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许知阮对京城繁华名景早有耳闻,真真切切身处其中时,还是升起几丝猝然。
对京城物价更是如此。
梁照微身子懒,又是大热的天,更是不爱往街上来。
遂来一遭便觉着这也有点趣,那也能瞧眼,挑挑拣拣,终是买了不少东西。
自然是许知阮“帮忙”携着。
后来是她瞧花了眼,放慢脚步。
头也没回地说:“宁远,可否要去”
身边擦过一陌生人,她才察觉过来,蓦然回头张望一圈,见着那人站在糖水铺子前,这才松缓口气。
许知阮若有所思,两手抓着纸袋绳线,清瘦的指骨更加显眼。
迎着灯花,面色清清白白,是好一番陌上如玉。
梁照微过去捶了他心口一霎,嬉声惊吓道:“呀,想什么呢?”
许知阮果然吓得眼睫惊诧,不由自主地捏住她打来的手腕。
滑如凝脂的触感叫他多擦了擦手指。
也是极为熟悉。
梁照微恍惚被掐得疼,柳眉拧了起来,软软糯糯地低叫。
“宁远”
许知阮惊觉回神,着了火般的松开,连退数步,不慎又撞上行人。
于是便朝前向后地说着“抱歉”,实有些狼狈。
梁照微也觉得如此,这大抵是端方君子许知阮平生最狼狈的模样了。
瞧他神情羞赧,脸皮薄的几近透红,便忍将着没放肆笑出来。
垂眼去看自己的手腕,拥霜堆雪的手腕上明显印了两条红痕。
她抹了抹,还是如旧。
许知阮才从慌乱中拔出身,见她动作,满面愧疚,又连声抱歉。
他适才觉着眼前此景颇有熟悉之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时见过,便停住脚步,细细思考起来。
这下见梁照微手上红痕,更是说不出的心绞。
似乎
一切都和梁照微挂上点联系。
“不对,怎会?”他喃喃自语道。
就算他以前识得她,人家也未必还记得他是哪方人物,何况这是京城,不是汴阳那小地方,更不是书院。
梁府五姑娘何等风采卓绝的神仙人物,哪里会记得他一个书院小学子?
此事绝无可能!
可为何她不能记着呢?
许知阮陷入自疑,一会儿说“不对”,一会儿说“为何”。
看得梁照微乍以为他是脑子坏得很了,急急切切地往四处找医馆,预备把他扯进去看看。
过了片刻,她正抓着他的衣袖要往前头医馆去,却听头顶后头传来两声轻咳,而后说:“梁姑娘,这样怕是不太好”
还怪为难的。
梁照微猛回头。
许知阮眼色清明,双眸如点秋水,斜挑的眼尾缱绻旎红,有股子说不出的娇意。
目光落在她抓着衣袖的手上。
她竟有种自己当街强抢民男的罪恶之感。
“”
这
她撒开手,眼疾手快地指着医馆旁边的汤饼摊子说:“我饿了。”
“哦--”他有意无意地拖长强调,慵懒中带股少有的坏意,“那便去吧。”
于是出门前才进膳的两人,一齐加了餐。
坐定之后,许知阮放下手中事物,眯眼看看桌面。
随后抽出方帕,忽然倾身,给梁照微身前擦了个干净。
近在咫尺,呼吸都放大许多。
梁照微一个没注意,还当是平常,手搭在他小臂上,等着他抱过来。
擦完桌还弓着身的许知阮温温抬起眼睫,眉心折了折。
“?”
梁照微也:“?”
两两对视,才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会错的意。
各自收手。
许知阮仍旧擦着桌面,只是夹着方帕的手指轻轻地颤动。
梁照微倒镇定多了,坦坦荡荡地捂着心口。
那里心跳如鼓。
她也不明白,都成亲三年有余的人了,又不是闺阁姑娘。
这这这--
跳个什么劲儿?
必定是被许知阮带着,也失了心魂了。
开铺子的娘子正忙,这下才腾出空来,瞧他俩新鲜,上来边擦着手打趣。
“好郎君,妙娘子,你们啊是天生地设的般配。今儿个是头回来吧?”
梁照微羞羞答答地点点头。
许知阮一本清正神情,横眉冷对道:“莫要说瞎话,我与她清清白白!”
铺子娘子微微惊愕,忙合掌道歉,快快地问了,闪身回去灶火旁。
还对自家小儿说:“你瞅瞅那边那一男一女,看着是不是顶像小夫妻,怎的就不是了?”
小儿回过头扫了几眼,也不明白了,“怎的就不是了?”
“也对,哪有小夫妻彼此对坐着还脸红的”
梁照微:“”
烦请你们轻声说。
两人互相看了眼,莫名尴尬。
到底是许知阮开口破除了冷寂,“梁姑娘为何知我小字?”
眼神也锐利起来。
梁照微心说:我自家官人的小字我为何不能知道?
当初刚成亲时,许知阮害羞得紧,说什么也不肯听“官人”二字在耳畔盘桓,她可是叫了半年的“宁远”。
“是听秦府大娘子叫的,想来便是小字了。”
梁照微栀压根没料到他会想到这个,支支吾吾打着敷衍。
小字是家里人或亲朋才唤的,也难怪他如此问。
但现在才想起来问,她都怀疑许知阮是否真被摔残了。
“那梁姑娘为何如此唤我?”许知阮目光如炬,能活活将人烧死了。
梁照微一时僵住。
总不能坦白说“其实我是你娘子”。
许知阮这张薄脸能给吹破了。
顺道还骂她“不守闺誉”。
她想了半晌,最后虚虚掩掩地扯谎说:“许是我们曾几何时见过,你忘了罢?”
心虚地垂下头捏了捏腕骨。
不曾见对面的人眼眸越发璀亮,心绪复杂浮现。
许知阮张张嘴,相问她是否记得汴阳书院中事,余光瞥见人影靠近。
顿时将话咽了下去。
汤饼端上,铺面娘子乐呵呵说:“郎君,姑娘,慢用。”
一双招子在他们之间徘徊跳动,左看右看,越看越不解。
她可是听了这位郎君的话才改叫姑娘,别最后平白闹笑话吧?
梁照微看着碗,良久没动。
捏起筷箸时,两根筷头插到她碗里,不紧不慢地将杂七杂八的菜肉都剔出去,最后搅动两圈,确认是没什么了,才收回去。
不止她愣了,连许知阮自己都呆住了。
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如同熟习一般给她?
梁照微嘴巴挑剔,吃汤饼便是吃干干净净的汤饼,碗里有一点杂物都不愿吃,但又不能全然是素汤饼,没味儿。
故而在阁中时,梁白氏都紧着给她剔干净。
兄姐还曾由此怪母亲偏心。
出嫁了就换成许知阮揽差事,说了几次也不听。
如今看来是彻底记在心上,哪怕失了记忆,也不忘记着她的脾性。
梁照微只觉眼眶有些湿漉漉的,喉间却干涩得紧。
许知阮被她一双湿眼吓掉了筷子,赶紧赔罪道:“抱歉,不知怎的,竟做了糊涂事。”
抬手要再换一碗来。
被梁照微叫住。
“无碍,我恰好欢喜这样的。”给他重新递了双筷箸,自己小口吃起来。
许知阮眼底沉了沉,闪过一丝狐疑,没再出声。
另那头的铺面娘子被叫住有没听到使唤,在后边观望了半晌,看出点端倪。
--莫不是哪家有情人夜奔出来了?
这样的事她也不是没遇着,都是家里管束严苛的可怜人。
她半是同情半是担忧,怕事后官府找上自己询问。
于是愈发盯得紧了。
过了须臾,梁照微吃了小半便罢。
说饿是扯谎,现在胀得难受是真。
她摸了摸肚子,懒懒地撑着身子没歪下去。
一抬头,恰恰对上一道熟悉至极的身形,气势汹汹地朝她冲来。
“小五,跑这里吃什么?”那人赫赫远问。
梁照微自幼怕这长兄,只因管她太严,打起手板子来也毫不念情。
那年她去汴阳书院闯祸,回家后便被他打了二十手板,夜里还跪着听训。
记忆犹新。
不免抖了抖身子,惊喜又讨好地笑说:“哥哥,你和父亲回来了?”
“错过了母亲寿诞,自然要早些回来。”梁辰偏过头,向她身前的碗里掠了两眼,两道剑眉倏然化为刀刃,锋利无比,“你晚饭便吃这些么?!”
梁照微正欲解释,梁辰却看清了许知阮,揪着他的后肩起来。
“许知阮,你竟就给我妹妹吃这些?”
许知阮身处事外,呆呆吞咽了嘴里的面,挠挠眉心,问:“敢问兄台是?”
梁辰毫不犹豫火冒三丈,一把摔了手,把许知阮推得撞在桌角,倒吸了凉气,俊脸上露出狰狞苦色。
“我是你妻兄!”
梁照微忍着捂眼的激动,见缝插针地扶过许知阮,自己插到他们之间。
可不能叫他们打起来。
梁照微是家中幺女儿,平素多受宠溺。
便是出嫁前,梁辰一听闻许知阮上门提亲,二话不说,提了棍子就出去威慑,生怕是个贪爱她家名声来的。
出嫁后,更是三天两头把人拉出去“提点”,据说茶楼的人都怕了。
梁照微刚站定,便被梁辰扯到了身后。
“你给我过来。”
许知阮脸上也染上三分火气,拔高了嗓门说:“我敬你是她兄长,可你为何如此骂人?!”
他听过骂天骂地、自称爹娘的,还没见人自称是别□□兄的。
难道这也是京城的一大风气?
梁照微:“”
别犟,他真是。
无奈地揉了揉眼睛。
梁辰这下疑惑了,“你莫是喝了酒,出来说胡话?就是告到官家那里,我也是你妻兄!”
“放肆,怎可戏弄官家?!”许知阮怒不可遏。
心道这人好生嚣张,只怕阻了不少梁照微的好姻缘。
梁照微攥着梁辰的衣袖,自己挤到身前,好言语地劝说:“宁远,你先回去吧。”
许知阮冷着的脸稍稍松和下来:“梁姑娘,今日让你见笑了,不过请你好生劝劝令兄,莫要信口胡诌,我受不住。”
梁辰啐了一声,掰过梁照微问:“小五,是不是他待你不好,你们终于过不下去了?放心,哥哥这就带你回家。”
以前感情好的时候天天唤他妹妹“好娘子”,现在只是“梁姑娘”。
已然是感情淡了。
哼,他就知道,没有人能配上他如花似玉的妹妹!
梁照微手足无措:“不是不是,我他”
梁照微被强行抱上停在路边的梁府马车,无计可施。
进了车,梁父瞪着眼疑惑:“小五,你外头有人了?”
他离得远,听了个一知半解,多半靠猜。
梁照微:“”
“父亲,这你能信?”
谁料梁父捋了捋胡子说:“我看你行啊。”
“?”
梁辰不多停留,上来驾车就回府,留下许知阮独自捂着剧烈起伏的心口,满脸愤慨。
“胡搅蛮缠,坏人好事。”
若梁照微记得汴阳旧事,今晚可就错失良机。
日后要问起,还得再寻契机,哪里有那么多恰当又不失规矩的时机。
可气!
妻兄又如何,他能忍?
刹那之间,他脑袋又一阵阵天旋地转,身形恍惚了一霎。
梁辰那般模样竟颇为熟悉,仿佛三天两头见过似的。
神智清醒后,他抬指捏了捏眉骨,试图将脑海里懵懵懂懂,仿若戳破一层明霖纱纸就能看清的画面一一揭晓。
耳畔骤然响起个声音--
“官人,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就不要吃了。”
“官人,下回落雨我去接你下朝,你不要再闯雨回来了。”
“官人--”
都是谁?
交睫定神后,眼前聚起的人越多。
他压了钱在桌上,脚步匆匆地走了。
一旁隔岸观火的人多了,交头接耳地询问。
问到铺面娘子,她深谙其中、表情微妙地说:“啧--,棒打鸳鸯呢。”
说得天花乱坠。
倒有个人想起这两人是谁:“那不是许府相公和他家娘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