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虽然冯九荣稳住了显阳,可晚上显阳还是有些失眠,一会儿是言環疏离客气的脸,一会儿又是周济和孙四娘的脸,更多的是自己中箭之前虚脱的双手。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累了,可却不曾想,竟还有中毒的可能。
让她想不通的是,她治军极严,根本不会有外人能触碰到自己的食物,又如何对她下毒呢?若真是下毒,她的尸身回到长安,被言太医查出了死因,告知了言瑜,言瑜又是如何判定此事与李熹晨有关?
显阳一肚子问题,夜里喝了药又有些迷糊,半梦半醒间,天就亮了。
她出房门的时候没见到冯九荣,去厨房找吃的,看到压在碗筷下的纸条,才知道他酒肆有事得亲自去处理。纸条上还叮嘱她别出门,等着他回来接她去西市。
显阳记起来,前一日和他说好了要去西市采买弓箭。院子里放了和昨日一样的零嘴和书,想来是希望她能打发些时间。显阳捏了把剥好的瓜子仁,尝了几颗,略一思量,扔下瓜子仁出了门。
昨日她有意为之,告诉言環方乔南也在益州。依照言環的礼教,既然知道,定会登门拜访。如言環所说,她的叔父是由宋将军寻回,宋将军又是许携行的部下,她知道这层关系,肯定亲自去道谢。
显阳心想,自己的疏忽已经造成,言環轻易不能动,那便先确认一下她的态度吧。
显阳往昌平坊跑,她见到门口停着的马车,心里一松,感慨言氏的古板客气,也感谢言氏的规矩守礼。她平整了呼吸,上前叩门。
她进内果然见到言環一身道袍静坐在方乔南跟前。方乔南见她来倒是开心,绝美的脸上透出真实的欢喜。她上前来迎她,将她引到桌前一道坐下,又分了糕果点心给她。
“真想着你好几日没来找我玩了,方才听環阿姊说起才知道你病了。”方乔南上下打量她,“如今可是好些了?”
“好多了。”显阳故意看向言環,问道,“言女郎也在啊。”
言環等他们说完话,也向显阳行礼。解释道:“小女郎不知,当初送叔父回长安的宋将军曾是赵国公的部下。”
“竟然这么巧?”
方乔南点头,说道:“我方才正同環阿姊说你阿耶。我和阿娘刚到益州一路颠簸,身子难受,请了大夫来开了药苦得要命。还是平日里送药来的周掌柜,见我与阿娘犯愁,好心叫那大夫舔了几味药。不减药性却能咽下口。”
显阳想了想,说道:“竟然还有此事?阿耶从未与我说起过。”
“周掌柜细心又仁善,是有大德之人。”言環静静听着,肯定道。
“许是觉得这些都是小事。他救了環阿姊的叔父,怕是也没想到会是言氏族人。”方乔南替显阳高兴,“言丞在朝为官,若是贞娘你们遇上什么麻烦,大可叫言丞出手相助。”
显阳目光闪了闪,看向言環。
言環倒是脸色平静,说道:“言氏重视血脉亲情,不止言丞相,就是有让言氏子弟其他人帮得上忙的,小女郎尽情开口便是,我们定会全力相报。”
显阳细细看着她的神色,确实是一副端正真诚的模样。她缓缓松了口气,摆手道:“阿耶救人的时候并非图报。女郎客气。”
言環脸色柔和,倒也不再追着答谢。几人用了些糕点茶水,方乔南与言環闲聊说道:“環阿姊这些年都不在,今年可是要回长安过年?”
言環擦了擦嘴,摇头:“我等过完年再启程回去。天家生辰要在二月,我赶在那之前到长安即可。”
“如此。”方乔南可有可无地点头,脸上倒是没有太多失望,“本以为可以与環阿姊同行。你时常在外游历,定是见过许多美景,还想同你说说话。”
言環倒是不嫌方乔南聒噪,她虽板正,却叫笑意染上了眉梢:“美景哪是说的,你若想看,便叫国公爷带你四下走走。”
“他哪有这闲情。”方乔南嘟着嘴抱怨,可眼中还是止不住笑意。
言環倒像是突然意识到许携行行动不便,有些歉意地说道:“我往后都会待在长安,你若是闲来无事,可来寻我说话。”
本是挺正常的闲话,却听得方乔南一愣。她问道:“環阿姊往后都不外出了吗?”
言環眉眼疏淡,她看了眼显阳,颇为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我在长安长大,后来祖父病重,便搬回了沧州照料。四年前他过世后,才又回到长安。只是我一直在外游历,待在长安的时间并不多。”
她对方乔南点头:“这次回去,会待得时日久些。”
“那女郎将来还会外出游历吗?”显阳好奇。
“自然。早前我是为了守制遵道,在外行走多少有些避讳之态。可三年下来,我去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心也开阔许多。”言環语带温柔,“亲身去走过曾经听到的地方,吃到曾经只能在书中看过的食物,那感觉果然特别。”
显阳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总觉得她每当说什么事的时候,脸上都会流露出特殊的温柔。
方乔南倒是没在意,她开心地说道:“那到时候我便到言府上叨唠,只是言府重礼,我得记着点提前递送拜帖。
就听言環淡淡说道:“我在长安并不住在言府,届时我将住处告知夫人。”
方乔南奇怪:“这是为何?”
“先前我寄居在叔父家中,后来叔父失踪,我才暂住言丞相府上。可现如今叔父再回长安,怕是还需要人照料,届时我还是会同叔父一道居住。”
显阳静静听着,歪着脑袋问道:“若是我去长安,可否去拜见女郎?”
言環颔首:“自是扫榻相迎。小女郎家与叔父有救命之恩,我们如何有不相迎的道理,自是欢迎至极。”
显阳扯嘴笑了笑,就听方乔南理解地说道:“環阿姊住在言太医府上倒也自在些。言丞家的小郎君正是最顽皮的时候,我瞧见过几次真的是让人头疼,怕是会扰了環阿姊的清静。”
“言丞相家的小郎君?”
言環脸色淡淡的,看不出熹怒,见显阳同样好奇,才解释道:“言丞相三年前从族里过继了一位小郎,现下好像才三四岁的样子吧。我也是在离开长安前见过几次,那时还在襁褓中,倒也看不出心性。”
方乔南头疼得摇头:“简直是长安一霸,小小年纪骑马打猎怎么野怎么来。”
“言瑜不管吗?”显阳有点兴趣,看了眼言環,改口说道,“言氏一直都是书香门第,怎么最知礼守礼的言丞相没约束着他?”
方乔南摇头,突然想到什么,轻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小郎君长得漂亮,舍不得管束吧。”
言環喝着茶,并不参与这个话题。
几人又闲谈几句,言環起身告辞,她同显阳道别:“我明日便启程离开益州了,有缘再见。”
“女郎是要去何处?”显阳站起来和方乔南一道送她,问得突兀。
言環稍微静了静,如实相告:“我想去平洲看看,再去边境看看便直接回长安了。”
显阳眉头皱了起来,倒是一时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去那里。可至少知道了她的路径,心底有底。
两人送她离开,显阳又被方乔南拉回房,才进房门,就见小宋氏和元阿婆在屋子里等她们。
小宋氏漂亮的脸上堆满了无奈,见她们回来,松了口气,抱怨道:“可算走了。言家人就是规矩重,见着他们就想板正的端着模样,叫人难受。”
方乔南好似也认同,可还是小声反驳了句:“環阿姊倒也没那般。”
小宋氏招呼显阳坐,有些神秘地说道:“你瞧着这言四娘的模样,便能想象言丞相那古板的模样了吧。”
“阿娘,慎言!”
显阳难得点头:“我也觉得言丞相是个老古板。”
小宋氏眉目一扬,似是找到知己。她拍拍显阳的手,给她递了个橘子过去,笑着解释:“他们言家人都这样。这位言四娘算是叛逆的,这么大年纪也不嫁人,先前不过是言丞相提了句让她嫁人,便翻脸去做了女冠。”
方乔南咳了咳,见小宋氏谈性十足,对面又是显阳,无奈叹息,便由着她了。
“我听人说过言氏婚姻艰难的迷信。”显阳喝了口茶。
小宋氏见显阳有兴趣,自己也乐意解释:“可不是嘛。不光言四娘,言丞相不是一直也没成亲嘛,算起来他还比我家瘸,我家女婿大上两岁,可府里连个女郎都没见着过。我瞧着恐怕他们自己也信那传言。就在四年前,言丞相参加言太傅的葬礼回来,从沧州抱回来一个小郎,说是族中过继给他的儿子。怕是打算继承香火了。”
“言丞相位高权重,哪怕年岁大些,也定是有许多人家想把女郎嫁给他的。”显阳淡淡地说道,“从献王案之后,他护驾有功,自然是平步青云了。”
“自然。言丞相也是那之后被册封为右丞,可他在自己的婚事上却极其固执。”
方乔南也是有些可惜,坐下来说道:“此事郎君也劝过,可他有自己的想法。”
显阳稳了稳心神,才平静地开口问道:“言丞相如此聪慧,定是有我们想不到的考量。就像现如今我听那时候前献王的案子,都要感慨他决策快速准确。”
方乔南愣了愣,倒是小宋氏皱着眉恼怒:“要说起此事,真的是多靠他一力周旋。谁能想到女帝对前献王那么好,却养出个白眼狼。要不是他勾结南庆,我家女婿能瘸了腿嘛!女帝也不会就死在南边,出殡的时候都没能漂漂亮亮的。”
“女帝出殡的时候不漂亮吗?”显阳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