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嫁给我，哪怕就一天
九千岁百无聊赖地行走在沙谷中，视线中大小各异的航船让他觉得恼火。他闲得发慌，但是早已看腻了这些由朽木和锈铁组成的巨大垃圾。这就是个超级垃圾场，他心想，不对，是个超级墓地，龙傲兵说这些船是给死去妖怪竖立的墓碑。不过说超级墓地似乎也不合适，沙颅海本身才称得上超级墓地，亡骨比比皆是，这里只是其中极小一部分而已。他回头望向身后一艘单桅木船，唐森独自坐在船头闭目打坐，没有瞧见孙无恐的身影，不过九千岁知道孙无恐一定窝在那艘船的周围，藏身于某个阴暗的角落。
不算他们到达的第一个夜晚，这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了。那晚孙无恐抬着唐森回来，唐森昏迷了整夜，第二天苏醒后就爬上了那艘木船，不吃不喝，也不跟任何人交谈，仿佛成了那艘单桅船的第二根桅杆。他甚至不允许林蝎儿和孙无恐这两个最亲近的人靠近他，林蝎儿倒还好，识趣地远离，而孙无恐烦躁不安，成天围着单桅木船打转，一刻不让唐森离开他的视野。
“九爷，看我找到了什么？”林蝎儿手里提着一个脏兮兮的木桶和几只黑乎乎的杯子朝九千岁走来。
“是酒吗？”九千岁喜出望外。
“猜对了。”林蝎儿来到近前，将木桶递给九千岁，“我在一艘船的底仓里找到的，还有好多桶，喝完了可以再去拿。”
谢天谢地！如果有酒，九千岁不在乎在这里再呆上三天。他一掌拍去油漆剥落的木封盖，酒香立即散发出来。林蝎儿手中的杯子也是木头所制，上面尽是污垢。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用沙粒摩擦杯子将污垢擦干净，然后九千岁抬起木桶满满倒上两杯。酒味有些发酸，但是果香四溢，口感相当不错。
“要不要把孙无恐找来一起喝？”林蝎儿问。
“你喊得动他吗？”九千岁略带讥讽地说，“他像野兽看护幼崽一样守着唐森呢。”
“幸好如此。”林蝎儿笑着说，“不然杀无尽和龙傲兵出去打探情况，他一定会大力反对。”
“嗯，他肯定会说，你们要是跑了怎么办？”九千岁学着孙无恐的语调说，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九千岁胸前那块半透明的舍利随着他的笑声不停晃动，林蝎儿不由多看了两眼。
“听说柳倩本来把它送给了你，不好意思林姑娘，我横刀夺爱了。”九千岁拈起舍利说。
“柳倩是因为把我逐出柳家感到愧疚，想补偿我。这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欢。”
“对于修道之人来说，舍利是修行的集大成之物，浓缩了他们的心智和法力，是无上的法器。凭借它，你能做到原本做不到的事，你竟然说不喜欢，小姑娘，你心够大的。”
“那又怎样？这是柳半仙的遗骨，我舍得用吗？现在给了你，你舍得用吗？”
“我不会用。”九千岁凝视手中的舍利说，“对我来说它不是法器，而是柳半仙本人。”
“这不就对了？留在你身边才是它的归属，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做法了，柳倩必定也是这么想的。”
“柳倩那丫头的脾性跟当年的柳半仙一模一样，唐森这小子真是好福气。”九千岁突然意识到什么，跟了一句，“你也不差，唐森摊上你们两个，真是便宜他了。”
“他才不想摊上我呢，是我自己硬要赖在他身边。”林蝎儿幽幽地说。
“知道吗，柳半仙刚遇见我那会儿，我心气高得很，眼里根本容不下一个凡人女子。她也是这样赖着我，最后呢？她成了我牵挂一生的人。”
林蝎儿噗嗤一笑。“九爷，你整天凶神恶煞的，看不出还挺懂得安慰人。”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水声，两人转头望去，一艘游艇被浪花簇拥着快速驶向他们。游艇距离他们相当近才停下，杀无尽和龙傲兵顺着舷梯走了下来。
“哟，哪找来的酒？”杀无尽大为高兴，接过林蝎儿递给他的杯子一口饮尽。
“情况怎么样？”九千岁问。
“和昨天差不多。”杀无尽擦擦嘴角说，“沙颅海节节败退，就地组织的沙兵不断被四方大阵消灭。他们仗着地形熟，勉强支撑，不过损失很大，今天风沙兄弟都受了伤。”
“你们没被发现吧？”
“哪能呢？我和龙傲兵离得很远，他们完全看不见我们。”
“唐森还在打坐？”龙傲兵在他们身边坐下问。
“是啊，没挪过窝。”九千岁回答。
“这不行，最晚明天一早我就得走，等不了了。”龙傲兵皱起眉头说。
“你可发过誓的，伤好了就想溜？”九千岁不客气地说。
“谁想溜？我是答应带你们去见黄其灵，可是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啊。莫高峰已经推进得很深入了，明天就会到达沙堡，再不走的话，莫高峰会抢在我们前头。你们谁去告诉唐森？没人去的话我自己去。”
“我去吧。”林蝎儿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走向唐森所在的单桅帆船。在附近另一艘游艇的甲板上，她看见孙无恐仰天躺着，面对唐森打坐的方向，看上去似乎睡着了。林蝎儿顺着垂落的铁索爬上船，在唐森身后站定。没等她开口，唐森指着身边说：“过来坐。”这是三天来唐森第一次说话，林蝎儿大喜，大步上前挨着唐森坐下。
“你终于肯说话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或者我给你拿瓶水来？”林蝎儿一口气说个不停。
“龙傲兵催我们动身了是吗？”唐森问。
“是的。他说莫高峰已经接近黄其灵所在的沙堡，我们最晚明天一早就得出发。”
“嗯。”唐森点点头，“林姑娘，我有两件事要请你帮忙。”
“说吧，我听着呢。”
“第一件事，你不要跟我们去，留在这里。这里有食物有水，很安全，等我事办完了再回来找你。”
林蝎儿猛然站起，狠狠瞪着唐森。
“第二件事，”唐森继续说道，“我想请你嫁给我，就在此时此地。”
“你说什么？”林蝎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现在就娶你，愿意吗？”唐森抬头看着林蝎儿说。
“这是告别吗？你不会回来了对吗？你觉得自己会死？”
“我不会死。可是过了今天，也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想给你个孩子，这样你以后都不会再寂寞。”
“既然不会死，为什么永远没有机会？就算你喜欢柳倩，我也可以等，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泪水浸润林蝎儿的眼眶。
“我们是有足够的时间，可是属于你和我的却只有今天。告诉我，哪怕只有一天，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当然能，我保证。”
“那为什么只能是今天？”林蝎儿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现在不能说，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
林蝎儿柔肠百转，随后抬起脸坚定地说：“别说一天，哪怕就一小时，一分钟，我也愿意，你知道的。”
唐森站起身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水，微笑着说：“大喜日子不能哭，要漂漂亮亮的。你放心，我们有将来，尽管与你期待的不同，但是你和我会一起度过很漫长的岁月。”
“你没骗我？”林蝎儿将信将疑地问。
“要我怎么说你才信？”唐森举起左手，“我唐森以生命起誓……”
“嘘，不许说！”林蝎儿破涕为笑，一手按住唐森的嘴，一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我信！”
“那来吧，不能光说一嘴就把你给娶了，虽然这里什么都没有，但至少得有个仪式，我们去找他们。”唐森拉着林蝎儿顺着铁索滑下船，刚落地，他们发现孙无恐已经在身后等待。
“完全融合了？”孙无恐问。
“嗯。”唐森点头。
“都回想起来了？”
“是的。”唐森朝林蝎儿看看，对孙无恐说，“我有话要和大家说。”林蝎儿垂下头，脸上红扑扑的，看上去有些忸怩。
“你们俩搞什么？古古怪怪的。”孙无恐察觉出了异样。
“来吧，人齐了一起说。”唐森拽着孙无恐朝九千岁等人走去。看见三人走来，九千岁，杀无尽和龙傲兵纷纷起身。“太好了，终于舍得下船了啊，还是林蝎儿有办法。”龙傲兵拿起杯子和身边两人碰了一下说。
来到近前唐森开口说道：“各位，我和林姑娘现在要结婚，九爷，能不能帮我们操办个简单的仪式？”
九千岁，杀无尽和龙傲兵同时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唐森早有所料，飞快地躲到孙无恐身后，目瞪口呆的孙无恐被溅了个一头一脸。
“九爷，行不行？”唐森再问。
“可以是可以……”九千岁下意识地回答。
“可以什么啊？！”孙无恐暴跳如雷，顾不得擦去满脸酒渍，转身揪住唐森的衣领说，“你神经病啊，挑这种时候结婚？佛祖的肋骨里是不是有蠢货基因，把你给弄傻了？”一旁的龙傲兵早已笑得直不起腰。
“你们说真的？”九千岁打量唐森和林蝎儿两人。林蝎儿脸颊通红，踏上一步伸出手牢牢挽住唐森的胳膊。
孙无恐放开唐森后退一步，他注意到了林蝎儿的举动。“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婚姻不是儿戏。”唐森平静地回答。
“你们别理他。”孙无恐告诉九千岁等人，“他刚刚得回真身，脑子不清楚。佛祖的骨头有毒，他中毒了。”
“你才中毒了！”林蝎儿指尖弹出一缕黑色射向孙无恐的脸，孙无恐连忙就地一个打滚躲开。他身后几人同时低头闪避，瞬间跳开好远。
“林姑娘别动手。”九千岁举着杯子挡在身前大声说，“我信了，你们是当真的，我替你们操办就是了。”
“等等！”孙无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请示林蝎儿，“林姑娘，让我和唐森单独谈谈行吗？”
“别谈太久，我们还要洞房呢。”林蝎儿低头咬着嘴唇说。
龙傲兵忍不住又大笑。孙无恐仿佛被噎了一下，拉着唐森走开几步低声问：“你发什么疯？是她逼你这么做的？”
“不是，我主动提出的。”唐森回答。
“那柳倩呢？你怎么交待？”
“她会理解的。”
“为什么非得是现在？离开这里后不行吗？到时候你想娶谁就娶谁，两个都娶了也没人拦你。”
“我已经决定了，你就不能简单地祝福一句吗？”
孙无恐怔怔地看着唐森，好半天憋出一句：“我祝福你们。”
“谢谢，你的祝福是最重要的。”唐森转回身对九千岁说，“九爷，我们开始吧。”
“这里啥都没有，我们从简吧，用老法子。”九千岁说。
于是唐森和林蝎儿各自倒了一杯酒，在九千岁的引导下拜天拜地，然后对拜，喝了交杯酒。由于唐森和林蝎儿都没有长辈，九千岁硬是拉着孙无恐充当了这个角色。孙无恐浑身僵硬地面对唐森和林蝎儿，受了他们三鞠躬，把一旁的杀无尽和龙傲兵逗得一个劲发笑。
“礼成。”九千岁宣布。龙傲兵立刻走到唐森身边，搭着他肩膀悄悄说：“沙颅海游一，里面有张大床。我每个月都会整理，非常干净。你放心，我从来没睡过，快去吧。”
“谢谢，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唐森冲龙傲兵点点头，挽着林蝎儿朝刷着“沙颅海游一”字样的游艇走去。孙无恐不自觉地跟上，却被龙傲兵和杀无尽拦住。“人家洞房，你跟去干嘛？今天唐森和林姑娘大喜，我们得好好喝一杯。”
“我得看着唐森，他头脑不正常。”孙无恐说。
“我看你才不正常。”九千岁不由分说按住孙无恐肩膀强迫他坐下，“我们今晚的任务是一醉方休，你替唐森多喝几杯。明天就能见到黄其灵了，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喝酒呢。”
“话说在前头，”龙傲兵替所有人将杯子添满，“带你们去见黄其灵是一码事，如果你们和黄其灵干起来，那就是另一码事，我会帮他。”
“为了唐森和林姑娘，也为了你我之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酒，干！”九千岁冲龙傲兵举起杯子，其余三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当晚四人痛饮一场，将那桶酒喝了个底朝天，才爬上“沙颅海游五”休息。孙无恐是在其他三人严密押送下登上游艇的，如果他们不这么做，孙无恐必然又是偷偷溜去唐森身边，今天可不能让他去坏事。
第二天凌晨，在他们依然酣睡的时候，唐森和林蝎儿已经到来。龙傲兵第一个察觉，立即揉揉眼睛打量他们，唐森神色如常，林蝎儿则满面春风。
“新婚夜啊，你们怎么不多睡会儿。”龙傲兵说。
“以后有的是时间。”唐森答道。
“现在就出发？”龙傲兵问。
“等一下，我还有事要办。”唐森走到睡眼惺忪的孙无恐面前蹲下说，“躺着别动。”他手一摊，半支毛笔躺在掌心。唐森提起笔对准孙无恐左脸颊上的“井”字标记描去，他每描一笔，那个标记就少掉一划。四笔过后，孙无恐脸上的时之印消失不见。孙无恐起初有些不明所以，但是马上就领会了。等断笔在唐森手中消隐，孙无恐从地上爬起，仰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皮肤上有时隐时现的金光流动。摆脱了时之印的禁锢，他体内的极阳快速流转，争先恐后地从每一个毛孔往外冒。周围所有人感受到了他蓬勃而发的极阳，警惕地退开，各自眼中流露明显的敌意。他们都是妖怪，面对孙无恐散发出的强大仙人气息，本能让他们暗自戒惧。好一会儿，孙无恐身上的金光散去，他睁开眼搓搓手说：“走吧，我们去会会沙颅海的妖怪和莫高峰的神仙。”
九千岁和杀无尽的脸皮松弛下来。孙无恐还是那个孙无恐，虽然去掉了时之印，但是心智如初。
“不着急。”唐森朝林蝎儿伸出手，“你的土木双刃。”
林蝎儿一愣，惊讶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立即被欢喜取代。她取出匕首交给唐森，唐森不接，而是说：“你拿着就好。”唐森伸出左手食指，在一把匕首尖上将食指戳破，随后他将鲜血分别滴在两把匕首上。他说：“我不确定多久你才能见到她，我想应该很快。也许在我回来前，她已经恢复原状了。有她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
“林蝎儿不跟我们去？”孙无恐听出了名堂。
“是的，我留在这。”林蝎儿替唐森作了回答，“孙无恐，保护好他。”
“我当然会。”孙无恐朝林蝎儿翻翻白眼，“早知道你俩有今天，当时送他去你那打胎的时候我就该一走了之，白白让你蛰一下。”
“有股子酸味儿。”龙傲兵突然说。
“什么酸味儿？”九千岁伸长鼻子闻闻，“没有啊？”
“他散发出来的。”龙傲兵手指孙无恐说，“孙无恐，我得采访下你，唐森结婚你该高兴才对，可是从昨天到今天，你就像个打死不肯嫁女儿的父亲一样，各种不爽，请问你是什么心态？”
“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孙无恐骂道。
“少说两句。”杀无尽憋着笑拍拍龙傲兵的肩膀，“他习惯成自然了。他觉得除了他，没人可以接近唐森，现在突然插进来个唐夫人，不爽是正常的。你养过狗没？他现在的表现就跟狗一样。”
孙无恐猛地一拳砸在舱室的地板上，整个游艇瞬间四分五裂，众人忙不迭从残骸中闪身而出。游艇分崩离析，碎裂成几大块崩塌在地。
“我的收藏啊！”龙傲兵惨叫一声。
九千岁出了身冷汗，刚才孙无恐这一拳要是冲着人来的，恐怕没人能躲开，实在太快了！“别招惹他行吗？”九千岁相当不满，“他现在有力气没地方使，你们还非得往上凑。”
“谁再惹我，我先拿他热个身。”孙无恐说。
“别闹了，孙无恐。”唐森笑笑，“省点力气，今天会很忙。”
“力气有的是。”孙无恐原地连续翻了几个跟斗。
唐森不再理会他，转头对林蝎儿说：“我走了，把自己藏好，等我回来。”
“说话算话，你一定得回来。”林蝎儿紧紧握住唐森的手，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唐森脸露笑容点点头。
“各位，游五毁了，咱们换游三吧，跟我来。”龙傲兵转身向“沙颅海游三”走去。
不多时，除林蝎儿之外的所有人登上“沙颅海游三”号，游艇缓缓浮起在一小片水域中，向着前方行去。唐森伫立在船尾，目不转睛地看着冲他红着眼圈拼命挥手的林蝎儿，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