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MS.3
【父女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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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阿默。”
帕格尼尼迈着慵懒的步子,喊魂般呼唤着女儿。阿默尔就像只生气的小猫,气冲冲地在前面带路,对他根本不带搭理。
难不成撩拨女儿的行动过头了?
自家小姑娘每次对他开火后都会无条件原谅,比起看她拘束谨慎的模样,他还是更喜欢把小猫逗得跳脚。
女儿从会走路后就越发乖巧得不像个孩子,让他失去了许多作为父亲的乐趣——没有肆意快乐的童年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帕格尼尼的女儿怎么能是那种修道院的古板修女?
反正阿默尔是爱爸爸的,才不会真正生气。只要逗一逗就能收获一个活泼的可爱女儿,何不不为?
恃宠而骄,帕格尼尼永远这么自信。
“阿默,你再不理爸爸,再不等爸爸,信不信爸爸直接席地而坐,哭诉被女儿抛弃的惨痛经历?”
“……”
无比幽怨的声音。
就赌小家伙绝对没自己厚脸皮——这次,绝对又是父亲的胜利。
阿默尔转过身,狠狠地瞪着笑嘻嘻的男人。
帕格尼尼满意地蹲下,双手rua上女儿的头。
“你住手,我的头发!”
“阿默,干嘛拉个脸,一点都不可爱——不就是个银里拉[1]嘛,你要的话,爸爸送你一匣子好不好?”
阿默尔啪啪两下痛打父亲的魔爪,大手烙红印。
帕格尼尼立马放弃亲子摸头行为,举起手投降。
“停,阿默,别打,爸爸的手超贵的!”
“超贵?就你?爸爸,你的酒还没醒吗?”
小姑娘气极反笑。她叉着腰,冲着父亲低声嚷道:
“送我一匣子银币?哈,亲爱的爸爸,我给你垫的酒钱都是我好不容易从家用里省下来的——除了扔下钱,你根本就没管过家里。你不工作,成天呆在家……我还小呢,爸爸,你靠谱点,我不要一匣子银币,你现在能让我看看金币长啥样吗?”
帕格尼尼被阿默尔的连珠炮砸晕了。他面对激动的女儿,一时语塞。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他瞬间慌了神,手足无措。
直到她冲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离我长大还要点时间……爸爸,我以后会养活你的。”
小姑娘声音闷闷的。
帕格尼尼瞬间明白了,女儿一直以来的小心翼翼,她的不安,每一次对他失望的谅解……
原来阿默尔害怕失去。
害怕这个家分崩离析。
帕格尼尼抱住了这只小傻瓜。
她绝不会知道,捡到她的时候,他差点就步入婚姻[2]——女方因为偶像坚决要带上一个拖油瓶,瞬间清醒连夜和他断了关系。
至此,小提琴大师在意大利销声匿迹。
从那时候起,阿默尔就是他唯一的爱。
女儿在,帕格尼尼就永远有家。
“怕什么呀,阿默,爸爸可是‘帕格尼尼’。”
阿默尔,你也是帕格尼尼。
亲爱的女儿,你还小,不必过多思虑。
你可以大胆地肆意人生。
“‘帕格尼尼’?爸爸,这个姓有什么好骄傲的?它能给咱们家多添一个铜币?”
小提琴大师浑身僵硬,呆滞地看着小天使松开自己,前一秒的温情仿若幻觉。
“这个姓又不能让我们吃饱饭。爸爸,它或许还不如‘帕尼尼’来得实在。”
阿默尔的喋喋不休令他翻了个白眼。
我愚蠢的女儿啊。什么时候你才能发现呢?
只要爸爸愿意,“帕格尼尼”或许能买下全意大利的帕尼尼。
……
阿默尔趴在帕格尼尼的背上,揉着额头父亲打赏的脑瓜崩。
她不太明白,老爹为什么刚刚像看傻子一样看她。难不成“帕格尼尼”还真有什么玄机?
小姑娘不信邪搜刮地搜刮着记忆,企图从白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脑海中不停地浮现父亲的脸,翻页的记忆书上猛地闪过一张带着墨痕的。
阿默尔顿时双眼放光。
“爸爸,你说过你的手很贵——你该不会是……神偷吧?”
小姑娘那个词刚说出口,差点被踉跄的父亲摔出去。
“哈?”
“爸爸,你是吧?”
“阿默,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帕格尼尼停下颠了颠女儿,扭过头望着肩头的阿默尔,满目匪夷所思。
“你看我像那种人吗,阿默?”
“你和鲁邦三世(lupinthethird)[3]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爸爸。”
“哈?这个鲁邦三世又是谁啊?”
阿默尔搂紧父亲的脖子,兴奋地跟帕格尼尼分享她好不容易浮现的记忆。
“鲁邦三世是世界上最自由最厉害的小偷。在冒险途中,任何宝藏和女人的心他都能偷走。”
“但他也有个唯一得不到的人叫峰不二子。尽管她无数次陷害和背叛鲁邦,鲁邦还是愿意为她只身赴险……”
帕格尼尼边走边笑:“阿默,你这是在哪听到的传奇故事?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除了都能偷到女人的心之外,我跟这个鲁邦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呢。”
阿默尔更兴奋了:“老爹你太自恋了——除了鲁邦,我真的想象不到谁能长着这样的脸却风靡人间啊。”
一想到鲁邦喜感的漫画形象,阿默尔就怀疑当初漫画家做人设的时候肯定梦到过父亲本人。
他俩都拥有不羁的灵魂,以及猴子一样滑稽的脸。
“好呀,阿默,胆子大了,敢调侃爸爸的脸是猢狲咯?”
女儿在肩头隐忍笑声。帕格尼尼回过味来,唇角不禁缓缓勾起。
“爸爸好伤心,你是不是在嫌弃爸爸不够英俊?痒痒攻击!”
阿默尔的背上,父亲指头捉弄般的挠痒令她立马求饶:“爸爸,我错了,对不起,快看那边——”
顺着小姑娘的指尖,帕格尼尼偏转视线,圣贝尼尼奥山丘上,一座石制的高塔耸立在那。
那是热那亚海港最重要的灯塔。现在是白天,即使它失去了光芒,依旧令人移不开眼。
“阿默,你就这么喜欢灯笼塔吗?”帕格尼尼问她。
“爸爸,我不在意它的名字和意义,只是喜欢灯塔本身。”阿默尔望着灯笼塔出神。
“多好呀,灯塔……就算迷雾笼罩,就算偏离航道,只要灯塔亮了,方向就有了。有一个目的地停在那,永远不会忧郁、害怕和迷茫,多好呀。”
很难说清,阿默尔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中总有些惆怅。或许跟失去的记忆有关,但喜欢灯塔的心情,不论前世今生都是一样的。
或许吧,她就是在不安。如果看不到明确的道标,她是如此害怕迷失方向。
这个不着调的意大利男人,其实还是很负责任的。从捡到自己的那天起,他确确实实一直没有放下过父亲的责任。
虽然偶尔会无法接受,但对阿默尔来说,她完全理解帕格尼尼骨子里的随性和灵魂里的自由。
会被父亲弄生气,会因父亲的某些行为激动,其实是担心这个家没法继续轻松维持下去,害怕和他珍贵的关系纽带会破碎吧。
帕格尼尼,现在也是阿默尔心里的灯塔了。
“阿默,我突然发现,我和你说的鲁邦确实很相似。”
“咦?”
父亲的话又将小姑娘远去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听见他在笑,似海上粼粼的波光。
“鲁邦有峰不二子,而我有你呀——就算你无数次陷入困境,爸爸也愿意无数次为你只身赴险。”
“阿默,灯塔就算没亮也没关系。”
“我会来的,别怕。”
老爹的意大利语是世界上最犯规的东西!
阿默尔现在信了,帕格尼尼说只要他愿意,他和鲁邦一样能偷走人心真的一点也不掺假——不然怎么解释她现在失速的心律和眼里进去的沙子呢?
小姑娘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藏好一切动容,闷声低吼。
“笨蛋爸爸,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啊,我才不是峰不二子——我永远都不会陷害你、背叛你!”
相反的。
从降生在这个年代起,我就最珍惜你了。
——只要你不放弃我。
回家后,监督帕格尼尼吃完早餐,阿默尔便推着父亲回房间休息。
帕格尼尼也乐意顺着小姑娘。他坚决表示没有指示绝不出门后,便枕着双手躺平,目视床帷放空眼神。
女儿那些可爱的话又一次在他耳畔浮现,简单的幸福感就从心底蔓延开来。
想到阿默尔猜测自己职业时的惊天之语,小提琴大师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他的保密工作做的有这么好么?
他也就是没在女儿面前练过琴,想演出就去热那亚以外的城市出差,作曲只在卧室里进行,停笔的时候就习惯性把曲谱藏好……
明明每次离家的时候,他都会带上加农炮(cannoneo)的。
然而阿默尔从来没对他的琴箱产生过好奇。
帕格尼尼斜眼睨向拳头的小桌,他的小提琴就躺在上面的黑匣子里。
他没问题,女儿也没问题。
那就是小提琴的问题——
老伙计,果然是你不行呀。
“行吧,阿默,不就是想看看金币长啥样子吗?不需要变成鲁邦,爸爸也能给你带回一箱子。”
小提琴大师愉快地闭上眼睛。
最近天气不错,金币快成熟了,是时候出门收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