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纸
把整座窈山转了一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广场。
待君寰掌门拿着帖子找到苏长依时,她又坐在广场上的乳玉石椅上晒太阳。
阳光灿烂,秋风瑟瑟。
灵清殿下午休沐直到后天,整个广场了无人烟,只有不知从何处刮过的风,一个劲撕拉空气。
君寰掌门拿着一把银鞘长剑走过来,赤玉的剑柄在朗日之下色泽温润,如凝固的血,闪着红光。
苏长依手握剧本,她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师妹身体如何了?”
君寰掌门名唤祝钰,也是稀世罕有的大乘期女修,修为深不可测,往日绝不轻易露面,长居于寰山正阳殿深处闭关修炼。
在《疼了踢我一下by我屁/股翘》这本小说中,是第二个出场的人物,主要是帮原身君窈仙尊打点好一切事务,之后便回去继续闭关,只有在主角贺清邪入魔时,才突然现世。
君窈仙尊是祝钰的三师妹,也可以说是祝钰手把手带着长大的孩子。
也许是原身的关系,苏长依自然而然就对祝钰生出一种超脱血缘关系的依赖感,她们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苏长依笑靥如花,看着祝钰将银鞘赤玉的长剑放在一边,她清楚原身的性格,不过小说幻化的世界恐有未经仔细描述过的东西。
苏长依怕被拆穿,只能真假掺和着说:“目前尚未感觉到不适呦,也许是最近有些累了,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不过也还好,应当是什么小事,不值一提。”
祝钰笑了笑,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角。
苏长依吃痛一声,听对方说:“你还是这么看的开。我只问你,叶子虽小但也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修真者主修的是心,你忘这忘那,是不是连自己是渡劫期的修为也忘了?”
苏长依垂在腿边的手颤了颤。
她手握剧本,她知道此处发生过什么。
苏长依垂笑道:“哪有?”
祝钰眸光顿时闪了闪。
苏长依忽然话风陡转,笑道:“我看师姐才是忘这忘那吧?师姐久居大乘期,修为自然难测,怎么了这是?是看不上我新突破到大乘期修为不稳,想拿渡劫期来堵我呐?”
“哈哈。怎会呢?”祝钰执起苏长依的手,按在掌间,敛住了笑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是我的师妹,你去关山一战发生如此大事,我关心则乱想的东西太多了,哪里还注意什么细节?”
“长依,你幼年便是天纵异禀,不过百年就超你青禾师姐两个境界,如今未满两百年就已身至大乘,你是当今世上最有可能继咱们师尊一样飞升成仙的人。”祝钰手掌有些发力,重重压在苏长依的手背上,“你是上清墟未来的烈阳,怎可不注意安危,让自己身临险境呢?”
“师姐——”
苏长依拖着长音,有些撒娇的意味,又眨巴眨巴眼睛,在心里落下两行泪。
你口中的上清墟未来的烈阳,在几十年后被主角挖心凌迟,折磨的半死不活。
就说惨不惨吧?!
“师姐我下回一定注意啦。”苏长依笑道。
祝钰无奈地摇摇头,“希望你如此吧,过几日我就去闭关了。你青禾师姐还算老成稳重,深思熟虑,有什么事情找她处理是准没有错。至于白练……除了医术外什么都不知道,白瞎以前上过的早课,我也不奢望她修为能精进多少,但求她别拉着你,让你也把修炼给荒废了。”
苏长依:“……”
不用荒废,她压根不知道怎么修炼啊!小说中没提啊!
苏长依哑然,不能把话头再往修为这个方向引,只得转移话题问:“了解了解,所以师姐——能不能把剑还给我了吗?”
雪白的银鞘,剑柄触手冰凉,红如血玉。
这便是君窈仙尊的佩剑,剑名:风霜。
风霜剑劈开关山之巅,造成惊天地泣鬼神一番的动静后,被惯用诡异伎俩的凌虚境外掌门沁泽一剑挑飞。
君窈仙尊尸骸被运回来时,上清墟弟子又把整座关山内外翻了个遍,才从一个直入地下的裂缝中把剑捞出来。
祝钰按着剑身,道:“我本意是让你安分一点的。修真界诸派本应同根共树沆瀣一气,沁泽却使用下三滥这么伤你,直接逼你抱元守一大损修为,我深知你性子,这仇你怕是忍不了。”
说着她又掏出一张喜帖。
“喏。”
祝钰将喜帖和风霜剑压给她掌心,“凌虚境外的请帖,下个月中,沁泽座下徒与锦林仙尊结为道侣,正广邀修真界诸位道友前去道贺呢。去不去,需得你自己想清楚,你跟沁泽之间的事是私事,上清墟与凌虚境外是修真界各个门派之间的事,师姐还是希望你能避重就轻。”
“好。”
苏长依接了帖子,心中想,绝世惨案三角恋,莫不是快要来了?!刺激!
苏长依同祝钰在广场坐到了晚上。
整座广场上空是一片浩瀚星河,深秋的风撩起些许凉意,吹起银线浮云霓裳内含的香风。
尽管祝钰对她的抱元守一还持有怀疑,但在一下午的你来我往,见招拆招中消失不少,苏长依小心谨慎地周旋了一下午,早已满身疲倦。
苏长依按住祝钰还要做夸夸其谈的手,忍不住告饶,“师姐,明天再说吧?太累了,放过我吧?”
祝钰借着冰冷月光,看着她,“那好吧。”
苏长依抬手就要跟对方告辞,只听祝钰突然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拍拍,“你这几日多注意休息,若是无聊正好让清邪陪你,你骸骨运回来时,她哭的眼泪都流干了。”
“贺,清邪?”苏长依不确定地问。
若不是手握剧本,祝钰如此说,她说不定还真以为对方是在真情实感地给她哭丧呢。
“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又与柔柔是同屋,柔柔生性跟白练一样爱玩,我怕她把清邪带坏了。总之,你多看着她也是好的。”
“行吧。”苏长依勉强应了。
现在听到贺清邪这三个字就让人头疼,贺清邪之前怎么说她的,她可还记着呢。
不过对方好像也不太好过,被她罚去抄书了。
“那师妹就告辞了。”“去吧。”
烛火煌煌,大殿威严,被棺材板撞倒的七星红烛灯架已经被挪回原处,被一剑碎裂的棺材板也收拾的一干二净。
亮可照人的大殿内匍匐着一个身影,跪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剐蜡油。
定睛一看,这正是之前在广场上认错求罚的女弟子。
她名唤胡莹,七岁便到上清墟,十四岁被选入灵清殿,一呆便是六年,如今正值桃李年华。
胡莹认为她是真真确确的,铁打的,桃李年华不错,但她现在已经快要年过古稀。
她想不明白,在广场上,她谢苏长依怎么会谢的那么情真意切,喜极而泣呢!
该说是她眼瞎吧?
灵清殿的君窈仙尊还是那位不容冒犯,心思难测的君窈仙尊,那个手段残忍的笑面虎。
七星红烛灯架高低不平,形状如踏七星,蜡油飞溅的也是高低不平,一点点砸向四处,分散位置不一。
最主要的,灵清殿地板还是惯用朱红的!
他娘的!她腰要没了!
胡莹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地,她趴在地上刮了大半天,还有一大半。
在灵清殿摸爬滚打六年,却只是一名普通的筑基修士,像除污术这种元婴期修士才会的术法,她压根没见过几次。
上清墟广场的使用权是分段使用,譬如筑基期的众弟子们在辰时用,那金丹期的修士就绝不会在这个时辰,而是挑午时或者巳时,总之是不会撞时辰的。
所以,她很少见金丹期修士使用术法,就算有,那也是三年才能看见一次。
于是乎,苏长依告别祝钰,一进灵清殿大殿就看见了正在匍匐前进的人影。
胡莹跪趴在地上,后腰正对着苏长依,埋着头用一把精雕细琢的小玉铲铲凝固的蜡油。
一会儿俯趴下身,一会儿跪在地上,捂着后腰直起身,把铲的蜡油屑放在手边的小玉筒里。
苏长依没想到她还在弄,不自觉踱步过去,脚步停在对方身后,“你这是弄了半天?”她记得这名女弟子是从她说完就过来的。
胡莹被横空出世的清音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一脸错愕地又垂下头,“师,师尊。”
“唔——”苏长依玩味一笑,“怎么?我是能吃了你么?两次都是慌慌张张的,你怕我啊?”
我宁愿你吃了我!
胡莹忍不住腹诽,嘴上却哆嗦着,“不,不是。师尊待弟子可谓是舐犊情深,师尊真是说笑了,弟子怎么会怕师尊呢?”
“是吗。行了起来吧。”苏长依将凌乱在肩头的银花拨到身后,看着明明灭灭的烛火被风吹的东倒西歪,“你也弄了这么久,早点回去休息吧。”
胡莹松了一口气,恭敬道:“师尊要是没什么吩咐那弟子就告退了。师尊晚安。”
胡莹艰难地弯下腰去提小玉筒,突然又听到一句,“明天过来把剩下的清完。”
这句话堪比催命符,胡莹差点眼睛一翻就晕过去了,不过好歹是在君窈仙尊手底下苟了六年的人,她硬生生咬牙才撑着没倒。
胡莹应道:“是,弟子告退。”
刚一转身,只听身后传来,“啊!对了!你明天通知贺清邪过来一趟。”
胡莹深吸一口气,忍着怒骂,回身一拜,“弟子遵命。”
“好了,出去把门带上吧。”
“……”
殿门在皓月当空下缓缓而阖,夜幕中的寂静在空旷偌大的大殿中,造就鬼影重重。
折磨完徒弟的苏长依,捏着帖子不住摩挲,又掂了掂风霜剑,手中沉重的重量是实质化。
轻笑一声,进了内殿。
内殿中竖着一个碧海接空浮花浪蕊的屏风,在右下角处有一点朱红的外包黄纸,无风自动地颤了两下。
戛然间生出两只裁剪的有模有样的小手,推开漆黑的木栏,将自己的身体从中分割出来。
此时,悠悠内殿,晦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