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九州城（3）
天色已暗，街边的彩色招牌接连亮起。
商铺二楼的镂空木窗被推开，挂出了一串串灯笼。黄色和红色的灯笼串与荧光色的灯管交织在一起，倒是有种怪异的和谐。
陆眠站在背光处，手里捏着一副般若面具。
如果不是他的情绪值波动幅度极大，像是坐了开着竞速模式的悬浮车，她也许会以为他只是去逛了个街。
她踮起脚，双手轻轻环上他的肩膀。
灯光照在她脸上，泛着莹莹柔光。
“不要憋着。”她说，“云娘说过的。不开心了老是憋着，会变成像陆成衡一样的老头脸的。”
手下的身体一僵，陆眠轻笑了声。
然后顺着她手上的力道缓缓弯下来，低了头轻点在娇小的肩上。
“我没有憋着，只是……觉得有点难过。”
至亲之人离他远去，敬重之人横眉以对，道心已失，却依旧想要苟延残喘地活着，依旧向往追逐着生命中出现的光。
他伸手，抓住了她腰间的衣物。
光无论何时都没有抛下他，这是在难过中唯一开心的事。
……
厅堂里的灯亮着，月娘两人早就已经回来了。
中间的长桌上铺陈了一张两米长的黄纸，前段从边沿荡落下来，用黑色墨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乌手持毛笔，正站立在长桌前书写着后面的部分。
月娘靠在一旁的贵妃椅上笑吟吟地看着他，怀里抱着那只叫小老虎的狸花猫，手里一下一下给它顺着毛。
听见门口的动静，她眼笑眉舒着看了过来。
“回来啦？”
她起身放下了腿，小老虎“喵”地一声从她膝上跳了下来。
狸花猫径直跑到两人跟前，在他们之间徘徊了一阵后，蹲坐在c0914脚边，仰头朝她不停地“喵喵”叫着。
“看来小老虎很喜欢你们呢。”
“你们安心住在这。若是哪天，我和乌郎出远门了，还要麻烦你们多看顾一下小老虎呢。”月娘掩着嘴笑道。
如果说出远门，那c0914两人离开的可能性比久居在这里的他们更大。大家都明白，她说这话不过是因为害怕他们觉得不好意思。
见c0914好奇地看着乌写的东西，月娘热情地为她解释。
“这只是我们为明日佛子法坛上做的准备，是这里的传统。你们若是想去旁听，不用带这些东西，只要注意不要过了时辰就好。”
“若我生来就是像佛子那样的，拥有能够修炼的灵慧之心，就不用担心百年之后留乌郎一人在这世上了……”
可能是平常都把事情埋在心里，见c0914两人也是与她相同的家庭组合模式，月娘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莫怪，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让人想起一些忧愁之事。”她羞赧地笑笑。
与月娘闲聊几句后，他们上了楼，把空间留给两人。
月娘这阁楼里的房间比较充足，她与乌两人平时只用一楼一间朝南的房间，二楼就闲置着，充当朋友来时的客房。
陆眠跟着c0914来到她先前醒来时的那个房间。
“明天佛子法坛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他从袖子里拿出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一沓米黄色的纸：“正好现在我教你一些基础的法印符阵，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们至少能够有些主动权。”
也许得益于仿生生物独特的运算功能，c0914对于灵力的操控和推演又快又精准，陆眠心里有所准备，仍旧被她这种有如天眷的资质惊讶到了。
道法浩瀚，只是一些基础的东西也有无数可以学的。直到丑时，经过几天长途跋涉几乎没有休息，陆眠的身体有些熬不住了。
在c0914的督促下，陆眠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洗漱过后熄了灯，盘腿坐在床上。
他拿起般若面具把它翻了过来，白色内里满是黑色的蛇形符文，形成了一个小型的迷乱阵法。
特地在这留了影像就是为了给他这个？他会来这里，也只是许多个契机而成的临时决定而已，如何能够未卜先知？
指尖抚过符文，一个个充满了灵气的符文仿佛下一秒就会挣脱阵法的束缚蹦出来。
凌也在虚拟现实里给了他这个面具。一个是年少时就离他而去的母亲，一个是成年后才结交的朋友，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人竟然先后给了他几乎同样的东西。
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到底是谁在追查他。
或者说，真的有这个存在吗？为何他至今，除了看到、听到周围的人不断提起，自己却从未真正察觉到过。
门外响起了“笃笃”叩门声。
他放下了面具，从塌上下来。
手掌按上门框，那装饰性的木栓自动滑到一侧。
随着门开了条缝，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擦过手臂从外面蹿了进来。
是c0914。
她挤了进来，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头顶上翘起了几根凌乱的毛发，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泛着粼粼水光。陆眠怎么看都觉得她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发生什么事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她瘪了瘪嘴：“我睡不着。”
他立刻打开了终端，找到像素风猫咪的标志。
“是程序出问题了吗？我帮你看看？”
“不是……”
c0914边说边走了进去，走到床榻旁边直接坐了下去。
“是程序习惯了你在身边，突然隔了一面墙我睡不着。我还是想和你一起睡。”
陆眠一愣，脑中有一瞬的空白，跟着她走到了床边后突然反应过来。
“我们现在……”他后退一步，耳根发烫，“不能一起睡。”
“为什么不能一起睡觉？你是不是嫌弃我没有毛茸茸了。”
c0914跳下来，上前一步凑近了端详着他。
“……还是你看上外面那只小老虎了？”她纠结了一下，一脸严肃地说，“如果它愿意上供所有的私有品的话，我也可以考虑让它加入我们……但是跟你一起睡觉的权利还是属于我的！”
什、什么……？
耳根上的热度蔓延到了脸上，近距离贴来的湛蓝色杏眼闪动着月辉，陆眠脚下刚挪动半分，就被察觉到了。他肩膀一沉，被c0914双手拢住，强行拉了回去。
似乎是防止他逃脱，力道之大直接令两人之间本来拉大的距离再次缩小。四目相对，温热的鼻尖相触了一瞬，陆眠瞳孔放大，在看见眼前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时又迅速清醒过来。
“你现在不是一只普通的猫，你是个女孩子啊！”
他抓住她的肩膀，试图从身上拽下来。
“我又不是真的人类。”琉璃似的眼珠一骨碌，c0914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案，“如果你非要说这些的话……那我们就像月娘和乌一样，结为夫妇就可以一起睡觉了！”
她语气随意，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她在讨论的只是去哪里充电一样。
陆眠只觉得一股热气涌了上来，抓着她手的力气一松。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两只手上移环住了他的脖子，双脚一用力缠到了他的腰上，利用仿生生物本身的重量调转了方向，向前一扑把他压到了床上。
“你还有什么理由……你再这样我要咬你了！”她张大了嘴巴，啊呜一口咬在他侧脸上。
来势汹汹的牙尖在脸上威胁性地磨了磨，没有真的咬下去。
陆眠整个人瞬间僵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等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贴着他的人嘴里嘟囔了一声。
“……你不喜欢就算了。”
就像她之前待过的一户人家，软绵可爱的小幼崽刚开始很喜欢被父母捡回来的她，但是在之后得到了另一个崭新的宠物时，又瞬间把她抛之脑后。这很正常，人类的喜爱总是不能长久的。
小牙收了回去，柔软的嘴唇划过皮肤。是个人都能听出她失望失落的语气。
她松开了禁锢住他的四肢，打算从他身下下来。
被她小兽似的嗫嚅声，陆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挡住了她的动作。
“……”他沉吟了一会，像是在做思想斗争，最后挣扎着从齿间挤出了一句话，“你想睡……就睡吧……”
话音刚落，“伤心”的c0914顺势趴了回来。
她趁机手脚并用，紧贴在他身上，整只喵发出幸福的呼噜声。
“那说好了。你现在是我的床，不许推开我。”
陆眠一怔，眼里不自觉软了下来，两只手抬起想拍拍胸前的人，举到半路的时候一顿，又转而直直地摆在了身体两侧。
算了，就像她说的，他把自己单纯地当作一张床就好了。
其他的，现在的她，也并不明白。
休眠程序自动启动，临睡前，c0914还是有些想不通。之前在废弃地带的几天，明明两个人都是在一个洞穴里一起睡的。更不要说她还是只猫的时候，他的脸、肩膀、胸膛，全身上下几乎都被她作为领地窝过。
未免把陆眠压伤，她微微侧身从他身上挪到下面的床榻，四肢仍然搭着。为了防止在她休眠期间他偷偷跑掉，她决定今天晚上就这样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