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一转眼,七夕灯节就将到了。
这日,白蘅约梁照微上琴楼吃茶果,顺道商量灯节一道游玩。
她滔滔不绝说了许久,对面的人儿却支着脑袋想得出神,早已魂游天外了。
忙不迭拍桌惊吓,佯怒道:“梁照微,你听着没有?!”
梁照微让她惊得下颚磕到桌面上,险些魂不附体。
诚然说:“没。”
白蘅:“”
半气半笑地朝她腰间捏了一阵,索性也软下身子不说了。
“适才,你不会又在想怎么治好你家宁远吧?”
梁照微点了点头。
苦着脸说:“名医我已找着,事先说定了的,怎奈庄子里有病患反复,他不得不留下看顾,这就耽误了下来。”
她自然不会因此恼怒,不仅没抱怨,反而差人又多请了大夫去庄子上。
那林大夫知晓了她一片赤诚热心,心中更是感动肺腑,决心等庄子上安逸之后,随她去秦府看诊。
唯一的问题便是--还需等待几日了。
白蘅木讷地点点头,思量了会儿,说:“那许知阮在秦府上,可想起什么了?”
据许知阮堕马之日已过去了快一月,刘大夫三日去府上一趟。
反正就刘大夫说,他身上理当再无差错才对。
然事实却是--
“依旧不大记得。”梁照微扁了扁嘴,“可我总觉着,宁远近来种种举动,分明表现是想起了。问他时,他又糊涂。你说,他会不会是好了,却在骗我?”
这是她这几日来萦绕不散的猜测。
白蘅被惊了一跳,失控地笑说:“怎会?!许宁远是多聪亮的一个人,有什么事是要瞒着你装失忆的,难不成还要你出头去应付朝堂的阴谋诡计?”
想想便是不可能的。
“那是为何呢?”梁照微现下都想冲去秦府,找许知阮说个明白。
可她更怕,若许知阮一切未知,岂非造成各蛮横跋扈的印象。
白蘅宽慰她几句,偏头乍然说:“明日灯节,你可曾与他一道上街赏过灯?”
梁照微原想摇头,摇了一半,又顿悟般道:“有的。”
在她曾经记忆中,许知阮不喜喧嚣,节日或休沐里,都不愿上街去凑热闹。
可在汴阳时,她将他错当成姑娘,意外的一齐浮光掠影地赏过花灯。
汴阳的花灯与京城的大有不同,京城花灯种类繁杂,变化多样,追求富丽堂皇,璀璨夺目,颜色净是捡着鲜亮的做。
而汴阳的花灯却更着重技艺,一顶花灯极尽美轮美奂,精巧得紧,皆出于能工巧匠。
恍惚间,她忆起汴阳灯节时,揉碎的灯花里,那人的一双手白如冷玉,修长漂亮,宛如精雕细琢而出。
她还惊讶了许久,说汴阳姑娘家的双手真是玉做的一般,就是尺寸也大许多。
此时竟都是破绽。
梁照微懊恼起来。
“那边好了,赶明儿灯节,夜里灯火辉煌,灿如白昼,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或一度泛舟捞月,岂不是大好时机。你再旁敲侧击,考验一番,不就有了答案。事情哪有你想的那样复杂呢。”
实则这个方法梁照微早就想到了,只是为着其中风月过浓,羞得没好意思罢了。
如今经人提醒,才下定了决心。
翌日,将入夜。
梁白氏穿帘进来,瞧了一眼菱花镜中的美人儿,满脸欣然。
“难得你和宁远出去过灯节,以往都不见你们这般热切。”
她还为此担忧过好些时候。
不想这次也算因祸得福。
梁照微对镜画眉,薄粉轻敷的脸颊上即刻浮现淡淡的红晕,手指险些颤抖。
“母亲”声调娇嗔。
“好,不说了。让我看看。”梁白氏是上妆的妙手,替梁照微精心修整后,更添容光。
“大娘子,主君过来了。”采招在门外叫唤。
她今早特意送差人去秦府送递的邀约。
梁照微这才收拾好行头,辞了母亲出门。
许知阮素爱穿白,今日也如此。
是雪白的闲散长袍,不是当下最时兴的装束,拼拼凑凑,多半是自己觉着好便这样配上的。
衣是新衣,人也焕然一新。
什么芝兰玉树,南方冠冕,都不过尔尔。
许知阮问候过,眉眼奇亮,眷恋不舍地敛目收光,单薄的眼皮上都流连着靡丽的轻红。
更不消说脸皮。
“五姑娘,上车吧。”
看也没看她一眼。
梁照微不迭笑着,扶着人上车去。
心里更是开怀。
这个半大傻子,哪有不敢看自家娘子的。
车马缓缓往长街道上去。
而府门外,梁辰后来一步,望着已然没影儿的马车,眼底风云复杂。
梁白氏于穿堂中叫他,“大哥儿,你也想出去么?”
梁辰是不喜欢在人堆里拥挤的。
他摇头,剑眉皱得老高,“母亲,小五今日跟谁出去了?”
“你当还能是谁?”梁白氏看傻子似的看他。
梁辰想起前几日梁照微在书房又说起陈柳,还有这几日许知阮都不来梁府。
看来某些事一如板上钉钉了。
他隐隐有预感--今日必定出事!
肩膀一震,“不行,我跟去看看。”
“啊?”
不待梁白氏叫住,人就闪出了门。
她纳闷了,“不就是宁远吗?”
梁府所在距灯节最热闹处有一段距离,他们便乘车驾马到街口,随后叫女使小厮将车马引去琴楼下停好。
放了人各自去疯玩,二人并肩往前去。
“宁远?”街上摩肩接踵,衣袂如云,难免磕磕碰碰。
人流如织,互相间就容易走散。
刚走入人群,许知阮便一声不吭地扣上梁照微的手。
浅声说:“人多易散,不若我牵着你。”
梁照微狐疑地折了折眉心,自觉地合紧了手指。
许知阮的手掌始终凉上三分,夏日里还好,寒冬腊月就冻人了。
她时常要亲自给他送上手炉,上朝时捧着。
他的手指末端还有厚厚的粗粝的茧,是常年提笔落字养就的。
擦着皮肤有点痒。
她也确实蜷了蜷手指。
许知阮偏过头,低眼看她。
“怎么?”
她手指弹了一瞬,而后软软地贴合下去,“无事。”
“嗯。”鼻腔里清浅地应了声。
街头上处处是花灯,最多是猜灯谜的,还有赏走马灯的,各式各样的,琳琅满目。
梁照微扯着许知阮去猜了几个灯谜,她是没一星点的天赋,如若没有他出声提醒,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谜底来。
最终得了个工笔月桂糊面的灯。
“这上面还时新题字,您二位要不要也写几个字?”
许知阮将笔蘸墨了递给她。
“写什么?”
她自认才学不如身边的状元郎,心底便多了依附听从的想法。
许知阮浅笑道:“随你意。”
为了表示自己无意抢夺,还佯装去瞧新出的灯谜。
然则,要他真有兴趣,这一排的花灯都能叫他拾掇回去。
一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梁照微会心一笑,提笔思忖良久,工工整整地写了字。
正因这灯是要提在手上,京城里的人酷爱炫耀自己的才学,这才想出这么个新玩法儿。
她道:“好了。”
许知阮转身一瞧,嘴角稍顿,继而上扬。
“纵千万人,吾往矣。”
“你这”
他没再多说,只顾着低笑。
笑声从喉腔里迷迷哑哑地发出来,又闷又痒,最是端矜不过。
梁照微提上花灯,另一手又被他抄去。
顷刻间,只觉光阴偏爱,天命眷宠。
行至拐角,那处喧哗异常,似乎争吵。
不知出了什么,围看的人蓦然冲散开,撞开了许知阮的手。
梁照微急忙忙在人流中寻找,好巧不巧地和这场闹戏的正主来了个对视。
周林妙。
这算哪门子孽缘?
倒霉倒霉。
她不知道的是,周林妙自那日后更对她怀恨在心,添油加醋地在坊间散步她与许知阮不合的流言,并且新编造她水性杨花,不守妇德。
弄得不知情的闲人都当许府鸡飞狗跳呢。
一见梁照微独身提灯来街,心中一场快意。
莫不是流言还成真了?!
顿时喜上眉梢,与人争吵也忘了,扭过身隔着人就跋扈叉腰,颐指气使地嚷嚷。
“哟,原来是许府大娘子。怎么,今日没有与你家官人一道来呢?”
坊间传得最热闹的许府娘子就是梁照微了,看戏的人几乎想也不想就能知道是她。
顿时兴头就上来了。
卖瓜子茶果的也没放过机会,抬着果子匣盒挤过来。
梁照微:“”
果然名人是非多。
周林妙见她无动于衷,没有反驳,心道是自己猜中了,更加耀武扬威。
她巴不得让梁照微多受点羞辱,最好回家就大闹一场,让许知阮真正厌弃。
“真可怜见的,一个人过灯节还上街来做什么呀,不是见了伤心?”
梁照微心说那你心都碎成几瓣了吧。
“不劳陈二娘子挂怀了,怕你顾不过来。”她盈盈一笑,煞是温良。
众人只见周林妙身边也没人,笑她自损八百。
周林妙天生就是个吵不过人的蠢材,这么个炮仗脾气。
谁见了不叹气。
梁照微怜悯地看看她,没继续说,预备走了。
哪知对方就要撞南墙,提高了嗓门大吼:“许府娘子,要不我陪你逛逛吧,这种时候,触物伤怀的,万一想不开”
话没说完,吊起的眼睛顿时大瞪。
许知阮翩翩而来,屹立人群中,犹如泰山之玉,既静止,又出挑。
更可恨的,他好似完全没见着这么个人,满心满眼地望着梁照微。
行云流水地牵过她的手,将花灯提在自己手里,不乏抱怨地说:“还是叫我提着,省得你钻孔子又去看热闹。”
看戏的都是市井小民,话本子和家常事可都没少看。
这一下就弄明白了。
--是来给自家娘子撑腰来了。
尤其见二人大掌包小手,胜似精美玉雕,顿生许多羡慕。
至于满嘴胡话的周林妙,看向她的眼神倏然轻蔑鄙夷起来。
这起子看不见人家官人就开始造谣污蔑的,多半是看不惯人家夫妻俩恩爱如蜜。
啧--
梁照微也是一脑门子不解。
周林妙想害她就不能换个把戏开场?
弄得许知阮想故意针对人似的出现。
分明是她时运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