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诀别
金鹏展开双翼滑翔在忘忧海上空，仙灵殿已经远远被甩在身后，消失于视野中。杨剑和铁公主并肩站立在金色鹏鸟的后背上，俯瞰脚下一望无际的蓝色汪洋。微风吹拂着铁公主的秀发和旗袍下摆，让她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杨剑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铁公主时她站在一处山顶，同样被风吹动一头秀发，同样美得让人心碎。自己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自此和她结伴同游几十年，直到自己被召回添竹任职。那一切发生在一万多年前，只是他漫长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片段，但也成了他生命中最闪耀的一页。
“我们到了。”金色鹏鸟微微偏头吐出人声。
海面上出现了一道云柱，即便以浩瀚无垠的忘忧海为背景也显得相当巨大。金鹏一振翅膀，笔直冲入云柱。铁公主的视线受阻，周围到处是白色的雾霭，光线也变得暗淡。不过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光线又开始恢复明亮，金鹏载着两人穿过了云雾形成的壁障，来到一处开阔的海面，同时铁公主耳中听到了滔天的海潮声。她附身朝下望去，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双腿发软差点坐倒。下方海面上有一个巨大的旋涡，白浪翻滚，涛声如雷。由于旋涡的吸引，云雾在海面上方聚集，形成一个空心的圆柱体，将旋涡隐藏在中间。铁公主镇定心神四处望了望，四周是一圈云雾构成的白色壁障，头顶有一片呈圆形的蔚蓝，那是上界没有星辰日月的天空。他们仿佛置身一口深井，而井的底部就是大漩涡。
“让你想起了大洪水时的大漩涡？”杨剑斜眼看着铁公主问。铁公主抿紧嘴唇点头，心底最深切的恐惧仿佛喷发的岩浆流遍全身，让她不停地颤抖。
“别担心，那时你是孤身一人，现在你身边有我。”杨剑伸手揽住铁公主的肩膀，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颗通体透亮的珍珠，“这是辟水珠，可以保护你免受忘忧海水的烧灼，抓紧我。”铁公主立刻双手牢牢挽住杨剑的胳膊。杨剑一手攥着辟水珠，双脚发力稳稳踩踏金鹏的后背同时喊道：“我们下去。”
金色鹏鸟长鸣一声，收束双翅向下俯冲。大漩涡扑面而来，像怪兽箕张的巨嘴，白色的浪涛犹如利齿，随时准备绞碎被席卷的任何事物。随着金鹏的高速接近，铁公主不断回想起那段痛苦的经历，她在大洪水中翻腾，至阳烧灼着她的铜筋铁骨，她被大漩涡卷入海底，她不顾一切刨开海底的泥沙将自己掩埋。无边的至阳之水带来的压迫让她透不过气，那令人绝望的重量从未消失，至今还压在心头。铁公主心中的伤口被彻底撕裂，颤抖着用尽全力搂住杨剑，将脸埋在杨剑胸口，她努力克制自己，却无法压抑泪水伴随着恐惧喷涌。终于，她被过去无法磨灭的可怕记忆击溃，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周围的浪涛声震耳欲聋，淹没了她的呼喊。杨剑伸出一只手紧紧环抱住她，另一只手将她的脸抬起，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杨剑的举动让铁公主安定下来，那令人崩溃的恐惧逐渐被驱散，铁公主作出了回应，两人忘情地相拥而吻。不知道是因为欣喜还是残留的恐惧，铁公主的泪水不断滑落，流进两人嘴里，带来甘甜的苦涩。震耳的涛声似乎突然消失了，四周旋转的海潮似乎也褪去无踪，只剩下他们紧紧相拥的身影。大漩涡中心的水流一分为二，打开了一条水路，金鹏载着他们顺着水路径直冲向深不见底的下方。
不知过去多久，金鹏一头扎进海底深处那个巨大的气泡，拍动翅膀缓缓降落在灰白色的海床上。他们刚一落地，一块板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击中杨剑的后脑勺，杨剑猝不及防下被砸得头晕目眩。紧接着一个人影窜上金鹏的后背，照着杨剑的脸就是一拳。杨剑反应迅速偏头躲过，看清来人正是孙无恐。孙无恐将铁公主从杨剑怀里拉到自己身边，满脸狐疑地问：“他怎么你了？”当他看见铁公主眼中的泪水，不由勃然大怒，发了疯似地扑向杨剑。铁公主伸脚一钩，孙无恐毫无防备下扑倒，吃了一嘴鹏鸟的羽毛。铁公主上前将孙无恐拉起，抹去泪痕破涕为笑，热烈地拥抱他。孙无恐脸涨得通红，马上推开铁公主高举双手说：“别别，咱们之间早就过去了，别来这套。”
“什么叫别来这套？我是看见你这么精神觉得高兴。”铁公主拉下脸，得心应手地给了孙无恐一个耳光，把孙无恐抽得眼冒金星。
“你这个不讲道理的恶女人！”孙无恐破口大骂，“我看见他在占你便宜才冲过来帮你，你不打他打我干嘛？那个王八蛋，他竟然亲你，臭不要脸！王八蛋人呢？”孙无恐转头寻找杨剑，却发现杨剑早已从鹏鸟背上跳落，正跪在不远处的宝莲仙子身前。
金鹏忽然振动翅膀，身体倾斜，孙无恐立足不稳，赶紧拉着铁公主顺着鹏鸟宽阔的脊背滑下。鹏鸟形体收缩，羽毛消退，恢复成了人身。“孙无恐，好久不见，想不到看见你这张脸我还挺高兴。”胡大鹏冲孙无恐打招呼。
“谁稀罕你高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孙无恐瞪了一眼胡大鹏，转头对着铁公主连珠炮似地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是妖怪该来的地方吗？是杨剑逼你来的？你们俩刚才是怎么回事？他非礼你，你怎么不抽他？这只鸟为什么在这里？他是下逃仙中的主脑，让那群仙人看见你和这只鸟在一起麻烦就大了！”
“你嘴巴干净点！”胡大鹏心头火起，“什么鸟不鸟的，我是大鹏。”
“大鹏不是鸟？”孙无恐朝胡大鹏翻了个白眼。
铁公主笑吟吟看着孙无恐说道：“你没事就好，本来我还担心你又会像上次一样受折磨呢。”
“别打岔，回答我问题。”孙无恐不依不饶追问。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等下你自然就全明白了。”铁公主答道。
“有什么说不清的？你先回答我，那个王八蛋为什么亲你？你究竟落了什么把柄在他手里逼得你不敢反抗？”
“他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铁公主忽然红了脸，低下头说。
孙无恐的脸色变得古怪之极，与铁公主相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种小女子的羞态，孙无恐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拜托，你是个谁都敢扇的女魔头好不好，装什么清纯少女？“哦！哦！哦！”孙无恐突然用手指着铁公主说，“我知道了，他就是你一直藏着的那个野男人。竟然是他？红中儿那个小王八蛋的亲爹是他？没错没错，这就说得通了，龙生龙，凤生凤，他那样的王八蛋才能生出红中儿这样的小王八蛋，难怪你会帮着他一起对付我……”孙无恐话没说完，一阵强风将他卷到空中。铁公主黑着脸连续挥动芭蕉扇，孙无恐在空中身不由己地翻滚，被风吹得头昏脑涨。“犯规啊，你怎么还能使用法术？”孙无恐大喊。
胡大鹏优哉游哉地说：“这个空间是设计用来关押仙人的，至阳在这里会被极度压缩体内导致无法运用。可是这个空间对于至阴没有限制作用，因为当初设计的时候根本不考虑会有妖怪进入这里，这里可是忘忧海的最深处。”
“原来如此，那就好办了。”铁公主阴森森一笑，将芭蕉扇插回腰间。狂风消失，孙无恐刚刚跌落到海床上，铁公主已经赶到飞起一脚踢向他。孙无恐忙不迭举手格挡，他的胳膊发出“喀嚓”一声，被铁公主一脚踹折了。两人都是铜筋铁骨，本该旗鼓相当，可是没有至阳护身，相比之下孙无恐的铜筋铁骨变得脆弱不堪。
“骂谁野男人？骂谁王八蛋？”铁公主不断出脚狠踹孙无恐，孙无恐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拼命缩着身体用手护住脑袋。
“野男人？王八蛋？你的词汇还挺丰富啊。说啊，谁是野男人，谁是王八蛋。你不说是吧？我说，你个野男人，你个王八蛋，臭不要脸，无情无义。”铁公主把孙无恐当成皮球在海泥上来回踢，嘴里咒骂连连。胡大鹏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拦在铁公主和孙无恐中间，铁公主这才气喘吁吁地住手。
“孙无恐我告诉你，”铁公主抬手擦擦额头的汗水，“你就烧高香吧。我是因为碰上了那个野男人才把你放下了，不然这么多年来你能一个人风流快活？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一定死缠着你不放，你追逐的那些凡人女子我见一个杀一个，你怕是哭都来不及。”
孙无恐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地上，仿佛入定了一般。
“被打傻了吗？”胡大鹏噗嗤乐了一声。
“原来你还记恨着当年的事呢。”孙无恐两眼紧闭开口说，“行吧，我就原谅你刚才的粗暴。这都怪我，主要是我太有魅力，所以让你念念不忘。以后想我的话偷偷在心里想就行，不要说出来，因为就算你说出来我也不会理睬的。”
铁公主推开站在她身前的胡大鹏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让开，今天他但凡有一根骨头没断，老娘就跟他姓。”
胡大鹏赶紧张开双臂死死拦住说：“他就是一张臭嘴，你们老相识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有件事你不知道。”孙无恐接着说道，“我追逐的那些凡人女子都是唐森的前世，我控制不了自己。”
孙无恐这句话让铁公主安静了。“我知道，柳倩告诉我了。”铁公主放低声音说，“算了，看在唐森的面子上，今天就饶了你。”
“唐森现在人在哪？”孙无恐问，“或者说，司马如烟现在人在哪？”
“你已经知道了？”铁公主有些惊讶。
孙无恐点点头回答：“莫高峰败退回上界后，观影大师来探望过宝莲仙子一次，大概说了下莫高峰战败的经过。”
“司马如烟被佛祖用心随意转树困住了，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铁公主正想说下去，却被另一人的话语打断。“金鹏，好久不见。”北天王大踏步来到他们身边，伸出手和胡大鹏握在一起。
“小北，委屈你了。”胡大鹏重重握住北天王的手。
“不委屈，不委屈。”北天王满不在乎地微笑，“我才关了多久，在仙子面前哪敢谈委屈。”北天王紧接着殷勤地招呼铁公主：“铁娘子，你的到来让这暗无天日的忘忧海底熠熠生辉啊。刚才你痛揍孙无恐的飒爽英姿我都看见了，真是女中豪杰。”
孙无恐从地上一跃而起冲着北天王骂道：“你个幸灾乐祸的王八……”他随即感觉到铁公主冰冷的眼神扫过他的脸，刮得他肌肤隐隐作痛，不得已把最后那个“蛋”字咽回了肚子里。
“北天王过奖。”铁公主嫣然一笑。
“宝莲仙子请大伙儿过去一起说话，请。”北天王侧身一伸手臂，当先而行。
铁公主不由心头狂跳，那可是三界通传的风云人物，杨剑的母亲，儿子红中儿的祖母。铁公主仔细地将头发整理妥帖，捋平旗袍上的每一丝褶皱，步态优雅地跟随在后。一行人走了没多久来到宝莲仙子坐着的黑色礁岩前，杨剑依然毕恭毕敬地跪在母亲跟前。胡大鹏抢上几步向宝莲仙子弯身行礼：“仙子，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难为你了金鹏，虽然我不同意你们的所作所为，不过你为了我叛逃这份心意我还是很感激的。”宝莲仙子的声音如同明珠跌落玉盘，说不出的动听。
“是，这件事是我们自作主张，请仙子恕罪。”胡大鹏朗声说。
宝莲仙子从礁岩上站起，铐住她的锁链和岩石碰撞发出一串叮咚声。她走到铁公主面前上下打量，随后怜爱地拉起铁公主的手说：“你就是铁娘子啊，难怪我儿子为了你变得跟个疯子一样。你说哪个男人会傻到为了一个女人去摧毁生死簿的？不过见了你真人后，我算是有点明白了。我想看看你的过去，可以吗？”
铁公主一愣，不明白宝莲仙子在说什么。
“母亲！”杨剑从地上站起沉声说。
“谁允许你站起来的？给我跪好。”宝莲仙子呵斥儿子，杨剑只能老老实实再度跪下。
孙无恐忍不住哈哈大笑，始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仙人样子的杨剑此刻比一只猫咪还要乖巧，让他觉得无比好笑。四道冰冷而美丽的目光刺穿了他的脸，宝莲仙子和铁公主同时瞥了他一眼，他急忙收敛笑声，转头东张西望，嘴里哼起小曲。
“别怕，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宝莲仙子和颜悦色地对铁公主说。
虽然不明就里，铁公主还是点头同意：“仙子请便。”
宝莲仙子将一根手指搭上铁公主的额头，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铁公主的双眼。铁公主觉得这根手指仿佛伸进了大脑深处，在里面反复搅动。她咬牙忍受，凛然无惧地直视宝莲仙子的眼睛。宝莲仙子的眼睛里似乎有云霞流动，包含着四季的缤纷，看得铁公主目眩神摇。不一会儿宝莲仙子收回手指，铁公主如释重负，大大出了一口气。
“你是个好女人，你受委屈了。”宝莲仙子重重捏了下铁公主的手，拉着她走到黑色礁岩上一起坐下，“我儿子如此绝情，你还甘愿为了他接替我被关在这里？”
“我不光是为了他。”铁公主语气平淡地说道，“是我帮着他抓住孙无恐的，孙无恐要是不被抓，今天司马如烟就不会来到这里，也不会被困住。这是我种下的因，当然也该由我承担后果。”
“司马如烟真的值得你那么做？”宝莲仙子凝视着铁公主问。
“值得。”铁公主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相信她能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也许我看不到，但我儿子能看到，我希望我的儿子不要再生活在过去那个无情的世界里。”
孙无恐的眉头几乎拧成了死结，他隐隐约约听懂了。“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孙无恐阴沉着脸发问。
“我们要解救宝莲仙子，前提是需要一把钥匙。”胡大鹏面无表情地接口。
“铁娘子就是钥匙。”北天王跟了一句。
至此孙无恐完全明白了。宝莲仙子被阴阳锁囚禁，铐住她的是阳锁，打开阳锁的前提条件是阴锁合拢，也就是需要一名妖怪被阴锁铐住。原本阴阳锁在上界是万无一失绝不可能逃脱的囚禁方式，因为不可能有妖怪突破上界的层层防卫来到这忘忧海底，可是现在却有了可能，因为铁公主就在这里！孙无恐一个箭步冲到宝莲仙子和铁公主面前，神情可怖地吼道：“我倒要看看谁敢！”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其他人不相干。”铁公主心平气和地说。
“你疯了吗？你要把自己关在这里？”孙无恐瞪着铁公主问。
“你在这里关了多久？让我算算，自从你被抓来这里，人间过去了十天，你在这里也关了一百年之久，和仙子应该很熟悉了，你觉得仙子应该一直被关在这里吗？仙子如果出不去，意味着司马如烟也脱不了困，你希望这样吗？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不，这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孙无恐握紧拳头说，“可以由其他妖怪来解救仙子。随便抓个妖怪来就行，比如元圣那个娘娘腔就很合适，为什么非得是你？”
“凭什么让其他人牺牲？谁也不比谁更高贵，每个人的人生都同样有价值。假如把牛百万或者胡玉带来这里，你就高兴了？”
孙无恐张嘴结舌说不出话，由于愤怒，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孙无恐转头望着杨剑说：“你明知道她这么打算还带她来？她为你生了个孩子！你还算个男人吗？”孙无恐一把揪住杨剑的衣领，抡起拳头砸向杨剑的脸。杨剑丝毫不反抗，孙无恐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住手。”铁公主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她用尽全力压抑住怒火警告孙无恐，同时掏出了芭蕉扇。
“别插手，我儿子活该被打。”宝莲仙子伸手按在铁公主手中的芭蕉扇上。
孙无恐的拳头没有继续砸下去，因为杨剑用一种近乎蔑视的奇特神情看着他。杨剑的眼神如此清澈，没有一丝迷惘，懊悔或者羞愧。“你打够了没？”杨剑问。孙无恐松开手，背转身说道：“你确实是个真正的仙人，人类的情感在你这里一文不值，我绝不会变得和你一样。”
“我可以站起来吗，母亲？”杨剑正一正被孙无恐揪得歪歪扭扭的衣领问自己的母亲。
“不准，给我跪好。”宝莲仙子严肃地看着儿子说，“孙无恐说你是个真正的仙人，他和你一样，什么都不懂。你根本连仙人的边都挨不上，你父亲给你的另一半妖怪血统占了上风，引导你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你要真是个仙人，就该全盘接受佛祖的条件，杀了铁公主，杀了红中儿。现在你强行放我出去，就是逼我和整个上界为敌。当初我为了保全你和你父亲向上界投降，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你让我们再次置身险境。当然，目前的局面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金鹏，小北，你们也责无旁贷。我儿子让你们俩来见我的时候我是怎么交待的？我让你们阻止他，结果你们没一个听从，反而不遗余力地辅助他，你们哪有点仙人的样子？你们经年累月的修行都修到哪里去了？我知道你们可怜我，不愿我被永世囚禁在这里，可是你们考虑过我的想法吗？你们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我头上，跟佛祖有什么区别？因为你们，我在这里熬过的漫长时光变得毫无意义。你们知错了吗？”
“仙子……”胡大鹏满脸羞愧，头几乎垂到自己胸口。北天王似乎没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神情坦然安之若素。
“不错，我就是要把我的意志强加给您。”杨剑昂着头说，“母亲，这件事您说了不算，由我决定。”
宝莲仙子静静地看着儿子，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她伸手轻轻弹了下杨剑的额头说：“知道吗，我很欣慰，你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仙人。我喜欢你更像你父亲，不然当初我为什么要嫁他呢？你长大了，敢和我顶嘴了，这也说明你懂得了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你的错误我会为你承担，这也是为人父母所必须有的担当。剑儿，一旦镣铐从我手腕上脱落，一切就无可挽回，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想清楚了吗？”
“是的，母亲。”
“起来吧，做你该做的事。”
杨剑从地上站起，伸手抓住被称作阴阳锁的那副镣铐。镣铐锈迹斑斑，阳锁牢牢锁在宝莲仙子的手腕上，而打开的阴锁就在他手中。他拂去镣铐上沾染的海泥，两手情不自禁颤抖。一只纤纤玉手伸来按在他颤抖的手上，杨剑看见铁公主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铁儿，别恨我。”杨剑反手轻轻握住铁公主的手腕说。
“我不会的，能够遇见你是我的幸运。”铁公主转开视线说。
阴锁在手腕上喀嚓合拢，束缚住宝莲仙子的阳锁相应开启松脱下来，撞在铁链上发出清脆的鸣响。铁公主忽然尖叫一声：“你干什么？”
孙无恐猛然回头，眼前的情景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阴锁牢牢扣在杨剑的右腕上，铁公主正发疯似地抓着阴锁试图掰开，她纤细的手指几乎扣出血来。北天王和胡大鹏显然也未曾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两人脸上阴晴不定。杨剑十指与铁公主紧紧相扣，制止她扣挖镣铐这种无意义的举动，同时微笑着说：“没想到吧？我有一半妖怪的血统，你能办到的事我也办得到。我带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和你道别，我不会让你经受我母亲经受过的苦难。你刚才答应过我，不能恨我。”
铁公主一头扑进杨剑怀里放声痛哭，杨剑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别哭，今天你流了太多眼泪，一点都不像你。铁娘子只能把别人打得哭爹喊娘，自己哪能轻易落泪？”
“我反悔了，我恨你，我一辈子都恨你！”铁公主重重抽了杨剑一个耳光，鲜血顺着杨剑的嘴角淌下。铁公主转头恶狠狠瞪着宝莲仙子问：“你早就知道他有这个打算是吗？”在场这些人中，只有宝莲仙子看上去丝毫不显得意外。
“那当然，他是我儿子。我现在有话要和他说，铁姑娘你能不能先让一下？你如果觉得不解气，等我话说完，你可以继续揍他。”宝莲仙子音量不高，但是语声威严不容抗拒。铁公主只能泪眼婆娑地放开杨剑，退在一旁。
“剑儿，说吧，你希望我做点什么？”宝莲仙子问杨剑。
“我只有一个要求，带所有人尽快离开。”杨剑回答母亲，“佛祖想必已经发觉我来这里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不会放走任何一个人。虽然我判断他不会冒险与司马如烟直接对敌，但是佛祖心智高绝，他必定会做点什么。他一旦出手，没有母亲您的帮助，恐怕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不过只要你们平安返回下界，上界就再也拿你们没办法了。佛祖被禁足于无中生有门之内，他的手伸不到下界去，除他以外，没有人是司马如烟的对手。只要司马如烟活着，以后仙人怕是都不再敢涉足下界。铁姑娘说得对，新世界就在眼前，就在无中生有门外等待你们。母亲，回到下界后去找父亲，司马如烟知道他在哪，你们终于可以团圆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事情和我预料得不同，比如司马如烟没能成功脱逃，那么我们就全盘皆输，仙人们一定会追到下界赶尽杀绝。如果不幸如此，请替我保护好铁姑娘和红中儿，只有您和父亲的遁阴匿景才能确保他们安然无恙。这颗辟水珠请您收好，现在带他们离开吧，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杨剑从口袋里摸出辟水珠交到宝莲仙子手中。
宝莲仙子接过辟水珠，还没等张嘴，孙无恐忽然将嘴凑到杨剑耳边说：“我有个更好的提议想不想听一下？”
杨剑把孙无恐的脸推开，嫌恶地说：“现在没工夫听你瞎扯淡，快走，司马如烟在等你。”
孙无恐笑嘻嘻并不计较，反而用力揽住杨剑的肩膀说：“本来我非常讨厌你，现在倒有点喜欢你了，我有个救你的方法。你现在被这阴锁铐住了，如果在阳锁上另外铐上个仙人，你这阴锁不就开了？这里可有好几个仙人呢，我觉得北天王正合适。我知道你和你老娘抹不开面子，没关系，我替你们当这个恶人。”孙无恐说着从身后掏出一块板砖，“我这就把他打昏铐上，把你给放出来。”
“你这左一块砖右一块砖都哪来的？”杨剑探手去摸孙无恐手里的砖头。
“还不是你老娘收藏的，北天王曾经用这些砖恐吓我，现在我原物奉还…”孙无恐得意洋洋刚说到一半，杨剑将另一半打开的阳锁“喀嚓”扣在他手腕上。孙无恐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原地蹦得老高。阳锁从他手腕上松脱，并没有铐住他。“可惜了，锁不住你，其实最该关在这里的人是你。”杨剑斜眼看着惊魂未定的孙无恐说。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锁？”孙无恐退开几步问。
北天王走到他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板砖说：“你以为阴阳锁是说开就开，说锁就锁的？限制力如此强大的法器，需要足够的至阳支撑。每开启一次后，阴阳锁需要从环境中不断汲取至阳，累积到上界历的五百万年后才能再次开启。而在这期间，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再打开了。去吧，杨剑好像有话要和你说。”北天王推了孙无恐一把，孙无恐这才发现杨剑向他伸出手。
“你又想干嘛？”孙无恐警惕地问。
“和我道个别吧。”杨剑微笑着说，“我们俩前前后后恶战了几场，始终没分出高低，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我有点遗憾。”
孙无恐伸手和杨剑用力一握，在杨剑耳边悄悄说了句：“我能赢你。”
“我不信。”杨剑同样悄悄回了句。
“真的，信我，我绝对赢你。”
“我还是不信。”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彼此加力，原本的友好道别变成了一场角力。
一旁的北天王轻声询问宝莲仙子：“仙子，要去把他们分开吗？”
“不用了，这是傻小子们自己的道别方式，由他们去吧。”宝莲仙子笑吟吟回答。
北天王忍不住轻声嘟囔：“仙子，您怎么还笑得出来？您真的舍得吗？”
“不舍得又怎样？孩子长大了，父母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尊重他的决定，要么失去他。事实上我理解他做的一切，他得到了比自由更宝贵的东西，正像我当年一样。”
比自由更宝贵的东西？幸福吗？还是说后代？无论是哪种，我这样的仙人都不可能拥有，北天王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小北，跟我们一起走吗？”宝莲仙子问。
北天王抛去手中的砖头回答：“仙子，我就算了。委员长下令把我关在这，我可不能私自出去，不然就真成了叛逃。我和金鹏不同，我喜欢上界，喜欢当个神仙，我得等他们自愿放我出去才行。再说了，您儿子不还在这吗？总得有人留下来陪着他，最初这段时间可是最难熬的。”
杨剑和孙无恐的角力终于结束，两人龇牙咧嘴地放开彼此，拼命揉搓几乎断折的指骨。孙无恐推了一把杨剑，朝铁公主努努嘴：“那个才是你最需要道别的人。”
“用不着你说。”杨剑瞪了孙无恐一眼，随后返身走到铁公主身前，用手捧起铁公主的脸说：“铁儿，说好了不能恨我，你得说话算话，谁都知道铁娘子向来说一不二。不要再难过了，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的。”
“哪一天？”铁公主全身僵直。
“五百万年后吧。等阴阳锁能够再度开启，我会想办法离开这。”
“上界的五百万年，人间是多久？”铁公主低声问。
“也就一千三百多年。”
“我等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