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掘墓人
又是持续一整天漫长的飞行，不过今天的速度远高于昨天。经过昨晚的修整，九千岁受伤的四只翅膀有所恢复。当九只翅膀一同展开，仿佛一朵巨大的红色蔷薇绽放天际，又好像一片绚烂的红霞无声漂移。九翅凤受伤的羽翅始终燃烧着些微火焰，一边飞行一边用火焰持续疗伤。他们飞过蜿蜒匍匐的河流，宝镜般的湖泊，颗颗翡翠似的山头，以及数座人口稠密的城市，其中包括云中蕊所在的七绝市和熊霸天所在的黑风市。
当从一座直上直下形似竹竿的孤峰上方经过时，九千岁介绍：“那就是元圣的老巢竹节山，他是山顶九曲观的观主，从沙颅海回来后，我要把他的九曲观烧得丁点不剩。”
唐森从空中望去，竹节山顶部有醒目的建筑，元圣的道观九曲十八回，从如此高处俯瞰依然清晰无比，可想而知，九曲观相当庞大。
“那个花痴倒会享受，他的道观简直就像宫殿。”孙无恐大笑着说，“我帮你，我想看看道观被毁后那个花痴是不是还有心情打扮自己。”
唐森注视着毒蛇般盘踞山头的九曲观，心中感慨。在选拔中面对这些大妖怪时，他们就像凡人那么普通，一起踢着球，喝着酒，时不时彼此吵闹几句。可是如果把他们放回到自己的地盘，个个是雄踞一方的霸主。
“我们究竟去哪？汇合点在哪？”孙无恐高声问。除了九千岁外，柳倩没有告诉任何人，人多口杂，容易泄露，即便如今唐森身边的人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柳倩依然守口如瓶，就连唐森本人都不知道。
九千岁看看日头，太阳西斜，傍晚临近，目的地临近，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回答：“碧波市郊外的某处。”
“碧波市？”孙无恐回忆着这个熟悉的名称，突然惊觉，“你不就是碧波市的吗？你是那里的□□老大。”
“是的。”九千岁说，“碧波市方圆五百里内没有其他妖怪敢接近，曾经试图接近的都被我送去转世了。在那里稍作停留不容易被人察觉，不过我们不进市区，认识我的人太多，我们在郊外的僻静处降落。”
“少吹牛了，至少有一个没有死在你手里。”孙无恐说着朝九千岁背上的唐森瞅了一眼。黄眉僧曾经闯入碧波市与九千岁大打出手，杀了他二十多个手下后全身而退，只不过这个无法无天的黄眉已经成了唐森的第一餐。
天色逐渐暗下来，前方地面上泛出点点星光，那是一座华灯初上的城市，碧波市到了。九千岁开始降低高度，盘旋着落向地面。落地之后，唐森和林蝎儿从他背上跳落，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墓园，周围尽是林立的墓碑。又是墓园，唐森在心里嘀咕了一下，杨天佑的法阵也是个地下墓园，这些妖怪对于死亡究竟有多执着？
“这是我的私人墓园，我杀掉的妖怪，我死去的下属都埋在这里。”九千岁变化人身，眼神阴郁地说。唐森不寒而栗，这周围可有着几百个墓碑，这里是九千岁在血腥屠杀后进行善后的场所。林蝎儿和孙无恐环顾四周，神色如常，妖怪之间本就弱肉强食，再正常不过了。
“九爷。”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从暗处现身，快步走向九千岁恭敬地行礼。
“人到了吗？”九千岁问。
“到了，在灵堂里等着呢。”
“除了你和他没其他人了吧？”
“这里除了我还会有谁？”年轻人阴森森笑着回答。
“嗯，过去吧。”九千岁满意地点头，同时转头向唐森说，“这是我最信任的手下，这里的守墓人。”
守墓人当先而行，带着他们穿过黑漆漆的墓地，来到一栋高大的水泥建筑前。守墓人推开厚重的木门，唐森眼前顿时光线明亮，芳香扑鼻。这是个四方的大堂，沿着墙壁摆放有成排的铁架，燃烧着手臂粗的香烛。此外还有数量众多的香炉，里面插满上好的檀香。水泥墙上挂着灵牌，布满四周墙面，从上至下，密密麻麻。
“人就在那里，你们先休息，我去准备吃的。”守墓人朝前方一指，然后走进了一扇边门。唐森向前方望去，一个精壮的大汉背对他们端坐于地，身边放着一把铁铲，他光秃秃的头顶缠着一条白布。大汉缓缓回头，额头白布上“专业掘墓”四个红色大字映入眼帘。
“杀无尽？柳倩说的向导是他？”孙无恐火冒三丈。
“别问我。”九千岁耸耸肩，“这是女王大人的安排。”
“不不不，这简直是扯淡。我一丁点都不信任他，他是个无耻的变色龙！”孙无恐破口大骂，
“他曾经被观影大师招纳维持添竹秩序，然后却伙同吴刚和龙傲兵埋伏我，三天前又协助下逃仙闯入地府。妈的，这样一个人带我们去沙颅海，分分钟就把我们卖给了黄其灵。”
“我没指望你信任我，孙无恐，你怎么想我根本不在乎。”杀无尽拖着铁铲来到唐森面前说，
“唐森，柳倩让祝舞能给我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为你带路。我没答应也没拒绝，我告诉柳倩我得先和你谈谈。”
唐森点头说：“可以，不过我非常饿，我们吃饱了再谈吧。”
守墓人又出现了，带来了一张低矮的方桌和一堆吃食酒水。众人围着方桌席地而坐，唐森顾不得客套，抓起一大块熟牛肉狼吞虎咽。自从逃离添竹，九千岁带着他们连续飞行了两天，中间只喝过一点孙无恐弄来的溪水。九千岁和林蝎儿也是饿得狠了，几大口食物下肚，他们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孙无恐一反常态，没有碰任何吃食，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杀无尽。杀无尽根本不朝孙无恐瞧一眼，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慢悠悠喝着。
唐森连续吞吃了三大块熟牛肉，辘辘饥肠得到满足后，才抬起头问杀无尽：“想我和谈什么？”
“为什么去沙颅海？”杀无尽倒了一碗酒递给他。唐森接过一饮而尽，烧酒辛辣的味道让他忍不住皱眉。“我去找回自己的记忆，顺便宰了黄其灵。”他回答。
“为什么要宰了黄其灵？”杀无尽问，“他对你从头到尾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你帮他对抗上界。”
“他想干什么都行，但是他不该为此强迫别人，不该杀排骨夫人。”
“排骨夫人死了？”杀无尽眼中精光闪烁，他还不知道排骨夫人的死讯。
“她阻止黄其灵吃我，黄其灵发动了血骷髅。”唐森抬起左手，指尖涌现白骨，“我吞下了排骨夫人的骨心，她现在就和我们在一起。她在我身体里等待，等待我为她复仇。”
“原来是这样。”杀无尽沉默了会儿，替唐森又倒了一碗酒，“你凭什么觉得能为她复仇？你有把握杀掉黄其灵吗？”
“我不知道。”唐森说，“这是件必须做的事。没人有把握做任何事，比如你递给我的这只碗，我有把握接住吗？我怎么知道自己不会打翻它，或者你会打翻它？”
杀无尽呵呵一笑，胸前的颅骨项圈微微晃动。“假如你够运气杀了黄其灵，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唐森怔住了，之后的事他并没有考虑过。
“莫高峰不会放过你，我想你知道吧？”杀无尽问，“如果你能杀掉黄其灵，那么说明你拥有比黄其灵更强大的力量，也就意味着你可以像他那样只身对抗上界，到时你打算怎么面对莫高峰的追杀？反抗还是躲避？”
唐森思索了一下回答：“能躲就躲，我不想和仙人交战。他们只是服从命令，我们都知道命令他们的是谁。仙人里有不少不错的人，仙子，大师，杨剑，那托，和我们一样，他们也是生灵，有血有肉有情感。没错，仙人始终宣称自己没有七情六欲，其实并不是。上界用秩序束缚他们，逼他们抛弃情感，可是我不觉得有多成功。”
“所以你宁肯永世逃亡，也不考虑加入黄其灵？”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唐森冷冷答道。
“很好，非常好。”杀无尽深深望着唐森的眼睛说，“我会帮助你，好好睡一觉，你们这两天够累的，明天我将和你们同行。”
九千岁重重放下手中的酒碗说：“这么说明天我又得多背一个人？我已经开始后悔答应柳倩做这件事了。”
唐森朝九千岁摆摆手，转向杀无尽说：“我可没答应让你和我们同行。孙无恐不信任你，我也不信任。我们不需要向导，林姑娘是从沙颅海幸存下来的，她能为我们指明方向。”
“她不能。”杀无尽斩钉截铁地说，“林蝎儿，你了解沙颅海，知道那里有多辽阔，告诉唐森，你有把握在那里找到黄其灵吗？”
“没有。”林蝎儿嘴里嚼着食物据实以答。
“我们又怎么知道你能？”孙无恐语气冰冷，“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把我们带进黄其灵设下的陷阱？别信他，唐森，他身上有血骷髅，他不敢违抗黄其灵。”
“不，他没有……”唐森话音未落，杀无尽脱去身上的背心，露出肌肉紧实的胸膛，上面干净平滑，空无一物。
“你的血骷髅呢？”孙无恐睁圆眼睛问。当时在第八处的牢房里，杀无尽胸口的血骷髅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黄其灵替我去除了，当时唐森在场。”杀无尽说。
“他对你可真不错啊。”孙无恐冷笑，“他杀了排骨夫人，却放过了你。这是对你的奖赏吗？奖赏你为他打开地府大门毁了地之石，奖赏你帮助他得到了唐森的血肉。”
“我是被迫的，那时我身上有血骷髅……”
“排骨夫人身上也有血骷髅，她依然勇敢地面对黄其灵，而你却把唐森丢在那里等死。”孙无恐指着唐森缺失的右臂说，“你看看，这就是你的杰作，当时你如果能拖延片刻，金白梳和仙子就能赶到，唐森的手臂今天还在。”
“我凭什么那么做？”杀无尽两腮的肌肉抽动，“我凭什么要冒风险去保护他？唐森的生死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说得对。”孙无恐鼓掌，“你不需要为他冒风险，那现在你为什么答应帮忙？难道没有风险？赶紧从我们眼前消失吧，你才是我们最大的风险。”
“我受够了。”杀无尽抄起铁铲站起。孙无恐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截棍握在手中。杀无尽朝他轻蔑地看了眼，转身向着大门走去。走到门前时他停下了，头也不回地说：“唐森，我是来帮忙的，用不着求你们相信我。今晚我在外面的墓园休息，你有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早上如果你们还是这种态度，我们就各走各路。”说完杀无尽推开门走出去，木门“砰”一声合拢。
“早就该滚了。”孙无恐悻悻地收起双截棍，“柳倩在想什么？竟然找他帮忙。”
“你们该给他一个机会解释。”林蝎儿突然蹦出一句。
“解释个屁！”孙无恐不依不饶地骂道，“要不是因为是柳倩把他找来的，就他干的那些事，我现在完全有理由消灭他。”
“正因为是柳倩把他找来的，所以一定有道理。反正我相信柳倩的判断，你呢？你不相信？”林蝎儿望着唐森问。
“他差点杀了孙无恐。”唐森轻声说。
“当初我还差点杀了孙无恐呢。”林蝎儿指着九千岁说，“九爷则完全杀死了柳倩。不能因为一时的行为来评判一个人，也许他有他的苦衷。”
“林姑娘，别扯上我行吗？”九千岁瞪了一眼林蝎儿说，“我可和你的想法一致，如果柳倩觉得他能帮忙，那准是没错的。”
唐森沉默不语，他不由想起了排骨夫人。排骨夫人始终对自己不假辞色，直到临死前才真情流露。杀无尽和她一样，受制于血骷髅，有些事不得不做。然而让唐森无法释怀的是，他抛下自己是在黄其灵替他解除血骷髅之后。不过杀无尽说得不无道理，他凭什么要保护自己？他跟孙无恐，林蝎儿不同，他没有理由那么做。我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孙无恐和林蝎儿那样，能有他们陪伴在身旁已经足够幸运了，我不能奢求太多。唐森从方桌旁站起，拿了两只碗和一瓶酒走向大门。
“你干什么？”孙无恐两眼盯着他问。
“看看他还有什么想说的。”唐森回答。孙无恐猛地跺脚，踏碎了脚下的地砖，背转身独自生闷气。
唐森来到墓园中，找到了背靠一块无名墓碑半躺的杀无尽，在他身边坐下，倒上两碗酒，将其中一碗递给他。
“你的血骷髅已经解除，是自由身了。”唐森说，“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没必要冒风险，为什么帮我们？”
杀无尽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望着满天繁星说：“血骷髅解除了，有些陈年往事埋藏在心里那么久，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可是我没有人可以说。唐森，愿意听我说吗？”
唐森点头。尽管杀无尽答非所问，我还是得听，这不就是我来的目的吗？
“那可是个很漫长的故事。”
“有多漫长？一整晚都讲不完吗？”
“其实也没多长，只是在心里憋得久了，感觉都快烂掉了。”杀无尽无声地笑笑，开口说道，“我在天地之战前就跟随杨天佑了，那时我还没成年，杨天佑从一伙妖怪手里救下我，把我一直带在身边，把我当成他的孩子抚养。然后他遇上了宝莲仙子，两人一见倾心。宝莲仙子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人，她一点不像仙人，我是说她和蔼可亲，不像其他仙人那样高高在上。她对我很好，就像母亲一样，而杨天佑就像我的父亲。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虽然短暂，但是意义非凡。他们有了个儿子，取名叫杨剑，我清楚地记得宝莲仙子把那个孩子交到我手里，并且说：‘无尽，这是你的兄弟。’我抱着那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婴儿，觉得心都快化了。可是不久后，上界的追杀来了。莫高峰震怒，派遣24神将下凡，要将杨天佑和宝莲仙子捉回去受审。杨天佑让我跟随仙子躲藏，他自己孤身一人逃亡，把神将们引开。你是见过我主上杨天佑的法术‘遁阴匿景’的，神将们奈河不了他，屡屡被他逃脱。而仙子更是神通广大，她带着襁褓中的杨剑和我不断变换住地，张开结界屏蔽气息，那些神将被他们夫妇俩耍得团团转，一无所获。神将们恼羞成怒，大开杀戒，屠戮了很多无辜妖怪，并且告诫下界，杨天佑宝莲仙子一日不落网，他们的杀伐就不停止。这时候黄其灵站了出来，将许多互不往来的妖怪集结在一起，组成了妖怪联军。他还找到了杨天佑让他加入，共同指挥联军，天地之战由此开启。”
“当时那些神将没有刻时之印。”唐森插口，“他们逐渐迷失了心智，所以才大开杀戒。”
“是吗？我不知道。”杀无尽摇着头说，“我只知道双方杀得血流成河，天昏地暗。那时候妖怪数量众多，昌盛一时，和黄其灵，杨天佑实力接近的大妖怪就有几十人之多。妖怪联军逐渐占了上风，一路打到了添竹，莫高峰节节败退。最后当联军逼近无中生有门时，滔天巨浪从那扇门中涌出，佛祖降下了大洪水，神兵神将跟随到来的洪水发起了反攻。杨天佑带领的先锋军或战死或被俘，而黄其灵率领的后续大军淹没在洪水中，几万妖怪就此覆没。黄其灵拼力死战，与数十名神将同归于尽。”
“然后生成了大漩涡，妖怪的尸骨都被带去了那里。”唐森说。
“是的，大漩涡。”杀无尽的声音仿佛在梦呓，当年的景象历历在目，依然让他心有余悸，
“洪水吞没大地，深达上千丈，为数极少的高峰幸免于难，没有被淹没的山头像一座座孤岛。而那个大漩涡席卷天地，连天上的云彩都被吸入其中。我到过幽冥山的无底深坑，见过死亡高原的千里冰谷，可是与大漩涡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宝莲仙子怀抱儿子，将我和她罩在结界里，如果不是她，我也早就被吸进去了。我们站在大漩涡边上一处未被淹没的山头看着这一切，看着妖怪们在洪水中挣扎燃烧，呼号声渐渐减弱，最终他们全部消失在旋涡中。”
唐森觉得脊背发凉。深达上千丈，那可是四五千米啊，怪不得沉在水底的铁公主说她几乎要发疯，他心想。
杀无尽饮下一大口酒润润喉咙，继续说道：“洪水退去后，我和宝莲仙子漫步在一片沙漠中，到处是白骨，堆积成山。仙子落泪了，她让我挖开沙子，把这些骨头埋葬。我挑出大腿骨做成墓碑，然后把其他碎骨掩埋。我足足干了一个多月，也仅仅掩埋了极少一部分，之间宝莲仙子抱着儿子始终陪着我。杨剑那时候才半岁大，因为缺少食物，十分瘦弱。有一天仙子告诉我她要回莫高峰去了，为了能让她儿子活下去，她必须把这件事了结。她把捆扎头发的发带送给了我，替我绑在额头，她让我留下，继续掩埋死去的妖怪。”
唐森吃惊地望向杀无尽头上那条写有“专业掘墓”四字的白色布条，孙无恐当时拿这根布条威逼杀无尽招供时，杀无尽恨不得拼命，原来这是宝莲仙子的赠物。“那时你没有见到铁公主和林蝎儿她们吗？”唐森问。
“没有。”杀无尽回答，“沙颅海太大了，我是从外围开始埋葬妖怪的，铁公主她们逃生的地方应该比较靠近中心，不可能遇上。宝莲仙子走后，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干活，这是她嘱托我的事，我必须替她完成。我记不得自己干了多少个年头，终于进入沙颅海的腹地，然后我遇上了黄其灵，以及陪在他身旁的排骨夫人。当时的黄其灵几乎不能称作一个活物，而是胡乱拼凑的零星碎片，身上千疮百孔，排骨夫人只是一具骨架。黄其灵问我在做什么，我告诉他我在掩埋，他不屑地大笑，并且命令我把埋葬的妖怪挖出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些妖怪虽然死了，可是他们的至阴还游荡在附近，只要尸骨暴露在地表，他们的至阴就永远不会离去。我当然不肯答应，这不是宝莲仙子想看到的，她希望死去的妖怪安息。于是黄其灵给我种下了血骷髅，并且在仙子送我的布条上写了‘专业掘墓’四个字。”
“原来这四个字是他写的！”唐森忍不住低呼。
“不错。他逼着我将那些墓碑推倒，将掩埋的尸骨挖出。他答应我如果一旦完成，可以放我离开沙颅海，不过血骷髅得留在我身上，以防我泄露他还活着的秘密以及与沙颅海有关的一切。”
“你离开了吗？”唐森问。
“当然离开了。”杀无尽横了唐森一眼说，“我从来就不是黄其灵的人。我四处打探杨天佑和宝莲仙子的消息，了解到宝莲仙子被莫高峰关押，而杨天佑没有任何消息，音讯全无。他们的儿子被托付给凡人抚养，就在添竹，处于仙人的严密监视中，我不敢接近。我成了孤身一人，到处流浪。数千年后，我遇上了排骨夫人，她不再是一具骨架，和她在一起的还有罗姹。之后我又遇见过她几次，她似乎在寻找什么。我和她并不熟，每次相见只是客套地打个招呼，不过她看上去比原来快乐得多，我知道她不喜欢沙颅海，能够离开那里让她很开心，她也不想再回去。可是她和我一样，身上刻着血骷髅，身不由己，我是经黄其灵准许离开的，她却始终摆脱不了。”
她寻找的是我。
“有一回碰上排骨夫人，她让我帮个忙，说有个妖怪老是骚扰她，让我帮着收拾。我去了，那是我和孙无恐的第一次见面。他很厉害，作为天地之战后现世的妖怪，他没我岁数大，但我依然不是他对手。最可恨的是他轻浮无礼，一边打一边冷嘲热讽，身边还跟着个关系亲密的凡人女子，简直就是妖怪里的败类。我就此盯上了他，没事就去找他茬。我们较量了好久，最后一次我被他制服，他把我交给了一名地仙，我被带去南极困了500年。祝舞能把我从南极救了出来，带我到了添竹，我发现孙无恐居然也在添竹，被观影大师招募了在维持添竹秩序，他独自一人，没有和凡人女子混在一起。鉴于添竹不太好公然争斗，我就没去纠缠他。之后不久，你就出现了。”
“黄其灵呢？他比你来添竹的时间早了几年，你知道他也在添竹吗？”唐森连忙问，杀无尽终于开始说到和自己相关的内容了。
“我并不知道。添竹有几百万人，他藏在其中，谁能知道？当时我只知道排骨夫人在添竹，毕竟她老是上电视，想看不见都难。等到你是金身的事传开后，黄其灵才突然现身在我面前，跟随在他身边的还有吴公和龙傲兵。他以血骷髅相逼，让我把孙无恐从你身边引开，并安排吴公和龙傲兵一起突袭他。”
“那去地府呢？也是他安排的？”
“去地府这件事比较古怪。”杀无尽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我觉得黄其灵并不是主导者，他只是让王金毛给我带了个话，说帮着下逃仙们办件事，事成后可以解除我的血骷髅。我觉得他事前甚至不知道杨天佑还活着，他不过是以你为交换条件，所以下逃仙最后把你交给了他。”
“领路人，他和金鹏背后的那个领路人作了交易。”唐森明白了。金鹏他们需要杀无尽这把钥匙，所以找了黄其灵，而黄其灵的条件就是之后由下逃仙把自己交给他。
唐森把两人的酒碗添满，和杀无尽轻轻碰一下，饮了一小口说：“我相信你不是黄其灵的人，可是我要去沙颅海杀他，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你也想他死？”
“是的。”杀无尽一饮而尽，“你见过杨天佑，知道他现在是个仙人。杨剑也是仙人，还有宝莲仙子，我主上一家三口都入了仙籍。我让杨天佑随我离开，他坚决不肯，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目前的情况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虽然他和宝莲仙子行动受限，但是杨剑很自由，也很受莫高峰器重。如果黄其灵打算再度开战，他们一定会受牵连。黄其灵会试图说服杨天佑帮助他，如果杨天佑不肯，他可能会痛下杀手。并且不论杨天佑答不答应，只要黄其灵找上了杨天佑，莫高峰就会疑心，杨剑和宝莲仙子的安全就不再有保障，所以杨天佑不愿见他。我是把你留给了黄其灵，导致你失去一条手臂，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他太强大了。可是你并没有死，相反你从添竹突围，现在准备找上门去。唐森，你运气不错，也许你真的有机会杀他，对付黄其灵很需要运气，所以我想试试。他死了，就不会再牵连我的两个主上，这是我决定帮你的原因。你和黄其灵不同，你不仇视仙人，不会做无谓的杀戮，不会挑起不必要的事端。既然杨天佑和宝莲仙子已经选择接受这个结局，就不该再受任何打扰。唐森，现在你明白我的立场了吗？”
“明白了。”唐森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喝干自己碗中的酒，将剩下的半瓶酒留在杀无尽身边，站起身说，“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出发。”
“嗯，记得叫醒我。这酒够烈的，我不保证自己能准时醒来。”杀无尽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回答。
唐森走向灵堂的木门，木门旁的阴影中，孙无恐斜斜靠在水泥墙上一声不出。唐森朝他看了一眼，推门而入，孙无恐慢悠悠跟在他身后进入灵堂。
“你都听见了？”唐森问。
“嗯。”
“还反对吗？”
“暂时信他，不过我会时刻盯紧他。”孙无恐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