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周林妙脸色“唰”一下苍白下去,极为难堪地绞着绢帕,跺了两脚。
许知阮拉起梁照微要走,却没出几步,足下一顿。
低头回转来,眼神闪烁不定。
梁照微:“?”
歪了歪脑袋,偏过许知阮清瘦的肩背探过去,览过人群后,也是一怔。
这?
陈柳。
看来今日果真倒霉。
被握住的手骤然被捏紧几分,颀长微凉的掌心终于有了些温度,缓缓传给她。
梁照微抬眼瞥了下。
许知阮已扯了下身子,挡住了她。
“许相公,梁娘子。”陈柳的眼神从许知阮身上滑过,最后僵直地停在梁照微身上。
眼底墨色浓重,摸不清是如何心情。
手上的力度忽然松了松,紧接着,掌心被两根指尖挠了几下。
梁照微耳尖一红,下意识地用另一手扯了扯许知阮的袖子。
对面落在她身前的目光悻悻收回,瞳孔更加乌黑。
“我们走吧。”许知阮对他只微微点头算打过招呼,自顾自提醒梁照微注意身前身后,引着人往人潮外去。
擦身过陈柳时,他几不可闻地蹭着陈柳又说了几句什么,手上却一把将她护在怀中,硬是连衣袖都没让人碰着。
“”
梁照微觉着,自己免不了一通教训。
乖乖地顺着许知阮走了,眼角流露出星点的好笑。
实在是他这幅模样,太引人入胜了。
就见他照旧风姿玉立,神情淡淡,纤薄的唇却抿了半分,嘴角不大愉快地掉着。
生怕别人瞧出来,头快扬到天上去。
他本就生得修长,这么一来,谁还能瞧他眼里都盛着什么呢。
颇有两分娇意。
走过一截后,身后的吵闹声先是炸起,很快又虚弱下去,只说人群里熙熙攘攘,风流云散。
她还没转头看眼,下颚被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挑起了弧度。
“还想去看?”
一下就收回。
梁照微心中鼓声大作,结结巴巴地说了个“不”。
“嗯--”心满意足地哼唧一声,怡然自得地捏了捏手指。
梁照微:“”
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是他手中的小兔儿。
河边多的是人放花灯,一条小河绣满了花似的。
梁照微被带着往僻静处走了几步,人才略微少了起来。
随后听人叹了口气,徐徐道:“往后,少与陈家人接触。”
“嗯。”她出了个音儿。
“在街上遇见,心情好就绕道走,心情不好上去和人吵吵也行。”
“好。”
哪有劝自家娘子上去和人吵架的?
此话十足十是三年的许知阮才能说出口的。
梁照微还当他昏着脑袋,半是敷衍地答应了。
殊不知这态度落在对方眼里,不能再明显了。
许知阮手指搓了搓,无可奈何地弯弯唇角,打算以后了再好好和她叮嘱一番。
梁照微的视线落在满河由浓到稀的莲花小灯,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冷淡。
一盏轻飘飘的小灯流到她面前,低垂眼睑看着,见上面有墨痕轻字,一左一右,欲盖弥彰地隔开距离,相对而望。
蓦地“咯咯”笑出声,指着河灯,扬声说:“你看这些河灯。”
许知阮瞥了一眼,心下了然。
却故作蒙昧。
“怎么?”
“你看不出来吗?”
梁照微仰头问。
许知阮捏了捏提灯的竹柄,有意无意地笑:“看出什么?”
“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一年中只有灯节的时候没有宵禁,儿郎姑娘都能上街玩个痛快。虽说京城风气还算宽泛,但高门大户中家风严谨的,譬如梁府,都还是不许姑娘平白上街抛头露面的。
曾经的曾经,她也是时时期盼着一年一际的灯节,后来嫁人了,才知道灯节正是阁中女儿的欢喜,与她又不相干了。
她还苦闷了好一阵呢。
不过纵然真切体会的机会鲜少,她在话本子里看过的,有关才子佳人灯节邂逅,一眼误终生的曲折百转的故事却了解不少。
由此一见着这种种河灯,红炉点雪地就通明了。
许知阮模样认真地露出几点疑惑。
她只得蹲下身,抓着袖摆,探身去截人家的荷花小灯。
反正,河灯放出来,迟早是要被人截走的。
“你看,这个字必然是姑娘家的,另一个必定是哪家儿郎的,书上说”
许知阮满心戏弄她,低眉顺眼瞧着。
电光火石间,迎面破空而来一道危机簌簌的刺声,他几乎在看见银冷的铁光闪过的同时,一手揽起身前的纤腰却步不数下。
梁照微手里还捻着花灯的花瓣,袖子卷上小臂。
一支寒寒的铁签似的黑影便从她雪白的手腕擦过。
若她未起身,不知那箭会射入发髻,还是脑袋。
霎然白了脸。
许知阮凝眸望向羽箭飞来之处,黑漆漆,空荡荡,早空无一人。
这一箭来势汹汹,只在千钧一发之际,箭头插入身后墙壁上时,发出“刺啦”的尖锐声,引得不少人都看过去。
冰冷的铁箭头反出道道波纹,人群死寂了一刹,旋即风卷残云似的沸腾起来。
许知阮低问:“怎么样?”
梁照微被吓得不轻,却极快镇定下来,玉手搭在许知阮胳膊上稳住了身形,手里的花灯被她飞速放回去。
“走。”
一个字已然体现她的魄力。
人群鼎沸,飒沓流星地各自奔忙。
许知阮不时向后看了几眼,飞扬的眼角一点一点低垂,带着数不清的恼怒与忧愁。
他似知道背后冷箭之人的身份。
这一箭仿若简单的恐吓,因为在他们混迹人群遁走之时,也没有后续危险。
许知阮同她一道上了马车,随即吩咐速归。
梁照微仍旧攥着他的袍角,退去脸色的小脸愁眉不展。
“刚才那是谁?”
许知阮抬掌预覆在她后背轻拍,却静静地蹲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眼神晦暗交错须臾后,带着几丝严肃地回答:“不知。”
梁照微半愣不愣地抬头,想从他眼中读出点情绪。
但他眸子中除了意兴阑珊,便只有肃然。
可她觉着这语气就像是知道什么。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没来由的,心房里汹涌出澎湃的失落。
其实这感觉从前几日就冒了出来,不过是没有这般强烈,又一直被她压抑着。
她晃了晃脑袋,头上珠钗脆响,拉扯着她的思绪。
没几下,一只微凉的大掌托住了她,将她扣在心口。
嗓音如同温泉暖玉,强调低低哑哑,缱绻难分。
“别怕,我在。”
梁照微恨不得给他一锤,说她这是被气的。
手指尖阵阵颤动,速度极快。
鼻尖盈盈袅袅的草木清香,清淡而凉薄,熟悉入骨。
她在这一瞬间才确定心中的猜想。
又在听见耳畔雷霆般的心跳声中呜呜咽咽地吞了话头,不愿再说。
街上忽乱,梁府前仍旧平静,门房小厮不知发生了何事,老老实实目送自家姑爷将姑娘抱了进去。
说奇怪吧,这是正经夫妻。
说平常吧,他们哪里见过这样肆意的举动。
梁府是最讲究礼法不过的,一切浓情蜜意都要规规矩矩的。
他们垂下眼,装了回睁眼瞎。
恰好虚虚一眼扫到他们的梁照微:“”
掐了掐许知阮胳膊上的布料,“你要不放我下来?”
“你能走?”
许知阮示意她跑掉了一只鞋,藏在裙底的双脚。
梁照微想了一瞬,“我蹦回去。”
“嗤--”许知阮轻笑,“怕你被厨房的婆子逮去剔了。”
“我是兔子吗?”
透过对方不言而喻的眼神,梁照微一口气闷在心窝里,抬手实实在在地掐了他一把。
果然听他冷抽一口气。
将入闺阁时,她听见清凉凉的嗓调,“不怕了?”
怀里半天没个声儿,许知阮还以为是人受了惊吓,又被他故意气了一通,疲累得睡着了。
刚跨进闺阁,穿过珠帘时,臂弯里才轻轻地飘来一句。
“怕,你走不走?”
无异于调情。
刚回禀了梁白氏来的采招,绣花鞋尖刚跨过门槛踩在地上,听见这么一声,见鬼似的缩回去。
转过身,静了一息,又回来带上了门。
屋中两人:“?!”
还没点烛火呢。
于是就着半扇冷月光,半扇暖灯火,许知阮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榻上,扯过床被,想了想她不爱夏日盖被,又给丢开。
屋中暧昧不明,夏日的蝉鸣这时辰还不停歇,依旧是聒噪吵闹得紧,衬得里面越静悄。
梁照微撑起身坐着,凝视替她脱鞋的许知阮。
非等个结果不可。
对着床头的窗子照进点天光,冷白冷白地打在那双清瘦又透白的手上。
梁照微豁然抓住了。
清凉的指尖一颤,许知阮低低垂着眸睫。
“五姑娘。”
他顺势抽回手指。
瘦兀的指尖划过掌心时,梁照微不可自控地蜷了蜷手。
门外窸窣的跫音渐行渐近,许知阮打过衣摆,拱手往外去。
抬步跨过门槛时一顿,怔了片刻,才有了反应,平淡淡道:“若你父母亲问及今日之事,你有说不清的,明日可来秦府寻我。”
清清浅浅的呼吸拉得奇长无比,像是在酝酿辗转。
“我会给你个答案。”
颀长的身影渐渐没入夜影。
梁白氏掀珠帘进来,屋里就剩了呆愣愣的梁照微一人。
冷在冰凉的白月光照中,瓷娃娃似的。
“怎么了这是?”梁白氏三两步上了床榻边缘,拢袖探手。
并无异样。
心口压着的一块大石“砰”的落地。
“我听采招说了适才街上之事,真是目无王法了,天子脚下,还能有这样的事?!”
梁照微被她的气性拉回神智,乌漆棋的瞳仁巴巴地望着刚点起的烛灯,不知想到了什么。
天子脚下?
错了。
官家近日来不在宫中,在京城外的行宫。
这也便是说,若京城中出了什么岔子,官家不准会知晓,也许永远都不晓得今年今日,街上出了乱子。
京畿府的此刻怕早已收拾好了摊子,与属下人商量送多少金银去拜会,能压下这件小事--这并不难办。
毕竟,无人伤亡。
只有惊吓。
梁照微漂亮的眸子倏然闪了一瞬的神采,一如什么惊天秘密被她猜着了。
这或许就是许知阮这一连日来在筹谋的事。
跳腾的灯花炸得她眼角干涩,捋袖揉了揉,抬眼对上梁白氏呆滞的目光,不免说:“母亲,我无事。”
饶是如此说,梁白氏也没放过她,连夜叫来府医诊治,确定了才将人打发了。
“那你好生休息,这几日不要再往外跑了。”
梁白氏眼皮子崩得厉害,连连揉了,还是止不住,疑心是有什么祸乱要发生,忙不迭忧虑起来。
梁照微诚声应了,转头又叫采招明日早早去庄子上把林大夫带去秦府。
采招得了命令出门,迎面撞上骂骂咧咧回府来的梁辰。
梁辰衣衫凌乱不少,额头汗水涔涔,气喘吁吁地揪着她问:“五姑娘回来没有?”
“回来好一会儿了。”采招老实回答,“大哥儿这是怎么了?”
梁辰一路上憋屈,这会儿终于有人问,便如洪水有了发泄,一股脑倒腾出来。
“我这还不是担心小五被陈柳那厮哄骗了,连忙换了衣裳跟着出门,谁知”
采招摸了摸自己的双髻,歪起头疑惑:“这和陈家二郎有什么关系?”
出去不是为了见?
梁辰如鲠在喉,向后仰了仰脖子,一副“我竟然知道这么多”的表情。
采招:“?”
“算了,你不知道也好。”叹叹气,忽然傲慢地走了。
采招一脑门子不解,极低的嘟囔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