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chapter29
沉沉夜色无边无际,追着红色车尾灯急速散开,最终将星点光亮都湮灭。
九号仓库立在一座荒山,面朝南海,天天夜夜,都等海浪声卷走一切声息。
礁石擦着车胎停下,画面定格在海浪翻滚上卷的那一刻。
月亮藏在云层背面,车内车外仿佛两个世界,一个昏暗温暖,另一个只剩一片浓厚的黑。
陈勘先一步下车,再绕到另一侧来来开车门,从黑暗中递出一只手,提醒她,“小心,路不好走。”
她当然知道路不好走,自她与他相识那一夜起,她的人生诸多起伏,全都因他而来,不该由他提醒。
显得虚伪造作。
姜晚贞避开他的手,自行下车,向着九号仓库大门外一盏昏黄老旧的灯靠近。
不论是夜路、山路或是礁石路,她早就独自一人走过无数遍,不需要某一夜、某一位热心男士,突发奇想,试图伸出手臂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靠近仓库,巨大的卷闸门内突然传来一连串犬吠,冰冷春夜里听的人头皮发麻,迈出去的腿也要不自觉收回来。
又有陈勘从背后轻轻扶她一把,低声解释,“看门的狗,听得懂人话,你不要怕。”
等一等,又觉得不够贴心,于是补充说:“怕就走我身后。”
姜晚贞当然害怕,姜五龙养狗,都有专人照顾,牵狗人绕他十米远,绝不靠近她身边。
不得已,姜晚贞又得示弱,安安静静走在陈勘身后。
不可否认,他自嚣张的外貌里透出的温柔更让人迷醉。不似电影明星,一出场得万人喝彩,他是黄昏中潜伏的幕布,不经意间已将白天拉扯进黑夜。
没人逃得开。
到九号仓库门前,矮仔周最机灵,已经拉长脖颈大声喊门。
仓库卷闸门缓慢开启,露出仓库内部地狱一般的场景,地域中心还有一条肥壮如牛的黑背德牧,毛发倒竖、两眼发红,活脱脱一条魔鬼恶犬,正对着三个遍体鳞伤的人形物体,缠缠绵绵流着口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前,将所见之物通通撕成碎片。
一声响亮口哨,恶犬立刻化身甜蜜小可爱,向着它心目中的大英雄快乐地狂奔而来。
姜晚贞眼前一人一狗,玩到不亦乐乎,根本不顾仓库内的紧张气氛,陈勘半蹲着,将德牧的脸揉成一团毫无形态可言的面,抽空抬头和姜晚贞说:“它叫阿明,你让它闻一闻手背,他今生今世都会记得你。”
哪里像人?转背就忘。
姜晚贞已经在暗自发抖,好不容易能够正常发声,“我们先做正事行不行?”
“ok,你说了算。”陈勘放开傻狗阿明,站起身,往里走,里面一个接一个,点头、老老实实喊:“勘哥”。而他却连眼皮也不多抬一下,比姜五龙都要威风。
他走到“刑场”,双手插兜,望着三个脏乱无状的人,瞥一眼身边的矮仔周。矮仔周立刻跨两步冲在前线,一条一条交代,“勘哥你们都认识,话不用我多讲,勘哥问一句,你们答一句,一个一个讲,不要抢答,听懂没有?”
三个人都是被驯服的狗,忙不迭点头答,“懂,都懂。”
陈勘问:“今晚七点,是你们闯进春勘道富丽华大厦一四零五房?”
三个人立刻答:“是,是我,是我同阿超、吹鸡三个。”
他们睁大双眼,神情真挚,仿佛一群争先恐后答题的小学生。
陈勘微微一笑,算是满意,继续问:“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想找什么?”
三人互看一眼,倒不如先前积极热情,这个犹豫,另一个更犹豫,横竖是死,谁都不敢率先答题。
直到矮仔周心急,冲上前给了吹鸡一脚,一旁阿明也开始吠叫,三个人又慌成一团,抖个不停,这才等到吹鸡说:“找……找龙头杖,谁找到,谁拿三十万奖金。大佬,勘哥!我……我原来以为就是偷东西,好简单,半个钟就做完,如果早知道一四零五是你的人,杀了我我也不敢接这份工啊勘哥!勘哥你发发善心,放过我,我出去保证一个字都不讲,我保证,我真的保证…………我发誓…………我发誓啊勘哥…………”说到最后,竟然哇哇大哭,声音洪亮,好比初生婴儿,真是可怜。
“是谁出钱,叫你们来一四零五找龙头杖?”
吹鸡哭到声嘶力竭,头脑发昏,抽泣的间隙听见一道轻轻柔柔的女声,好似一道凉风,竟然走错方向,吹进密不透风、沉闷闭塞的九号仓库。他好奇,睁开泪汪汪的眼睛,刚刚看见一道柔情似梦的轮廓,就又被矮仔周踢倒,浑身痛到没知觉,只剩吸气、呼气的精力。
矮仔周大声喊:“大嫂问你话!发什么呆!快答题!”
“是…………是德叔…………”吹鸡两眼紧闭,只求干干脆脆去死。
姜晚贞捏紧拳头,紧咬下唇,面颊苍白得仿佛刚刚被冷风吹过。
叮一声——
是陈勘拿出他那只用到满是划痕的银色打火机,嘴里叼着香烟,低头点火。
蓝烟弥散,他含住烟身深吸一口,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还有没有人要答题?”
在场的三个人却仿佛在听死亡判决,阿超立刻坐起来,伸长脑袋,哆哆嗦嗦地喊:“我去见阿文的时候,遇到光哥就坐在德叔客厅里,他两个一起谈事,我好像听见‘龙头杖’同‘姜文辉’几个字。”阿文就是德叔身边那位斯斯文文的后生仔。
“好像?”陈勘眯起眼,讲什么都好似威胁。
“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龙头杖’、‘姜文辉’,我十四岁就出来混,老早听说过‘姜文辉’的名字,一定不会记错。大佬,我已经那个……知无不言,言到干净,我……我绝对不敢同你讲谎话,否则我阿超三刀六眼,不得好死!”
陈勘问:“除开龙头杖,德叔还有没有交代其他事?”
阿超来回摇头,“阿文要我们三个小心差佬盯梢。不过德叔只要龙头杖,找到就领钱,一手钱一手货,所以我们都以为是行大运,中头彩,没想到……没想到是勘哥的人…………”
陈勘不讲话,皱着眉去看仓库中央站的笔直的姜晚贞。
谁知她马上转身,“送我回春勘道。”
陈勘那只夹着烟的手抬起来,挠一挠后脑勺,小声在姜晚贞背后说了声,“ok。”
姜晚贞在车上一言不发,令车内充满低气压。
陈勘也不讲话,他心里默默在想,到底德叔处心积虑想做什么。
因此一个想心事,一个闷头伤心,一个不经意,车已经开到春勘道富丽华大厦旁。
凌晨四点,城市空虚寂寥,路上零星只有买醉的男和女,以及清早赶工的卖报人。
姜晚贞开门下车,陈勘快步跟上,“我送你。”
凌晨时分,怎么能让女朋友独自上楼,当然要抓紧机会、大献殷勤。
然而等姜晚贞走到富丽华大厦入口处,正低头从帆布包里找钥匙开大门,角落处不知何时突然窜出一道火红人影,猛地推她一把,继而在她耳边响起一记清脆耳光。
这人动作太快,恍惚之间,姜晚贞都不认为这耳光是落在她脸上,直到面颊到耳后开始火辣辣的疼,她才勉强看清楚眼前那位身穿红色吊带晚礼服,满脸浓妆的性感女郎是谁。
“鸡婆,老举,私钟妹,北姑都贵过你。”
脏字脏话样样都来,骂到姚美珍过足正宫太太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