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刑天侯
翌日上午9时，柳倩准时开车把司马如烟送到了通天峰。当她们沿着通天峰内侧的盘山路蜿蜒而下时，天眼湖以及湖畔不远处临时搭建的营区映入司马如烟眼帘。那些火柴盒似的营房现在名副其实，从高处望去真就如火柴盒大小。等车子进入营区的露天用餐区后，司马如烟发现等候她的人比意料中多得多。这里是柳倩与祝舞能事先约定的汇合点，长条木桌旁坐着昨天聚集在犒劳庄的所有人，一个不差。所有妖怪以及下逃仙都到齐了！
“这是做什么？”一下车司马如烟皱着眉头问。
最先靠上来的是云中蕊，她亲密地揽着司马如烟的肩膀笑着说：“昨天你走后，那群傻男人就开始喝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半夜。各种发酒疯，忧国忧民忧天下，称赞你的胆识，感叹自己无能。然后在九千岁和金鹏的怂恿下，他们每人都签了生死状，要陪你一起去莫高峰。瞧，名字都签在这了。”云中蕊将手中一张白纸递给司马如烟。司马如烟接过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生死状。我等自愿陪同司马如烟前往莫高峰，尽一切力量护她周全，不计成败，不问因果，同进退，共生死。不去的人是小狗！”下面是一排署名，牛百万夫妇，红中儿，祝舞能，元圣，郎灵虚，熊霸天，云中蕊等人尽皆在列。
“谁的字写得这么难看？”一旁的柳倩差点笑出声。
“红中儿自告奋勇执的笔，前面的话是金鹏口述的，只有最后那句‘不去的人是小狗’是红中儿自己加上去的。”云中蕊回答。
司马如烟的目光从一众妖怪身上扫过，他们七倒八歪地靠在桌子上，显然宿醉未醒，只有红中儿从一张桌子跳到另一张桌子，兴奋异常。司马如烟飞快地将生死状撕成两半说：“喝醉以后干的事不算数。祝老板，带他们回去。”
祝舞能摇摇晃晃从板凳上站起说：“如烟姑娘，虽说喝大了，不过签字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们是自愿的……”
“祝老板，你们愿意，我不愿意。”司马如烟毫不留情地打断祝舞能。
“老祝，让我来。”元圣拍拍张嘴结舌的祝舞能肩膀，踱步到司马如烟面前说，“如烟姑娘，礼兵书历来只在妖怪间流通，绝不能牵涉仙人，可是你却把礼兵书送去了莫高峰，这可是有史以来头一遭。既然你这么干了，就不能怪我们插手。我们都是当世的大妖怪，人刚好又在添竹，如果不跟着你一起去，将来得多让人瞧不起？命固然重要，但是这个脸咱们丢不起。”
“就是。”熊霸天瓮声瓮气地帮腔，“你给莫高峰下了礼兵书，然后随身只有几名虾兵蟹将，我们这些妖怪还不让上界笑掉大牙？”
“你说谁是虾兵蟹将？”风里沙一拍桌子骂道。
“老熊嘴笨不会说话，别动怒。”郎灵虚赶紧打圆场，“他意思是这第一封由妖怪递送给上界的礼兵书排场必须得够，不然全天下妖怪都没面子。”
“我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牛百万挽着胡玉说，“反正铁妹去我就得去，我要确保她的安全。”
“九爷。”司马如烟朝九千岁勾勾手指头，“是你撺掇他们的？”
“是金鹏，不过他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九千岁凑上前朗声说，“如烟，你活着对大家都好。如果你死了，我们即使能永生，那些仙人还不是把我们当成蝼蚁，想捏死哪只就捏死哪只。只有你活着，他们来下界前必须考虑一下是否回得去，这样我们才有真正的自由。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干脆走到底，走出一条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道路。”
“行啦，哪来那么多大道理？”云中蕊在司马如烟耳边小声说，“我就是想去上界看看。既然能够永生，估计这里不会再有人想升仙去当什么狗屁仙人，但是有机会去莫高峰观光一回我们倒是很乐意。你那么本事，就算带上我们也有足够能力保护我们，对吧？”
元圣咳嗽两声纠正：“云姑娘，我们是去保护她的。”
云中蕊白了元圣一眼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们这几块料还保护她？分明是她的累赘。”云中蕊瞪大眼睛又问了一遍，“带我们去好不好？你能保护我们的吧？”
柳倩抿嘴笑着说：“她肯定能，她答应了。”
司马如烟朝柳倩看看，柳倩赶紧说：“唐森逃离添竹时，他们几个都出了力。带他们一起去吧，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司马如烟拉起柳倩的手说：“你先回去吧，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我会去基因公司看甜甜。”
妖怪们大喜，司马如烟没有否认柳倩的话，那就是答应了。柳倩用力拥抱司马如烟，低声说了句“一定要回来”，然后放开她头也不回地跳上车离去。一直等到柳倩的车越过山脊线完全消失在视野，司马如烟才面向妖怪们说：“我们走吧。”
一行人沿着天眼湖畔步行，向着东边走去。不多久司马如烟在岸边找到了那丛盛开的莲花，洁白的花朵在日照下摇曳生姿。她伸出脚试探了下，莲花毫无反应，果然莲花桥只响应仙人的至阳。她回头朝身后的胡大鹏望去，胡大鹏会意，轻轻一步跃上莲花。莲花桥开始往前伸展，妖怪们惊叹之余急忙亦步亦趋尾随，他们心里清楚，这仅仅是个开始，由此他们将进入一个听闻已久却高不可攀的世界。妖怪们屏声静气前行，只有红中儿在桥上来回奔走，新奇得不行，口中啧啧不已。
“臭小子，你安分点行不？”郎灵虚忍不住骂娘。
“瞧你那怂样，怕的话回去啊，非跟来干嘛？”红中儿不屑地说。
“妈的，拼着得罪铁娘子我也得揍你一顿。”郎灵虚一个箭步前冲，身后的影子带到了身边的祝舞能和熊霸天，两人摇摇晃晃立足不稳，差点从桥上摔下去。
阮青牛及时拦住郎灵虚说：“别闹，从桥上摔下去就上不来了，难道你想游上岛吗？”
红中儿回头冲郎灵虚做个鬼脸，一缩身躲到了铁公主身前。郎灵虚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拿他没办法。众人经由不断绽放不断枯萎的莲花桥踏上了浮萍岛，无中生有门隐隐约约的巨大透明轮廓出现在他们面前。除了那道夺人心魄高耸入云的大门，门前还坐着个巨人，那名巨人顶着一头乱草般的枯发，腰间围着草裙，贲张的肌肉上凸显铜条粗细的血管：刑天侯！
“他是谁？”司马如烟听见妖怪们窃窃私语，在场见过刑天侯的只有进入升仙选拔准决赛的几名妖怪。
“哪个是司马如烟？”刑天侯声若洪钟发问。
司马如烟独自往前走了几步，漆黑的眼睛望向刑天侯。
“哦……”巨人弯下腰摸着下巴打量她，“长得还凑合，就是你凭一己之力击退了李天王的大军？”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刑天侯的声音令人震耳发聩，“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借用了黄其灵的力量。”司马如烟揉揉耳朵。
“哦……黄其灵这回是真死了对吗？你吞噬了他？”
“算是吧。”
“怎么又来个算是吧？”刑天侯蒜头般的鼻子哼一声，“看来你这女娃儿继承得挺不错啊，跟佛祖一样油嘴滑舌。”
“刑天侯过奖了。”司马如烟掩嘴笑道，“能劳烦你让让吗？我们要进门。”
“不行，我是通天峰的土地公，职责所在。”刑天侯扫了眼司马如烟身后那群妖怪，“听我一句，回去吧，凭你们几个给上界填牙缝都不够。”
“刑天侯，上回睡了几天？”铁公主走到司马如烟身边说，手中芭蕉扇轻摇。
“哟呵，恐吓我么？”刑天侯乐了，“铁娘子，上次我在沉睡中被突然唤醒，所以轻易着了你的道。我这人有个好处，就是同样的亏绝不会吃第二次。不信你可以试试，看看你的芭蕉扇能拿我怎么样。”
“铁娘子，别急着动手，他并非虚张声势。”司马如烟说。
铁公主审慎地观察巨人，刑天侯身上淡淡的金色逐渐变得浓郁，整个浮萍岛都罩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金色光晕，正源源不断涌入他身体。他在吸取浮萍岛的法力，或者说他正和浮萍岛融为一体。
“你们以为我拦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上界？我是为了救你们。莫高峰没有下令让我阻击，因此他们的鬼心眼我大概能猜到，在等着你们去送死呢。成仙之前我是人族，既非妖怪也非神仙，照道理今天的事我可以不管，不过我最见不得上界那群自以为是的仙人耍小聪明。要打就光明正大地打，情况稍微不利就玩诱敌深入这一套，我呸！回去吧，你们不是上界的对手，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我没想与上界开战，能避免的战斗会尽量避免，但是人必须要救。”司马如烟往前踏了一步，“刑天侯，你和黄其灵，杨天佑是朋友，你什么都不必做，只当没见过我们就好。”
“知道吗，天地之战中率先攻上浮萍岛的是我和杨天佑两人，当时我们身后还有一万先锋军，其中的大妖怪少说有一百来人，个个比你们这些小妖厉害。那时的我比现在的你更志得意满，信心爆棚，然而我太天真了。被佛祖点化成仙后我明白，哪怕当时我们攻入无中生有门，最终也会一败涂地。上界和你想象的不同，上界是纯阳之境，仙人在那里可以获得极大的法力支撑。就拿我们脚下的浮萍岛来说，这座岛只是上界伸出门外的一格台阶，尽管不算完全意义上的上界领地，但是所蕴含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司马如烟，我知道你的能耐，你身上的气息我看得很明白，佛骨和地之石水乳相融，阴阳交汇，浩如沧海。但是依然不够，在上界你无法与你身处其中的环境战斗，植根于泥土的小草如何战胜它依凭的大地呢？如果你坚持要去，先过了我这关，连我都赢不了的话，你们还是回头吧，苟活总比死了强。”
一团炽热的火焰挟带辛辣扑鼻的气味喷在刑天侯脸上。刑天侯猝不及防，大声咳嗽，被辣得两眼通红，眼泪都出来了。妖怪们吓了一跳，红中儿不知什么时候端着□□朝刑天侯悄悄来了一发，竟然偷袭成功。
“你干什么？”这回连元圣都忍不住了，怒目瞪视红中儿说。
“他牛皮吹得震天响，还不是一发辣火都躲不掉。”红中儿得意洋洋地大笑。
刑天侯怒吼一声，一拳击中地面。无数条裂缝从他击打处向四周蔓延，浮萍岛分崩离析，碎裂成仅能容纳一人的成百上千的小块浮石。妖怪们反应神速迅速散开，每人跳上一块浮石才避免跌入水中。紧接着天眼湖中泛起滔天海潮，一浪高过一浪，好几人立足未稳，纷纷落水。胡大鹏和九千岁现出真身一飞冲天，元圣在浮石间来回跳跃随波逐流，吴刚和云中蕊分别化身金色蜈蚣和黑色巨蟒在水中载浮载沉，风沙兄弟以风沙护体悬浮在水面。而剩下的人就比较无奈，铁公主，祝舞能，牛百万，胡玉，郎灵虚，熊霸天，赵白象，阮青牛，红中儿全部跌进湖里，只能死命抓住身边的浮石以抵御大浪的冲击。刑天侯盘腿坐在无中生有门前，他身下是浮萍岛的中心，一块最大的浮石。他手指一点，红中儿抓住的浮石破开激流带着红中儿涌向他。刑天侯长臂一伸，将水中的红中儿捞出，掐着红中儿脖子举在空中。三道红光悄无声息袭向他，铁公主的三根扇骨同时出手。八风之苦，八风之乐，八风之衰三缕清风环绕刑天侯，刑天侯空余的手一挥，驱散微风，丝毫不为所动。
水面上出现了一艘白船，船身由白骨构成，司马如烟高居船头。骨船在激荡的大浪中穿行，数根白骨变化成的船桨从两侧伸出，水中的妖怪们急忙抓住船桨爬上船。胡大鹏和九千岁盘旋着下落，一鹏一凤降落在船头，并排站立于司马如烟两侧。
“刑天侯，跟小孩子计较什么，把他放了吧。”胡大鹏朗声说道。
“你是佛祖驾前的金鹏？”刑天侯斜睨着胡大鹏说，“咱俩从没见过，我升仙后就长眠于通天峰地下，你却一直翱翔在三尺长空里。既然你开口了，我就把这小鬼还给你们。”说着刑天侯手臂轻轻一甩，把红中儿扔向骨船。铁公主和胡玉连忙接住男孩，仔细查看他是否受伤，所幸无事。
“妈，玉姨，这丑八怪厉害，我们一起揍他。”红中儿小脸涨得通红，不服气地直嚷嚷。结果自然是想揍人的人先挨揍，铁公主和胡玉同时重重敲打红中儿的脑壳。
“你再乱来就给我滚回去。”铁公主板着脸训斥儿子。
天眼湖的海潮渐渐平息，那些散碎的浮石开始聚拢，很快拼接成完整的浮萍岛，白色的骨船搁浅在岛上。骨船逐步解体，白骨一根接一根没入地下，众人再次站在了完好如初的浮萍岛上。
“各位，”司马如烟语气平淡，“我们是去救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出手。刑天侯，我最后问一次，让路还是不让路？”
“来吧，证明你有资格进入这道门。”刑天侯招招手。
“那我可来了哦，你不许骂娘。”司马如烟轻轻跺一下地面，浮萍岛四周白骨涌现，一道环形的骨墙丛林般生长，瞬间将整个岛屿围住，把湖水隔绝在外。同时一个三丈见方的白骨牢笼浮出地表，刑天侯被罩在其中，骨头上的黑色经文清晰可辨。刑天侯转动脑袋四处看了看，这怪异的黑色经文让他不自觉心生警惕。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靠近，体表的金色光辉顿时被吞没，他忙不迭抽回手，手上的金色没有恢复，出现了一个缺口。他再看脚下，原本从地下源源不断输送到他身体的至阳被阻断了。
“我的白骨已遍布浮萍岛，锁住了里面的至阳。这些黑色经文是由判官笔书写的往生经，在你身上的至阳被消耗完后就会吞噬你的寿命。所以，千万不要碰。”司马如烟转身走到红中儿身边拉起他的手说，“用你的辣火喷他，直到他投降为止。”
“真的假的？”红中儿将信将疑。
“骗你是小狗。”
红中儿乐开了花，立即将□□对准笼中的刑天侯，司马如烟将手搭在他的炮管上。□□猛然开火，大团的火焰穿过笼子喷在刑天侯身上。笼中的巨人暴跳如雷，屏住呼吸，全身至阳集中在右手上，对准白骨牢笼一拳砸去。他手上的金色光辉消散过半，而被击打处的骨头上的黑色经文也褪去无踪。当他击出第二拳时，一个更大的牢笼在本来的笼子外面成形，然后又是一个。三个笼子层层将他围在中间，每一个笼子上都密密麻麻布满经文。最里面的笼子被刑天侯击穿，出现一个水桶粗细的缺口，但这个缺口根本无法让他庞大的身躯通过，更别提外面还有两个更大的笼子，而他从浮萍岛吸取的至阳消耗巨大，并且无法得到进一步补充。红中儿肆无忌惮地扣动扳机，火焰持续透过笼子烧灼巨人。不久之后刑天侯终于憋不住稍稍透了口气，剧辣渗入肺腑，他咳嗽着连连摆手：“我认输。”
“哈哈！”红中儿又蹦又跳拍手大笑，熄灭了火焰。
刑天侯身边的白骨牢笼依次消失，巨人从地上站起让在一边，现出他身后的无中生有门。“进去吧。当年我们没能做到的事你做到了，黄其灵死得不冤。但是你想过没有，遇上佛祖怎么办？那几乎是肯定的事。”
“我不知道。”司马如烟茫然地摇摇头，“如果他肯放过我最好，实在不行，至少用我的命换回孙无恐和其他人的命。”
刑天侯注视着眼前这个略显无助和迷茫的年轻女孩，深深叹息一声，转身用力推开那扇巍峨高耸的透明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