睡不醒的河渊。

    身上暖融融的,像是有火光的热包围着她,小河再次苏醒时,不似之前几次那般局促。自从来到茧山,她的噩梦几乎没有断过,这一次,她居然难得地没有做梦,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小河睁开眼来,自己正躺在一个红房间里,红色的门、红色的家具、红色的帷幔、红色的枕被、水盆杯子都是红色的。

    记忆里,她在树洞中受了很重的伤,她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去,可是她竟然安然地醒了过来,甚至……几乎完好无损,一些腹部颈部的大伤口竟然愈合了,只留一些手臂上的皮外伤,还有手腕脚腕的勒痕。

    她试着坐起身动一动,突如其来的剧痛又令她不由得躺了回去。头砸在床板上,发出很重的“咚咚”声。

    这声音引来了脚步的声响,细细碎碎的,却也不急促。

    原是桑婆婆。

    她的脸色好像没有之前那样冰冷了,脸颊的皱纹也舒展了一些。小河望了她片刻,忽然想到,她的奶奶要是没那么早去世,大概也是像桑婆婆这样吧。

    “还疼吗?”桑婆婆坐在床边,俯下身,左手轻轻抚摸在小河的鬓边。

    小河的鼻尖忽然涌上了一股酸涩的味道,点点头:“疼。”

    桑婆婆叹了口气,拉着小河的手,有些心疼地查看她的手腕:“让你受苦了,孩子。”她的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弯抚摸着,一边说道:“可这就是我们的命,谁叫我们是女人,还是茧山的女人。”

    屋内的空气忽然冷了下来,暖融融的屋子,忽然也没那么舒服了。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命。”小河把头别到里边,咬了咬牙,“为什么女孩子就要遭受这些呢?”

    手腕上的抚摸忽然停了下来。

    小河忍着疼痛,坐起了身,她望着婆婆,问出了她一直疑惑的问题:“凭什么女孩就要这么痛苦呢?凭什么呢?”

    “桑桑只能是女人,男人做桑桑去献祭,不仅他自己性命不保,青幽树也会死去,就生长不出阿茂,没有阿茂,我们的大山就没了守护神。小河,我知道你读过书,你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现在茧山就是你的家,那你应该……为自己的家做奉献的吧。”

    桑婆婆嘴角不经意地扬了扬,伸手要去摸小河的脸颊,一股尖刺般的电流突然滑过,她吓得往后躲了躲。

    “好像……我确实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但我还是不甘心。”她小声自语道,思索间,只见桑婆婆不知何时已经出去,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走了进来。

    桑婆婆吹了吹药碗,递到小河手里:“把药喝了吧,喝了就忘了,就不会那么痛了。”

    小河低下头,那碗药飘荡着苦涩的香气,在那褐色的液体中,她看见了伤痕累累的自己的脸颊,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她会痛,曾经那么痛苦过,怎么会不记得。

    桑婆婆看着她一点点往下咽着苦药,眉头舒展了下来。“你不甘心吗?可是你觉得……只有你一个人会觉得不甘心吗?那我来告诉你。”桑婆婆凑近了她,目光死死地盯着,眼中仿佛燃烧着彤彤火光,“我不甘心一辈子了。”

    她的嘴角忽然抽搐似的咧开大笑,笑声低哑又凄凉,脸上的“丘壑”都堆到了一块儿去。小河听得背后一阵阵地发冷汗,只能紧抓着被角,看她笑得发疯。桑婆婆笑了好一阵,终于想到了要停下来,她轻轻扶了扶额角,继续说道:“也不只有我,也有过,有过那么几个姑娘……在这个房间醒来的姑娘,都跟我说她们不甘心,我啊……我就给她们说了我自己的故事。”

    虽然现在的桑婆婆疯癫得令她害怕,可小河还是有些耐不住好奇想听听她的故事:“所以呢?”

    “你们。”桑婆婆又猛地凑近了她的小脸,笑出了一口苍老的黄牙,“没有谁比我更有资格说不甘心。”她挪了挪身子,直接半躺在小河的脚头,用手指点着被子,轻哼起了歌谣。

    端午龙舟忙,江中箬叶香。谁家苏小女,深藏大山荒。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婆婆呀……叫苏,小,箬。端午生的,家中最小,小箬,跟你的‘小河’是不是有点像?”桑婆婆眯起了眼,脸上的连绵山丘也温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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