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chapter28
她讲完那句“goodluck”,走时昂首挺胸,气势汹汹,连路人经过都要产生错觉,以为她身扛机枪,五分钟前刚刚大跨步走过凯旋门。
其实一转身就露怯,尤其左拐走到结算台时,她锤头耸肩,目光呆滞,脸上的光彩、斗志通通烟消云散,留下一个满身伤痕、身负重压的行路人,默默为生活弯下腰——
要在巨额账单的落款处签字,谁能不苦?
她能勉强稳住,不手抖,已经是万幸。
因为姜五龙的锒铛入狱,奶奶的保险单被判定为无效,今晚的医药费以及后续治疗康复费用全部需要自行承担。姜晚贞心里默默算了算,余下的美金付出去刚刚够数。
但…………千金散尽,之后该怎么办?
姜文辉是无穷无尽无底洞,奶奶恐怕亟需特护,谁能担得起这沉重负担?
她签完字,将笔递回,正想开口同结算处的护士说,钱,明天一早来付。此时身后递出来一张黑色底镶金边的信用卡,当然是有人抓紧时机要玩“英雄救美”。
“用这张卡,多谢。”
姜晚贞不敢回头。
她能怎么样?
大义凛然地抽回信用卡,然后扔给陈勘,更要大声他讲:“我姜晚贞就算上街要饭,或是穷到饿死,也决不收你陈勘一分钱?”
开什么玩笑,她自己大可以吊死在福利署,难道要奶奶同大哥与她的自尊一起陪葬?
她没有决心,又不够自私。
或者说接受他的钱,却转过头向他强调,“我收你钱不代表卖给你,更不代表我会感激你,陈先生,你放心,这笔钱我迟早连本带利还给你。”
扬起头在牌坊底下点钞票?
姜晚贞如能长出此类厚重脸皮,早已经住到陈先生家中,轻轻松松去当二太太,成日点钞为乐,何必在三份工之间来回奔波?
心软,却又好强。
骄傲,却没能力靠自己。
她最终只能沉默,在沉默当中承认失败。
陈勘付钱、签字,动作奇快,行云流水。
男人的付款技能似乎与生俱来,不必任何练习。不懂此技能的都不能归类为男人,勉强算外劳、小时工、服务生等等,一概面目模糊,不具性别。
更何况他就在姜晚贞背后,看着她挺直的背脊一点点下弯,最终趴在结算台上,低下头,默不作声,好似一只受伤却不敢鸣叫的幼鸟。
他知道她正咬紧牙关,忍受剧痛。
陈勘接过护士递回来的信用卡,抬了两次肩膀,却都不敢伸出手去拍一拍姜晚贞。
他沮丧地捋了捋头发,正要再一次开口时,姜晚贞突然转过身,面对他。
她双眼泛红,却不见眼泪,被血丝爬满的眼瞳里藏着更加沉重的疲惫感,让人以为下一秒她就要倒在眼前,万幸她还能撑住,深吸一口气,稳住胸口不断爬升的酸涩感,抬头望住他的眼,“无论如何,今晚要多谢你。”
听到她说“谢”字,陈勘反而惶恐,受宠若惊,不自在地耸一耸肩,张开双臂,“这也没什么可谢的…………”
“谢你能来,更要多谢你找到入室抢劫的匪徒,还有…………替我付账…………坦白讲,短时间内我筹不到这笔钱,但不过……我会记在心里…………会想办法还给你的…………”她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自己也无法继续。
全因底气不足。
“贞贞,你同我说什么多谢?你一句话,要我的命都可以。”
“可惜我并不想要你的命,谁的命我都不要,我只想带着奶奶安安静静地生活…………”然而,只这一点小小愿望都不能实现,刚刚忍回去肚里的眼泪,当下又要脱框而出,被她低下头,揉一揉眼,遮掩过去。
一切都被陈勘看在眼里,他伸手环住她瘦削的背,顺势就要将她带到怀里,无奈半途被她一把推开,清醒而又坚韧地站在他面前,“人不是还在九号仓库?现在就带我去。”
陈勘对此毫无办法,“ok,贞贞说去哪就去哪。”
只不过这句话只在他心情好时启用。
两台黑色宾士车一前一后开出圣马丁医院,姜晚贞与陈勘坐后车,姜晚贞全程扭过头看风景,将左手边的陈勘当作透明人。
直到车载电话响起来,陈勘却瞥一眼,不肯接。
间隔五分钟,电话又响。
拨电话的人乃是本埠头号偏执狂,有能力、有耐心,坚持打到第一百零一通。
比陈勘先失去耐心的是姜晚贞,她终于愿意转过脸对住他——依旧是那张冷峻又充满魔力的脸孔,令诸多不同年龄段女性掉入荷尔蒙陷阱。
“你打算一直不接?”
“不接。”陈勘回答得简短有力。
此时姜晚贞与他一样,都已经猜到拨电话的人是谁。
姜晚贞说:“电话找不到你,她一定想其他方式找到你,是见面还是通电话,你自己选一样。或者说…………这是你们之间的夫妻情-趣,就中意玩欲情故纵这一套?”
这句话听得陈勘面色僵硬,车载电话又一直在“嘟嘟嘟”响个不停,他被姜晚贞冰冷眼神看到心烦意乱,不得已接起电话,毫无意外的,电话另一端传来姚美芳的午夜尖叫——
“陈勘!你有没有搞错?今天是我生日,我办好大一场party,男主角竟然中途消失,你让我怎么出门去和客人social?你要我讲什么?讲你头发昏,丢下正宫太太,去同狐狸精鬼混?”
他捂住听筒,却也挡不住姚美芳的尖利嗓音一个字一个字钻进姜晚贞耳朵里,她低头看一眼腕表,时钟走到凌晨一点,姜晚贞无不讽刺地感叹道:“原来今天是她生日,我不理解,怎么每年出事都在她生日这天,可见不能算是什么好日子…………”
陈勘却不能同姜晚贞一样,拿出讽刺与姚美芳对话,姚美芳正在发疯,再受刺激,恐怕当下就要失控,他只好拿出好好丈夫的口吻,安抚他那位濒临崩溃的妻子,“有公事,紧急北上出差,我已经过关,马上到东莞,你好好过生日,不要大喊大叫,被长辈听见,以为姚家要破产。”
“你放心,姚家有我爹地姚金龙在一天,就一天不回破产!我不管,什么公事?都是借口!我要你立刻回来,立刻回到我身边陪我过生日!陈勘,你不要忘了,你是我老公,我同你一天没离婚,你就要咬牙打好这份工!否则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我已经足够尽责。”陈勘勾一勾嘴角,单单一个笑容,云淡风轻地打发姚美珍,“是谁替你解决你的johnson小宝贝?是谁帮你截住新周刊丑闻?姚小姐,做人做事凭良心,江湖上最忌讳过河拆桥。”
一声“姚小姐”,听得姜晚贞背脊发麻。
他语气冷到彻骨,令她又想起那个雨夜,他从姚美芳家中客厅里望过来的眼神,仿佛一只冰冷的刀,恨不能将她的身体穿透。
至此,又轮到姚美芳。
但她仍然爱他,一如当年的姜晚贞。
见他不受威胁,姚美芳又放低姿态,捏软嗓音,开始撒娇,“我不管,总之你现在必须回来,我不管你现在和谁在一起,只要你回来,我既往不咎。如果你不回来,我今晚就从楼顶跳下去!”
陈勘轻笑出声,手指轻轻敲打膝盖,“家里最高才到三楼,跳不死人。我明天回去,你招待好客人,不要闹事,bye……”
挂电话,收天线,一气呵成,绝不给姚美芳再度电话骚扰的机会。
“你不回去,不怕她真的从三楼跳下去?”姜晚贞认真地问。
陈勘说:“姚美芳?她吃饱了撑的去跳楼?你放心,她不会跳。或者跳下去也是好事,三楼嘛,不至于死,跳成半身不遂,行动不便,那大家皆大欢喜,个个都轻松。”
他说这段话时语气轻快,丝毫不见忌讳,仿佛在谈论电视节目,几点几分,在播肥皂剧女主角的悲惨故事。
或是冷气开得太足,姜晚贞冷到了肺里,心弦都在轻轻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