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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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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知阮意味不明地笑着,又说:“你确定那是个姑娘吗?”

    梁照微脱口而出“是”,说完,怔了怔,摇摇头。

    “那人披着姑娘家的一席纱衣,带着帷帽,正是闺阁女儿外出的打扮。可她却身量忒高,肩宽瘦腰,嗓音不软不硬,道不清男女。”

    原本她认定了对方是个奇怪的姑娘,经许知阮提醒,才会过神,许是自己悟了。

    “总之是个奇怪人,若是姑娘,那个头要嫁个好人家是顶顶困难的,要是儿郎,这样穿着,怕不是有什么诡异的癖好。”

    许知阮将将抬杯饮茶,被这通话斥得一口呛在气管里。

    “咳咳--”

    他怎么就沦为怪人了?

    不就是被卉阳等一干人吓得随手扯了巷里人家的纱衣和帷帽,又在大街上邂逅了她,想过去说几句话嘛。

    梁照微忙不迭抽出绢帕给他,眼睛不经意刮过他的头顶,豁然站起身,默声端详。

    “说起来,貌似那人与你差不多高呢。”

    “!!!”

    许知阮擦嘴的手指一僵,几不可察地颤了两下,旋即款笑。

    “那是真巧了。”

    腰身悄无声息地弓了几分,不再如之前那般挺直。

    “是嘛。”梁照微掠过他的动作,悄悄弯了弯唇,坐回桌前。

    神态自若,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地怀疑。

    心中惊涛骇浪。

    许知阮这厮究竟还瞒着她多少事?!

    回到梁府,梁照微迈入房门,便撞见母亲坐在凉亭底下做女红。

    远远地问礼请安了,抬步要回房时,被对方叫住。

    “小五,你过来。”

    梁照微莲步轻移,凑到梁白氏身旁,亲昵地撒了个娇,才赖着人一道坐下。

    “母亲唤我何事?”

    “今日去伯爵府可还顺遂?”

    “嗯。”梁照微压下周林妙发难一事,她不想母亲人在家中,却还要为已出嫁的女儿忧虑。

    纵使这是为人父母的天性。

    梁白氏推开绣花绷子,牵过梁照微的玉手,轻和地放在自己掌心。

    她虽是半老徐娘的年纪,然养护精心,风韵犹存,眼瞳黑白分明,面容光滑细腻,可见年轻时是何等风姿。

    现下对着自己呵护了一生的女儿,她却折出了额头的纹路。

    “你幼时性子倔,事事不肯服输认短,是你父亲框着你读书才有所收敛,其实骨子里还是一样的倔强不认理。我就总怕你在外受了欺负,回到家又不肯告诉我与你父亲,故而你在闺中时,我们不许你出去。后来你出嫁了,又叫宁远时时刻刻护着你。今日,我们与宁远皆不在你身边,我才醒悟过来,我与父亲到底是太过小心,终归是有不得庇护你的时候。”

    梁白氏神态焦虑忧心。

    梁照微顷刻便懂了,准时听了跟去的女使小厮的话,知道了她在席上受人刁难。

    心里暗怪那人多嘴。

    心思又百转千回地琢磨,扯出个端正的笑,宽慰道:“今日有宁远在,替我解围,无甚大事,母亲不必忧心。再者说,即便他不在,管他是何人,我都是吃不了亏的。母亲,你心要放宽。”

    梁白氏静静地瞅她半晌,没再说什么。

    陪着母亲绣了会儿线,梁照微才去书房,将今日陈柳失口说出的话一一回禀了梁父。

    梁父捋着胡须,思忖道:“如此说来,是可以确认有人在害宁远,且使刀子的人正是陈柳。那背后操纵的又是何人呢?”

    梁照微随着点头,又点出,“并且,宁远不记事这事只有府上亲近的人才知道,下人们都好生吩咐了。都到如此地步,陈柳还能知他情况,八成在府上穿插了探子,更甚者,许、秦、梁三府上都有人在通风报信。父亲还需小心才行。”

    只是现在人在暗,他们在明,极难将人揪出来。

    梁父脸色肃然,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只说以静制动,且先看看。

    又叮嘱两句,便使她出去陪陪梁白氏。

    跨出门,被附耳贴在纸窗上的梁辰吓了一个机灵。

    她抚着心口,半定心魂,颇有怨恼道:“哥哥,你在门口听什么呢?”

    梁辰偷听被抓了个现行,竟不慌不忙,施施然整理衣袍,收拾好五官,说:“你与父亲说陈柳作甚?”

    “自是有要事。”

    “什么要事?”

    “这此刻不便与哥哥说,日后你自然知晓。”

    梁辰瞳孔颤抖,良久才平静下来,眼底复杂地拍了拍她的肩,带着安慰和鼓励。

    “小五,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以后要是想回家了,给哥哥说一声,你出嫁时是我背你出门,要回来了,自然也是我去接你归家。有事切不可憋在心上。”

    梁照微:“???”

    她一脸“我帮哥哥请大夫去”的眼神看着梁辰,侧着身慢悠悠走远。

    梁辰:“”

    他又说错了什么吗?

    是夜,用过晚膳,梁照微坐在灯烛边捧着坊间的时新话本子,眼神呆愣地凝视灯芯,神志已飞去九天云外。

    傍晚时,采招来禀报说,那名医已医治妥当,只待再过一日不出病情反复者,便预备跟随梁府的人过来。

    届时许知阮失忆丢魂的毛病便能药到病除。

    可她心里却打着鼓,七上八下地不安稳。

    更紧要的,是这段时间里与“三年前”的许知阮相处下来,她窥探到许多从前未曾了解的事情。

    而每每当她知晓时,都让她越发猜不定--许知阮当年为何娶她?

    在汴阳的那个惊才绝艳少年郎许知阮,分明活泼肆意,秦府大娘子也说他曾犯下荒唐事。

    而今的许知阮端正清明,标持不苟,自有一套践行官道的准则,也对自家娘子相敬如宾。

    多少算是天差地别。

    她自以为是门第相对、仕途之望才促成这桩亲事,于是秉持世俗对娘子本分的约束,以及父母亲对她的告诫,言行举止一一遵循。

    由此导致她将这三余年看做行云流水,将许知阮的温醇缱绻看做恪尽职守。

    现今才发觉,原来是她管中窥豹,困囿不行。

    有人将满腔轻易燃烧得轰轰烈烈、世人皆知,她却只看见萦缭飘散的烟,还说是烟火人间。

    她兀自嘲笑。

    门扉开合,“吱呀”一声,珠帘碰撞噼啪,散头乱做碎声。

    梁白氏穿堂而来,见她守着一都烛灯,灯芯噼里啪啦炸得欢快,她却浑然不觉。

    不禁压了压眼角,去一边找出剪子,将灯芯挑了几下,才安安稳稳地明亮许多。

    “小五,可是有心事?”

    梁白氏最是懂她,一言即中。

    梁照微丢开话本子,望着母亲问:“母亲,那年宁远上门求亲,说了些什么?”

    这话她曾经问过,父母亲也用客套敷衍的话搪塞过她。

    儿女议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说些什么呢?

    是故,她也就不曾再问。

    今日乍然发问,梁白氏便知女儿心中在计较什么。

    当下坐于身畔,替她理了理松散下来的披肩长发,又将眉梢上的碎发挂到耳后去。

    不失温柔地说:“我早知道你会问,却不想是这个时候。”

    成亲三年,不早不晚,不好不坏。

    “那年春闱将将过去,他骑马游街,高门大户等着捉婿的人挤了一街,他逞强逃出来毫不狼狈,好容易才保住清白的名声。这是他自己说的。”

    梁照微一抬头,扑进烛火浅黄幽微的光亮中,眼前似梨云暖梦,画卷般展开。

    黄卷纸上的人物正是那年名动京城的状元郎。

    梁白氏柔柔的叙述声如织梦娘的梭子声,轻簌簌,又极具迷幻。

    “他说,他要清清白白一个人,来梁府见个人,但他又知道是见不着的。他道梁府是世家清流,梁府姑娘一般人配不得,他便做了趟喧哗的状元郎。他曾于汴阳书院,与你惊鸿一瞥,彼时乱了心刹,念念不忘经年之久,此生所求不过如此一人”

    “他年少风流,天真荒唐,却不曾孟浪潦草。也承诺日后必行端坐直,不出一丝礼法差错。岳父母之言,他定然铭刻于心;兄姐之嘱,他势必奉为圭臬。愿求梁府五姑娘照微下嫁,夭桃秾李,共携佳期。”

    梁照微听得瞠目结舌,眼眶微红,唯余起伏不跌的心口透露她跌挡不住的心绪。

    梁白氏又将那年说与许知阮听的要求告诉了,更换来一阵急促喘息。

    “我与你父亲总说,我们将你护得这样好,倘若婚后许知阮不听从了,或是厌倦了,岂非是害了你。故又每每警戒你要温柔良顺,切不可使性。却不曾想,反倒是把你二人都困顿了。”

    梁白氏率先抹了泪,发自肺腑。

    “母亲,勿要再说。你与父亲的苦心,我时刻知晓。”梁照微也眼睑酸涩,更多的是喜悦,所以便忍着没滚落下来。

    她抽绢帕给梁白氏擦了,又说:“经此一遭变故我才隐约知晓当年之事,宁远他”

    她喉头一顿,脸颊荡起红波,“很好。”

    这世上怕再没有比许知阮更傻的状元郎了。

    为了配得上惊鸿一面、素不相识的姑娘,苦守青灯读黄卷经年,登科传胪了才上门说情道意。

    状元郎是何等前景无限,再是泼天富贵的人户都恨不得将掌上珍宝悉数奉上,他却摆脱了侯爵王公的招揽,狼狈不堪逃出去,请求人家将女儿“下嫁”。

    他或许--是要她一同风光无限,要让全城女儿都惊觉感叹,要来日顺遂安泰,同携白首,无路可退!

    可她不知的是,这样的痴儿行径,许知阮背着他行了两次。

    送走梁白氏后,梁照微迟迟无法入睡。

    她独独有的想法是--要尽早治好许知阮。

    告诉他,她一切都知晓了。

    此后他们风雨同担,将害他之人绳之以法,使他梦寐的清明世道大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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