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这天,梁照微回府后,即刻被梁父叫去。
“可说了是何事吗?”她问来叫的女使。
女使摇头,“只是主君脸色不大好。”
梁照微心潭波荡,悄悄地蜷缩了手指,快步去见。
书房中,梁父一张脸何止是不好,简直能滴出墨来。
横眉冷竖,气势端然,止不住地在房中徘徊踱步,步履甚是急躁。
这样的父亲,梁照微鲜少瞧见。
是有大事将生了。
她思忖过,若是为昨晚灯节遇险一事,她已经许知阮平安护送回来,梁父不是那等后知后觉、胆战心惊之人。
同时,他也不是会将朝堂风云悉数浇灌给家里人担忧之人。
多半是与她脱不离干系,并且凶险异常的事。
“父亲何事唤我?”她屈膝行礼。
“小五。”梁父支开女使,急匆匆去书堆里抽出封信,“这是昨夜你世叔交予我的,你看看。”
梁照微三两下拆开信,一目十行地掠过,大致知晓后,脸色随着眸光渐渐苍白。
这信是另一人写的,应当也是同朝为官的交好者。
信上言及许知阮受官家青睐,处事公正,功绩卓越。然府台之中,夏枢相虽半隐半退,实则将门生亲眷安插在各处掌拢权柄。
夏枢相那可是先帝钦定、大娘娘亲信的辅政大臣,他做的安排,饶是官家心知肚明也不好当面驳斥。
起先还好,官家年少稚嫩,暗流涌动也只是在朝堂之下。
要人命的是这几年,官家雄图壮志,夏枢相老当力壮,二人角力,看似波澜不生,却内里汹涌诡谲。
许知阮偏在这几年斩获头角,忠心官家,势必会成为夏枢相党派的眼中钉。
事实也正是如此,他一力推行的新政和检举制度,就是在拔夏枢相握权的手。
此番官家离宫避暑,消息传过去便要半日,许知阮碰巧堕马留京养伤,偌大京城便好似一座由夏枢相玩弄股掌间的牢笼,只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头,就能将人先斩后奏。
梁照微看到最末的“防人穷途末路,奋起一搏”,手指不可控制地剧烈颤抖。
“父亲,这封信属实吗?”
梁父捋着胡须,略减苍老的眼瞳中闪烁这不可置疑的光。
“不可全信,”仅仅在话音落地的同时,“但也不可不信。”
他置身朝堂多年,对结党之事无比清楚,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求通达青云,而处于中立,甚少参与。
朝臣相争,便已足够九死一生,更何况皇帝与权臣的角力。
他一脸苦色。
梁照微心中一闷,掐着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步步分析着,“官家离京,宁远堕马,此中必有筹谋。父亲可查知是何事?”
梁父茫然地摇摇头。
“这事必定隐秘至极,只有官家和宁远才知,也正是如此,又必然凶险万分。或许,他们也在等,等宁远暴露行踪,也在找一个罪名将他置之死地。”
梁照微很快知道“他们”是何人。
一连日来的风平浪静,此刻都化作了山雨欲来前的酝酿。
更甚者,昨日灯节上,那支冲她而来的冷箭,或许是想擦着她的鬓发警戒许知阮。
--勿要轻举妄动。
他们时时刻刻都窥探着。
回想起这几日许知阮的言行举止,她眉尖不由得轻蹙。
这个人冒如此风险,究竟在谋划什么?
甚至
不惜将她算计其中。
更令她揪心的是所谓的“罪名”。
许知阮登车揽辔以来,尽职尽责,外出公干时都不曾多费一分一钱,又何处寻罪?
“父亲,不管如何,我还需去问问宁远。”
“可,宁远不是?”梁父话还没问出,眼前的娇美人儿早风似的飘出去了。
无奈地摸了摸胡须。
一日两登秦府,又是来势汹汹,实不是平常光景。
秦府大娘子隐约猜测到什么,却拿不定注意,故作惊扰地出来。
“照微,如何去而又返了?”
梁照微在夏日骄阳中惊出一身汗,抬起绢帕擦过后,急声问:“姑母,宁远呢?”
说话间,脚步向着那间屋子就走去。
秦府大娘子随她而来,却挡身在前,满脸歉意地干笑,“他他出去了。”
“何时出去?去何处了?”
“这”
秦府大娘子心说她哪能说啊。
犹记得,两刻钟前,许知阮潇洒收拾行李,她也问若梁照微来寻,如何回答。
彼时,许知阮神情温柔,一脸笃定。
“姑母放心,娘子今日来过后,若无急事,这几日都不会再来。”
说完便换了衣裳,钻进预先备下的破旧马车中,无声无息地出了城门。
诚然他所料不差,梁照微既知他恢复了记忆,明面上又装出一派态度,疑心他是有未竟之事,自不会多做打扰。
平地风波起源于梁父的那封信,她才不得不急匆匆赶来一探究竟。
她上房中一看,果真是没了人。
目光陡然森冷,更兼焦虑。
支开下人后,她卸下伪装出的镇静,握着秦府大娘子的手道:“姑母,我昨日就看出宁远痊愈了,但他叫我瞒着,我便瞒着。但近日来波折频生,父亲又说了些朝堂上的事,我实在忧心。他是否有性命之忧?”
秦府大娘子喉头一哽,心说许知阮你个王八羔子,老娘就知道你演得不行。
轻轻掩上房门,也从桌上的一堆圣贤书里抽出一封信来。
面上写的正是--
“吾妻娇娇亲启”。
“娇娇”是他们私底下的亲昵称谓。
她一贯臊得慌,不准他往外头说去。
眼下明晃晃白字黑字写下,她扫那一眼的时候,脸皮子都红透了天。
将这几个字看过好些遍的秦府大娘子微微移开眼,暗道还是她大侄子花样多。
看完信,梁照微拧紧的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反反复复,眸光阴晴不定。
“说了什么?”秦府大娘子也不知晓其中内容。
梁照微捏了信,打起烛火将信化了,一点痕迹留在心中,照而不宣。
她正色道:“姑母,宁远先前嘱托的,仍是照旧。他出京一事,勿要声张,咱们需尽量瞒着。这几日姑母只管照常起居,还派人到屋里来洒扫收拾,上街去延医问药。我每隔三日来一趟,约莫十日后,请姑母挑一匹病马,我有待后用。”
秦府大娘子眼光定定。
“怎么了?”梁照微问。
对方一笑,“宁远也是如此布置的,三日一来,十日后再做计较,可是他信上写了?”
梁照微稍稍惊诧,敛下眼睫,算作应和。
然而那封信里,并无此内容。
从前是目成心许,眼下是心有灵犀。
这便是至亲夫妻。
一切有了安排,梁照微放了半分心往肚子里。
毕竟在此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她去应付,这也是许知阮是否能如意的关键所在。
她一直待到了傍晚。
期间与秦府大娘子静坐品茶,闲聊以打发时间。
她问:“姑母可知宁远是何时想起来的?”
“似乎是你们去伯爵府那之前一两日的样子。”秦府大娘子细细数着手指,“对,就是那日他穿得极好,从你家中回来。”
“竟是那时?”梁照微的语气说不出是太过惊异,还是心伤。
总归是叫人听了委屈。
秦府大娘子心里怜她,将她搂在怀里宽慰一番。
“是宁远对你不住,分明好了,还白白叫你忧心许久。待回头,一切都落定了,我替你将他绑了出顿气。”
秦府大娘子向来说一不二,言出必行。
“好。”梁照微这才破口而笑,心甘情愿地答应了。
见她欢心了,秦府大娘子也不罢休,想起一件乐事,“你知那日为何宁远精心穿着?”
“为何?”
“呵--”,先是忍不住一笑,“那日呢,原本是我一好友上门来问如何招赘女婿,不想就接了梁府的帖子。他尚未恢复记忆,还当你父亲有心,忙不迭叫双元准备沐浴焚香呢。”
那一番光景,实在有些滑稽。
秦府大娘子旁观者清,不知取笑了多少次。
梁照微:“”
就说那日为何大有不同。
许知阮这厮想法还挺清奇。
他一个见面就脸皮子红破了的傻子,究竟是怎么会意到这层面上的?!
这么一说,那天听墙角的场面,也是他故意的。
那他还有意拿陈柳的话呛她?
五十步笑百步,谁能怪谁去。
他就是醋得厉害。
啧--
口是心非的家伙。
梁照微不禁莞尔,拂过信奉上“娇娇”二字的指腹薄薄滚烫,不由得互相擦了擦。
这一动作又恰好是许知阮不经意间最喜做的,心里静谧的角落不免又涤荡了。
这人总能不动声色便搅乱了思绪,雁过留痕地圈划属地。
难怪三余年前,满京城的女儿都溜钗回看。
天色向晚时,梁照微才回府去。
又将父母兄长宽慰一番,别的不尽多说。
梁父知她此行无果,愈发焦心,即使得了她的劝慰,也止不住心思百转千回。
等她回房去了,梁辰摸进书房来,道:“父亲,宁远避而不见,可是生出了龃龉?这样下去可不行,吃亏的总是小五。”
他还沉浸在二人夫妻不和的编纂中。
梁父满眼可怜的瞧他。
同样的父母亲,怎么他在这事上就看不清呢?
梁辰:“”
“父亲难道也觉得还是小五提出和离好?”
那目光更加可怜了起来。
“”
梁辰摸了摸脑门,闹不明白。
“算了,你回去歇着吧,平日里也不要做官糊涂了,好好读读书吧。”
梁父平平淡淡说完,赶人了。
梁辰面对着无情合上的门扉,心中郁结。
他可是登科中举才当上官的。
虽说不比妹夫博洽群书,也是小有才名。
怎么就有一种“我是没读过书的傻子”的感觉了?
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