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过去的我们
在接到秦路的电话之前, 越寻站在卧室窗户前，用一块老式手机跟人打电话。
窗帘是块带着蕾丝边的白布，来自这幢小房子的房东，一个絮絮叨叨烫着小卷的微胖大妈。楼房之间的距离不足以让阳光直射进这个老旧的窗口, 导致即便是白天, 这块看上去很像旧桌布的窗帘也能挡住大部分光亮。
袅袅白烟从指间升起。
越寻在石灰窗台上弹弹烟灰, 声音冷淡道：“为什么找去学校？”
女人略显窘迫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越寻啊, 怎么说我都是你亲妈, 这不是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越寻直接打断了她：“我打给你的钱，拿去干了什么。”
女人一噎。
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把钱都花在了那种“小乐趣”上, 于是闪烁其词道：“最近生了点小病, 医院开的药太贵了。”
越寻沉默不语。
女人哑着嗓子诉苦，说自己身上不舒服, 抱怨物价太贵。过了一会儿, 她又开始哭哭啼啼，语气哀怨唠叨自己遇人不淑，现在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她。
越寻只是安静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手指间红色光点明了又暗。这套说辞他已经听过无数遍, 如果还能相信，那才是脑子进了水。
曾经越寻年纪更小一些时，他还会相信母亲的种种解释，被当做筹码一样拉到那个衣着光鲜的男人——自己名义上的生父面前，帮母亲讨来一笔足够她快乐一段时间的钱。每一次, 越寻从男人眼中看到的都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鄙夷，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甩不脱撕不掉、散发着贫穷与低劣臭气的狗皮膏药。
拿着钱离开那漂亮华美的宅邸时，母亲会心情很好, 然后给他买一个大号的甜筒，上面堆着甜美冰爽的白色奶油。
但随着越家老爷子退出公众视线、开始静养，母亲无法再继续要挟男人，他也失去了价值。随之而来的是贫穷、饥饿、接连不断的暴力，如果不是他曾经的初中老师好心收留，或许他会被直接饿死。
当他又一次站在门后、看着母亲把注射器针管推进大腿上，越寻决定逃走。
他救不了母亲，他要先救自己。
越寻垂着眸子，看着指腹和手掌上的薄茧，轻轻抿了抿唇。他淡声说：“你找我有什么用处呢？我除了自己打工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现在还需要上学，手里的钱只够我这个月生活费。要不然，这几百块你先拿去用？”
女人语塞，她怎么能说要自己儿子生活费？况且那点钱也不够用。只是她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舔舔唇问：“越寻啊，我记得你有一个金锁……”
越寻神色一冷。
“那是外婆给我的长命锁。”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我十岁以后就找不到了。”
不再多听，越寻挂了电话，把老式手机里的sd卡□□扔到一边。怔怔看着眼前的东西，那种想要抽烟的欲望又一次涌上来。
但他没动，只是看着烟头一点点燃烧。
有人不喜欢他抽烟。越寻这么想着，自嘲一笑。他侧头向书桌的方向看去，在桌子抽屉的第二格里，静静躺着一串用丝带牵起的金色铃铛，那是个意外留下的礼物。
比起香烟，那人反而更让他放松。
越寻走神的下一秒，手机响了起来。
说来奇怪，一见到越寻，秦路仿佛就安心了许多。
他熟门熟路换上拖鞋，把书包放在小沙发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越寻给他倒了杯水，用的是个印着只胖头花猫的白瓷杯，俯身时衣袖擦过秦路的鼻尖。
“嗯？”秦路愣了一愣，随即动了动鼻头：“你……身上有烟味。”
越寻微微蹙眉，他刚刚虽然只是点了支烟闻着味道，却不想还是在身上沾了些气味。索性也不遮掩：“没抽，点一支闻一闻。”
秦路欲言又止：“二手烟危害更大……”
越寻：“。”
他伸手捏一下秦路的脖子，道：“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碰。”
这动作让秦路脸微微一红，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他掩饰性轻咳一声，小心翼翼拉了拉衣领。
越寻目光掠过他红透的耳尖，停在颈侧那一点淡红小痣。秦路皮肤很白，露出的那一节颈项更是又白又细腻，衬得小痣格外显眼。从偏后的角度看过去，让人忍不住想上手碰上一碰。
越寻垂在身侧的左手很轻搓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动，转身给秦路拿来一罐草莓软糖。面对秦路困惑的眼神，解释道：“本来是买来哄隔壁上小学的小女孩，可惜她去姥姥家了。”
秦路刚刚把糖塞接到手中，闻言动作一顿——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哄？
他有点恼火：“我又不是小女孩！”
这时再看那一罐粉嫩嫩的草莓糖，顿时觉得哪里都看不顺眼。
越寻剥了一颗糖块塞进秦路嘴里：“有什么不一样？不是一样娇气，小公子。”
秦路想反驳，正好方便了越寻把糖喂进他口中，修长手指退出去时有意无意蹭了下唇瓣。秦路对越寻怒目而视，但是……唔，糖还挺好吃。
秦路在客厅老老实实写作业，越寻照旧在他身边忙自己的事。跟周彦不同，秦路几乎没见过越寻玩游戏或有什么娱乐，他比起一个学生，更像个自控力十足的成年人，很少浪费时间，从不多分出精力做无意义的事。
如果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应该会很不错吧？秦路偷偷想。
有什么题不会都能问他，简直比学习机还要智能。
越寻的手指有节奏地在键盘上敲击，一行又一行代码从屏幕上跳出。他在帮人写一个小程序，并不算复杂，因此他很轻易就注意到了秦路偷偷瞄过来的目光。
每一次当他想说点什么、又犹豫时，就会像现在这样磨磨蹭蹭。越寻没让秦路继续纠结下去，直接抬头挑了挑眉：“怎么？”
“那个，”秦路吞吞吐吐，“我的生日快到了。”
越寻：“想要什么礼物？”
其实秦路原本想问那天据说是越寻母亲的女人后来怎么样了，但依靠他贫瘠的常识也知道，这个话题大约是雷区。所以秦路换了个话题，却没想到越寻会这么反问。
礼物？秦路挠了挠头，他好像没什么想要的。
毕竟，只要是用钱能买到的东西他基本都能马上得到。秦路想了想，说：“你来当我的家教？”
越寻一言难尽看着他。
秦路连忙抓住越寻的衣袖，恳求望着对方：“大佬，你会答应吧？我继续待在一班就靠你了。”
就算不给钱我也会帮你。
越寻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淡淡地说：“不是要先跟你母亲谈谈？”
“妈妈已经答应了。”秦路小声嘟哝着，“要不是我要攒钱……”
他就亲自把大佬包下来。
正在这时，越寻的手机突然响起。两人动作都是一顿，越寻拿起手机，锁屏提示是微信消息：
江婷婷：越寻，真的不能考虑做我家教吗？
这条消息不长，秦路一眼就看到了整句话。他顿时震惊地转头望向越寻，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竟然背着我还在跟别人做交易！
还是女孩子！
而且没有告诉我！
越寻皱了皱眉，刚待开口解释，就听手机又响了一声。
江婷婷：难道你已经答应了杨帆？
秦路：！！！
万万没想到，他那同桌看起来浓眉大眼老实巴交，背地里竟然如此孜孜不倦挖墙脚。秦路顿时有了危机感，谁知道还有多少人要跟自己抢人？他到底是多少号备胎？
想到这里，秦路的神情顿时幽怨起来。他现在就像是个深居后宫的妃子，提心吊胆担忧皇帝会去翻其他小妖精的牌子。
越寻看着男生突然警惕的眼神，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你想要的生日礼物真是这个？”
秦路立刻点头。
越寻也不多说，当着他的面滑开微信消息，给江婷婷回复：
抱歉，我已经答应了秦路。
江婷婷：？
江婷婷：……好吧。
“现在放心了？”越寻收起手机，冷下面孔：“回去做题。”
等准备离开时，秦路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学习是个好东西，现在他脑子里只有数学公式和物理电路图，即便再想起糟心的父母，也没了开始的愤怒和无措。
越寻：“心情好了？”
秦路一愣。
越寻淡淡看他一眼：“进门时险些挤到手指都没注意。”
原来他早就看出秦路心绪不定，只是没说出口。怔了两秒，秦路突然想起一开始赛到自己手上的那一罐草莓糖……原来真的是为了哄他。
越寻拿了钥匙把秦路送到楼下，这时已到傍晚，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下班回家的行人。橘红色晚霞染上半边天空，公交车慢悠悠驶来，人流向着车门的方向涌去。
秦路随着众人向前走去，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扭头急急对越寻大喊：“我以后还能来吗？”
他们两个隔了一段距离，有人从中走过，一瞬遮住越寻的表情。下一秒秦路看见越寻抬眸看来，对他说：“随时都行。”
人群拥挤着把秦路推上车，已经没有空位，秦路挤到窗边向外望去。穿着灰色长袖的男生还站在路边，随着车子开动，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