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chapter12
后来他下颌落在她发顶,笑着说:“怎么办?姜小姐,我输了。”
情真意切,委婉动人。
在这一刻,姜晚贞离“傻女”仅剩一步之遥。
她或许心甘情愿跃入陷阱,或许…………
“真精彩。”她忍不住要为他鼓掌,“这是我近年经历过的,最丰富的平安夜,这个剧本你要留住,陈生,将来一定万试万灵。”
她两眼真诚,为她勾勒情海蓝图,“我最中意看浪子情深,剧本老套,但入戏快又深。真的,每个灰姑娘都认为自己最特别,一定能等到人渣回头。”
哪里知道人渣至多为你停留三个月。
轮到陈勘呆愣,方才与他缠绵激吻的人是哪位?
仿佛一瞬间消失在南洋万千波涛里。
他只剩苦笑。
抿一抿嘴唇,最终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此时姜晚贞熟悉的宾士车蜿蜒上山,稳稳停在她两米外。
驾驶座上走下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棱角瘦削,带细边框眼镜,上下西装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写字楼里拨算盘的老师爷。
此时他双腿健全,能够步伐稳健地走到陈勘面前,冷冷看他一眼,却说:“贞贞,五爷指派我接你回家。”
姜晚贞拢一拢头发,从椅背上站起身,轻轻跃下,很快站到于宝哲身后。
“他有没有生气?”
于宝哲答:“五爷只是心急。”
等一等,于宝哲又与陈勘打招呼,“阿勘,又来这里兜风?要不要搭一趟顺风车?”
又。。。
这个又字用得巧妙,姜晚贞听得在于宝哲肩膀后面偷笑,她说:“难怪你能找到这里,原来他回回都带女生来看烟花,都不知道我排在第几号…………”
于宝哲与姜晚贞一唱一和,简直是在合力羞辱陈大浪子,讲到他握紧拳头,想用暴力解决问题。
然而未等他挥出拳头,姜晚贞又说:“阿哲,你先上车,等我三分钟。”
于宝哲倒是听话,警告式的瞥了陈勘一眼,随即转身上车。
又只剩下姜晚贞、陈勘与广袤沉默的维多利亚港。
姜晚贞上前一步,走到陈勘面前,不等他开口,便伸手攥住他衣领,往下拉——
少女的嘴唇已经被海风吹得微微发凉,只在他唇上停留短暂一瞬,便已娇羞离去,仿佛是片刻的深夜幻想。
“我很中意你的烟花,让我今年的平安夜不那么无聊。”
笑一笑,灿烂亦如烟花。
陈勘心上一根弦,又被她拨得铮铮地响,无论如何静不下来。
姜晚贞朝他挥一挥手,小声说:“拜拜——”
转过背小跑着上了于宝哲的车。
而他还留在原地,怅然遥望黑色宾士车消失的方向,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久久未能平息。
他无奈地点起一根烟,独自站在站牌下,享受澎湃过后的孤独。
从未料到花丛穿梭许多年,竟然被一个小妹妹挑得一时开心,一时落寞,一时懊丧,一时又恼怒,与17岁高中生位于同一层次。
彻头彻尾,是一活灵活现的白痴。
回程的路加快速度,窗外的影都随轮毂的转动被撕成碎裂的光斑。
于宝哲透过后视镜观察姜晚贞,望见她侧着脸,望着车窗玻璃发愣,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忍不住开口提醒,“陈勘这个人,风评不佳。”
“不佳?怎么样不佳?”她伸出手指,在玻璃上画花,“始乱终弃还是多线发展?”
于宝哲动一动嘴唇,似乎是在斟酌字句,久久未能开口。
姜晚贞说:“反正他又不在车上,你干脆讲直白一点,免得我一点一点去问,你知道的,我的耐心也只一点点。”
于宝哲无奈,“我只知道他交往过许多任女朋友,从来没有定下来。”
“什么叫定下来?”
“订婚、结婚,保持稳定关系。”于宝哲企图为懵懂无知的学生妹解释爱情伦理。
谁知姜晚贞回应,“我以为我想同他定下来?我同他玩玩而已,他不一样,阿哲——”她身体向前坐,双臂缠住副驾驶座椅背,兴味盎然,“他比你新鲜,你太古板,不是我的茶。我第一次挑恋爱对象,总要找一个新鲜有可爱的。”
“贞贞——”
“怎样?你要和爹地告状吗?”
于宝哲紧握方向盘,长长叹出一声,“我只是担心你。”
姜晚贞却说:“你觉得我玩不过他?你认为我会输?”她伸手拍一拍于宝哲肩膀,“拜托,你对多点信心好不好?不是你教我的?只要不动心,这恋爱游戏,世上没有人玩过我。”
“我随口乱说的。”
“都被我奉为经典,可见我有多尊重你,于老师——”说到这里,自己笑出声,“你还是多为我的数学担心吧……不过你到底是怎样坚持做会计的?我一见数字就头晕,更不要提以此为生。”
于宝哲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短发梳到一丝不苟,理所应当出入写字楼,赚一生安稳钱,可他偏偏要来“捞偏门”。转动方向盘,拐弯上榕树湾别墅。
人生无数岔路口,选错便再不能回头。
车进院。
家中一层照旧人声嘈杂。
姜五龙爱热闹,讲义气,几乎夜夜有牌局,在家中办的不多,但遇到节日总要招待一场,洋人节也不例外。
于宝哲紧绷着一张脸进门,见到姜五龙时才微微浮起一丝笑,恭恭敬敬与他顶头上司打招呼。
“五哥。”
“五索——”姜五龙一面抽烟,一面出牌,还能抽出空来招呼于宝哲,“抓她一起去吃饭——”
“不去。”姜晚贞绕开牌桌就往楼上走,“我早就在外面吃饱了。”
“吃什么了?”姜五龙把烟夹在手指尖,口里吐着蓝汪汪的雾。
姜晚贞答:“乳猪、鲍鱼、海参——”
“吃喜宴?”
“答对!”她转过脸来,眉上结着的霜一瞬间化开,还不忘晃一晃手里的捧花,近乎自傲地强调,“免费喜宴,出席有礼。”
“哼——满世界乱玩,过节也没有人影,幸亏阿哲能抓到你,不然…………”
“不然怎样?打999报警呀?”
“哼!”姜五龙猛抽一口烟,板着脸,凶神恶煞地指向姜晚贞,“不然我亲自去抓。”
“我才不怕——”
半点面子不给,说完一甩头,立刻消失在阶梯转角。
姜五龙骂一句“不孝女”,德叔讲“女大不中留”,嘻嘻哈哈开着玩笑揭过。
阿光瞥一眼于宝哲,“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财神爷,原来是亲自去接大小姐。”
于宝哲和陈勘不一样,陈勘出了名的油滑,又或者讲是八面玲珑,“社交”红玫瑰,可于宝哲似乎是还藏着读书人的傲气,不大看得上这帮古惑仔,话也懒得多讲。
因此阿光的玩笑,他就当没听见。
在此他只需讨好姜五龙一个。
也许应当再添上本埠最难缠的鬼马少女姜晚贞。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抬头向上看,可惜楼梯上空空荡荡,没有留下半片影。
此刻的鬼马少女却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十几个回合,心依然扑通扑通猛跳,静不下来。
她仿佛饮酒过量,导致面颊陀红、心跳过速、头晕眼花,不到一百磅的体重顷刻间灰飞烟灭,她正化作一朵云,缓慢飘浮在房间上空。
“色鬼!真是好大胆!”
与之前冷冰冰大姐头气势完全不同,眼下她正咬住被角,飞踢空气,张牙舞爪,粉红透亮——
好一只煮熟的八爪鱼。
她瞪大眼,紧盯天花板。
回想在半山发生的一幕幕,惊叹于自己的如鬼附身一般,竟然去吸他吻过的香烟…………
可是他一把勾住她后腰,猝不及防吻过来……
这场景如同电影画面,浪漫到令人窒息。每想一次,心就要漏一拍,面颊亦红到滴血。
本埠几时出现如此charming的男士?凭一己之力打破她所有禁忌,成功跳入姜晚贞首选恋爱范围,恨不能趁着眼下发春,当晚就同他——
会不会此刻就出现在窗外?
翻山越岭就为向她讨一个晚安吻。
此事浪漫且不切实际,符合陈勘一贯风格。
姜晚贞兴奋得一跃而起,光着脚从床上到窗台,又在距离窗台两步远时刹住车,慌乱地伸手捏一捏面颊,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保持冷漠,决不能被她的完美先生当成小朋友。
等她换上面具,再慢慢走向窗台,假装不经意地推开窗,更不经意地向下望——
窗外空无一物,唯有泳池内晃动的波光与她作伴。
她叹一口气,无不失望。
脑海中突然飘过一句歌词,“重饰演某段美丽故事主人,饰演你旧年共寻梦的恋人。你纵是未明白仍夜深一人,穿起你那无言毛衣当跟你贴近…………”
嘁——
谁要当个傻女,从此痴念一个不回头的人?
姜晚贞对此嗤之以鼻。
钟表走到十一点,这座港被液体充斥,一半海水,一半酒精,令天空浮动的星也醉到眼花缭乱。
陈勘的酒还未过半,连微醺都算不上。而他却好似被抽走了魂,抱住个酒杯,趴在小桌上发愣。
酒池里光怪陆离,身边的人推推搡搡,一时来一时走,他只记得哪只波蹭过他肩膀,娇滴滴喊一声:“勘哥,来跳舞。”
又或者一位熟悉靓女,穿超短裙,露出四十二寸索腿,坐到他身边,伸手勾住他肩膀,玫瑰味香水熏到他头痛,咦?从前怎么没能发现,她一次倒整瓶香水?
“今天是怎么样?扮落寞,扮失意,等女人自己上钩?”她眯起眼,讲话时酒气浓重,与他之间存在别样亲昵。
他想起来,原来是他上一任女朋友。
乔珍妮。
乔珍妮二十九岁,正是饱满熟透的年纪,满身都是女人味,那位干瘪清瘦的妹妹仔根本不能同她比。
乔珍妮伸出鲜红色指甲,慢慢勾着他的头发,似乎也想勾来他的心。“阿勘,在哪里受挫?说给我听听。”
陈勘握住她勾着他头发的手,按在桌面上。
他看向她,眼神不再是前一刻的朦胧失焦,“珍妮…………”
“嗯?”
“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当伴侣……就是女生挑男朋友,我够不够格?”
“开什么玩笑?”乔珍妮大吃一惊,“阿勘,谁给你这么大的打击?简直是陨石撞地球,把你头都撞碎。我坦白讲,我交往过的男人当中,只有你够体贴,够浪漫,够劲…………”眼神向下,乔珍妮欲言又止,“当然,也够花心,够无情,不过男人么,一个两个,都要喜新厌旧,从不停留。”
“那…………”他眉头紧锁,陷入深思。
乔珍妮却笑个不停,“那什么那?阿勘,也有你追不到的女人,找机会我一定要见一见。”
“千万不要。”
“怕我揭你老底?还是怕她知道你有多滥情?”一讲起感情,立刻怨气丛生,看来乔珍妮也不能免俗,只够做到表面洒脱。
陈勘得意一笑,“我怕你也被气到内伤。”
进而今晚画面都似海潮一般涌进脑中,快速闪回,他再一次看见她故作矜持的脸,忍不住笑了又笑。
乔珍妮站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发痴,红唇紧闭,一语不发。
就在他放下酒杯时,酒保递过来一张手写卡片,一笔漂亮的“juliana”,外加一串电话号码。
酒保向他左手边一指,陈勘顺着酒保的手看过去,是一名身材婀娜的年轻女郎,一身红色贴身吊带裙,一头剪短利落的齐耳发,漂亮得好似一团燃烧的火。
她同他眨眼,比口型。
“callme。”她一边说,一边勾上手提包,与同伴一起笑嘻嘻走出酒吧。
“美城百货的大小姐,姚美芳。”乔珍妮无不艰涩地说,“阿勘,你真是桃花缠身。”
陈勘懒得去听,随手把卡片揉成一团,扔进餐盘里。
“珍珍。”
乔珍妮一愣,随即问:“你在叫我?”
陈勘点头,“珍珍,你有没有爱过我?”
乔珍妮忽然间仿佛听到全天下最大的笑话,捂住嘴,咯咯笑个不停,笑到眼泪闪光,才停下来,看着他那双深邃的含光的眼睛,回答说:“没有,一天也没有。”
陈勘听后如释重负,举起酒杯,碰一碰乔珍妮的,叮咚一声,如同心脏碎裂的声音。
“多谢你,珍珍。”
乔珍妮说:“不用谢,祝你马到成功。”
陈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