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普通国中生的日常
奴良宅。
后脑勺极长的老年人正在斜倚在古朴的走廊中, 用手中的烟枪敲击着膝盖。他看着庭院小池里中河童露出的半截白色头顶微微出神。
庭院中新装上的惊鹿一顿一顿地发出笃笃的声响,令庭院中看稀奇的小妖怪们哄闹着聚集在一起,时不时发出惊叹的“哦——”声。
身为关东妖怪组织奴良组初代总大将的奴良滑瓢已经五百余岁——在他成名的这四五百年中, 他已然目睹了无数人的离去, 如今在奴良组新旧交替的重要时刻,他终于有了一丝命中注定的解脱感。
距离他曾经看到的“未来”,已经并不遥远。
接到花开院柚罗询问的奴良陆生气喘吁吁地跑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意外宁静祥和的一幕。
他下意识地放慢自己的脚步,在老人明明察觉他的接近,却没有出声询问他的来意时,终于忍不住发问。
“爷爷, 柚罗说的那件事——”
他晃了晃自己的终端, 尽力控制住自己急速的喘息声。
棕发少年疑惑地想起, 几分钟之前,他才从理应是对头的阴阳师口中听闻自家奴良组即将出征的消息。
虽然自家奴良组行的都是大义,但——奴良组的确是一个妖怪组织没错吧?
什么时候妖怪也会与这么多政府组织共事了?备注一下——这可是喜爱吃白食,到处生事的滑头鬼带领的奴良组。
联想一下那个画面,甚至不能被普通人肉眼察觉的奴良组混进一堆各国的政府特工机构——画风一看就完全不搭。
他想起了同学几分钟之前在电话中提到的, 那个据说和乌鸦有关的组织:“我们真的要参与歼灭政府的那个以酒为名的组织吗?据说对方和乌鸦妖怪有关……”
说着说着, 他的视线转移到自家爷爷身边的娇小妖怪, 若有所思地止住了话头。
原本醉醺醺地躺倒在一旁的鸦天狗突然弹射了起来,在少年眼睁睁看着他快要弹向屋顶之时, 突然伸手的奴良滑瓢闭着眼将它拍回了地面。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强忍下自己激动神态的鸦天狗高速地拍击着自己的翅膀,浑然不顾自己乱飞的鸦青色羽毛。
“是不是那个——那个西洋酒厂——!”
年老的妖怪缓缓睁开了一只眼, 压迫力极强地让他的老友平复下来:“冷静——鸦天狗!”
被鸦天狗一手带大的奴良组三代目奴良陆生, 第一次见到面前一贯对他极为宠溺的年迈妖怪如此愤怒的模样。
老得只剩一只巴掌大的鸦天狗眼泪迅速盈满眼眶:“是啊, 您还记得——!”
极为情绪化的妖怪放任着汇聚起来的泪水打湿地板,在不远处,他的三个子女手无足措地抱成团,看着伤心不已的老爹不知如何安慰。
“我无法忘记,我那被‘鬼’所害惨死的长子——”
那是他与妻子濡鸦在在一起没多久,时值组内动荡之时。当时的两妖都无暇顾及刚出生的幼崽,谁知当一切尘埃落定后,他们唯一的孩子竟然就此从他们的爱巢中消失无踪了。
身为奴良组的重要干部之一,他的孩子竟然就这样下落不明,这对于奴良组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然而漫山遍野的搜寻最终依然宣告无果——直到几个月之后,化猫组极为擅长侦查的猫妖们才发现了丛林中已然腐烂的衣料。
而奴良滑瓢的妖术只能回溯出,元凶是名为“鬼舞辻无惨”的非人类,而接受那孩子血与肉的,是一众早已被转移走的人类幼崽。
比起妖怪和半妖,这种人造的妖怪寿命要短得多。这样残忍的手段,哪怕是在妖怪之中也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对方迫害的,还是高尾山天狗族的幼崽——那里正是奴良组的地盘。
然而名为鬼舞辻无惨的“鬼”,在抓走了他的孩子之后就自觉消失在了奴良组的地界之中。
“我们族中的孩子被那个人不人妖不妖的家伙抽筋剥皮不说,被与那个人类融合之后,那个人类小鬼,竟然还在干更甚于那个渣滓的事情——!”
天狗——换言之正是乌鸦。
鸦天狗是乌鸦天狗一族的组长。他的同族中鲜少有能够化为精怪生出灵智的乌鸦——在这个灵力衰微信仰崩塌的时代,所有妖怪的后辈存续都无比艰辛,因此祸不及子代成为了这些大妖们的共识。而当时诅咒奴良组与花开院家后代的羽衣狐,堪称是踩中了地雷的存在。
子世代的乌鸦三子女黑羽丸、鸡冠丸、竹竹美,是鸦天狗经历丧子之痛后在奴良组的大宅中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更是族中极少数能够存活下来的后辈。
能够天然从乌鸦形态觉醒神志的天狗极为稀少,而成年天狗妖怪结合诞下的幼崽更加罕见。乌鸦一族的幼崽在觉醒之前,往往会与一个名为产屋敷的人类家族建立契约,与他们合作磨练后代。
然而近百年来,随着产屋敷家使命的完成,产屋敷家的剑士们几乎不再使用乌鸦作为联络工具。没有磨炼手段的年轻乌鸦们不必再辛苦奔波,数量却依旧在不知不觉中逐年稀少。
直到有一天族中长老惊觉幼崽们的失踪,他们才发现近些年陨落在磨炼途中的乌鸦们多得令妖惊异。
从散落在奴良组领地各处搜集而来的乌鸦骸骨中,鸦天狗感受了自己族群被挑衅的愤怒。而这挑衅很快随着鬼舞辻无惨被杀死强行平息下来——它连复仇的对象都没有了。
在靶子被杀死之后,获得自由之身、并且摄取了足量乌鸦妖血能够自体分裂出乌鸦分/身的乌丸莲耶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关东妖怪组织,选择如同缩头乌龟般藏匿起来,一藏就是几十年。
“之所以我们会参与这次行动——”秃顶的老人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陆生,现在你已经知道原因了吧。”
怔然的棕发少年抱起一手只有自己巴掌大的妖怪,郑重道:“请您放心。”
电话另一头,刚刚与同学沟通完的花开院柚罗也有相似的疑惑。
花开院家接受异能侧的委托,还可以看作是家族与政界势力纠缠不清无法拒绝,可若是连身为妖怪一侧的奴良组也要插手……
这真的不是一场儿戏吗?让阴阳师与妖怪共同应敌,难道他们要面对的又是“安倍晴明”那样的灭世之敌?
在她身边阅览着终端上信息的十三代花开院秀元轻叹。
“柚罗酱——或许一直以来,你、或者说你们都有一种误解。”
“你们打败的只是名为‘安倍晴明’实为‘鵺’的怪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平安时代的那个‘安倍晴明’。”
黑发少女瞪大了眼:“族中的记载……”
拥有着一双狭长狐狸眼的花开院秀元眼波流转,他以折扇轻轻抵住唇角,笑得意味深长:“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柚罗酱——曾经的安倍家站错了队,而花开院家背后的大树,几百年如一日的依旧茂盛。”
另一头的奴良宅,滑头鬼祖孙同样提到了这个问题。
头顶发须皆是光秃秃一片的奴良滑瓢轻轻啐了一声:“虽然不知道安倍晴明的名声已经被他的旁支后代扭曲成了什么样子,但是真正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自然不会如此。”
这已不是奴良陆生第一次在爷爷口中提到这位他们曾经的讨伐对象、平安时代曾经的大阴阳师的名字了。
出人意料的是,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的奴良滑瓢是从距今四百年起发家的——他们之间相隔了五六百年的时光。
即使贵为关东妖怪组织奴良组初代总大将,奴良滑瓢也一直遵守着到处蹭吃蹭喝,俗称吃霸王餐的习性。他自然不能穿越到平安时代去会一会那位安倍晴明。但这并不意味着,身上有一半大妖怪九尾天狐血脉的安倍晴明活不到奴良滑瓢的时代。
在一次偶然认出蹭饭对象天狐血脉的半妖身份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对方是一名阴阳师,随即他便联想到了那个传说——然后他便看到了笑得狡黠如狐的青年缓缓张开了嘴。
“……”
果然,对方脾气很好地没有将自己驱逐是另有目的。
默契地与对方成为饭友的两人维持了若干年屋主与蹭饭者的关系,直到大正时代的某一天,银白发色的青年终于表露出去意。
“我将要离开了——期待我们的重逢之日。”
早有预感的奴良滑瓢没有多言,只是背朝着大阴阳师挥了挥已经空空的酒碗。
心情微妙的奴良滑瓢视线从百年前的庭院挪回今日,看着自己这个还算省心的孙子,他有些自得地心想——并没有留下后代的安倍晴明,在看到御门院家时会作何感想?
“要我说,那家伙才算有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影子嘛……”
他剔了剔牙,想起那个之前差点儿搅翻了京都的荒谬存在,不禁从鼻尖发出一声叹息。
那个脑子坏了的、实为鵺却妄图冒充安倍晴明的家伙,简直是自寻死路。
难道土御门一族真的与御门院一族完全断绝了关系、御门院也真的没有一个人能想起,安倍晴明还存活于世这种从未有人掩饰的可能性?
毕竟是那位美名在日本民间流传了近千年的大阴阳师——哪怕说他在平安时代便已因为信仰拥有神格,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想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那少年当时不过和现在的陆生差不多的年纪,不知百年后的现在他情况如何。如果被对方知晓,安倍晴明的名声被御门院的那些家伙败坏成如今这种样子……
他摸了摸下巴。
也不知道那位年少的半神,现如今身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