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回不去从前
柳倩睁开眼所说的第一句话是:“甜甜……甜甜怎么样了?”
“她没事,断了几根骨头。”坐在病床旁的金白梳脸露喜色,“欢迎回来。”
意识逐渐在柳倩的大脑中复苏,她想起了自己驾驶白龙车撞向九千岁,想起了九千岁毫无怜悯的眼神,想起了唐森抱着自己泪流不止。柳倩挣扎着坐起,茫然地望向四周,这里是基因公司的特护病房,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最后的记忆中,她明确地知道自己五脏俱损,死亡已成定局。
“别动!你的灵魂与□□分离了整整一天,刚刚嵌合,还很虚弱。”金白梳轻轻将她按倒。
“为什么我还活着?”柳倩问。
“林蝎儿用柳半仙的舍利将你的灵魂锁住,同时治愈了你的肉身,然后有一个傻瓜为了你闯去地府摧毁了生死簿,所以你回来了。”金白梳答道。
柳倩浑身一颤,伸出手紧紧抓住金白梳的胳膊瞪着她。
“没错,生死簿毁了,就因为他不想让你死。我的副处长大人,这下你可出名了。”金白梳淡淡地说。
“那个傻瓜人呢?”柳倩转过头去藏起自己润湿的双眼。
“他……受了点伤,目前昏迷不醒,就在边上的病房里。”
柳倩从病床上坐起说:“让我去看看他。”
“别急,他哪也去不了,总会见到的,你现在需要恢复体力。”
“我现在就要去看他。”柳倩重复,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决。
金白梳在心中叹口气,不再阻拦,扶着柳倩下了床。柳倩脖子上悬挂的半透明骨质吊坠从病号服里滑出来,在胸口晃荡。柳倩一怔,用手指拈起吊坠凝视了一会儿。这就是柳半仙的舍利,自己将林蝎儿逐离柳家时送给了她,九千岁正是为了这块舍利杀上门来,让自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然而林蝎儿用它锁住了自己的魂,让自己有了回魂的机会。一切都是因果,她不禁想起父亲生前总挂在嘴边的这句话。
金白梳搀扶着柳倩步入二十楼的过道,过道中空无一人,悄然无声。她们先经过了一间病房,透过监视窗柳倩看见赵甜甜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输液管,正自熟睡。赵甜甜的身体裹着厚厚的石膏,外面缠着纱布,床边的心电仪读数正常,可见伤势稳定。
“她断了三根肋骨,小林替她动了手术,命算是保住了,要进去看看吗?”金白梳问。
“不了,让她好好休息,唐森的病房在哪?”
“前面。”
柳倩点点头,费力地挪动脚步前行,走向金白梳所指的病房。病房的门开着,里面只亮着一盏夜灯,显得很昏暗,一个人影默默坐在床边,是林蝎儿。柳倩与金白梳慢慢走了进去,当看清床上唐森的模样后,柳倩心如刀割,摇摇欲坠。林蝎儿从椅子上站起,冷冷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病房。病床上的唐森赤着上半身,人事不省,他的右臂不见了。柳倩缓缓探出手,轻轻抚摸唐森肩膀的断面,伤口已经完全收拢愈合,她接触到的皮肤光滑,而底下的肩骨坚硬。柳倩尽力克制自己,在金白梳面前她不想落泪,但是悲伤让她不自禁缩成一团,她弯下腰,额头抵在唐森的胸口,长发盖住她的脸庞。眼泪还是不服从地涌出眼眶,滴落在唐森的胸膛上,嗤一声成了蒸腾的白汽,唐森的身体就像滚烫的岩石。金白梳连忙搭住柳倩的肩膀将她拉开,才短短一瞬,柳倩的额头就被烫红了一片。
“别碰他。”金白梳低声告诫,“他的体温高得离谱,不过小林说没事,除了体温过高,其他都很正常。”
柳倩抹去泪水开口问道:“他的手呢?发生了什么?”
“黄其灵。”金白梳说,“他刚从地府回来就遇上了黄其灵,黄其灵吃掉了他的手臂。”
柳倩难以置信地抬头瞪着金白梳。唐森的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的一碗血让黄眉僧神魂俱灭,他从来就不是妖怪的食物,妖怪是他的食物才对,而黄其灵竟然有本事吞掉他一条手臂?
“孙无恐呢?孙无恐是干什么吃的?”柳倩问。
“当时孙无恐不在他身边,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孤身一人,仙子说他们俩为了生死簿的事闹翻了,两人还动上了手。是排骨夫人给我们通风报信,说黄其灵打算带走他,我们才有机会把他抢回来。排骨夫人死了,黄其灵激活了她的血骷髅。”
“是吗?”柳倩梦呓般动动嘴唇。他是经历了怎样的一天啊?自己的死已经让他足够难过,为了救自己他不惜和孙无恐翻脸,现在排骨夫人又死了,一转眼他几乎失去了一切。柳倩完全能体会这种心情,当时她将林蝎儿逐出基因公司,没过多久父亲去世,那时候的她心丧若死,而如今唐森承受得显然更多。
林蝎儿手里端着一个装满食物的盘子回进了病房,塞到柳倩手里目无表情地说:“吃吧,你要恢复体力。”
“我不想吃。”柳倩推开盘子说。
“他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你,你得对得起他。”林蝎儿不由分说抓起一块面包塞进柳倩嘴里,“给我吃。”
柳倩不再抗拒,坐在病床前大口将食物吞下肚子。林蝎儿说得没错,自己需要恢复体力,事情还没完,既然唐森救活了自己,接着就该自己为他做点什么了。
“他不能留在这。”柳倩吃完后开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没有计划,我们被困在这了。”金白梳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她,“处长说你醒了就给他去个电话。”
柳倩接过手机,翻找出周啸天的号码按下,电话立刻接通了。“是我。”柳倩说。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两秒,然后周啸天的声音传来:“重新活回来的感觉怎么样?”
“别废话,现在是什么情况?”柳倩直接问。
“疏散工作今晚就结束,到时候添竹就是一座空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周啸天在电话中回答,“我现在在城南高速入口指挥车辆运送市民出城。你如果能动的话,让小金送你过来,我安排你离开。”
“唐森呢?”
“唐森走不了。市长与莫高峰达成了一致,第九处只负责运送市民,其他人一个都不能放跑。”
“不能通融一下?”
“开什么玩笑?”周啸天压低了声音说,“这不是我能管的事了,这会儿我身后就站着不少神兵。上界的四天王在城市周围张开了结界,构筑了一个法阵,叫什么四方大阵,只放凡人通行,妖怪们一律被拦下。有些没来得及逃离的妖怪硬闯,被干掉了不少。我知道唐森救了你的命,让你自己一个人跑你必定不愿意,可是你想清楚了,他毁掉了生死簿,这是多大的事啊!莫高峰铁了心要收拾他。听我的,他救你不是为了让你陪他一起死,他想让你活。赶紧和小金一起过来,到晚上就来不及了,第九处会被迫撤离。”
“我不能走。”柳倩斩钉截铁地说,“甜甜还在这里,她完全不能动,我得陪着她。”
“甜甜有小金看着,留在城里的妖怪只要不抵抗,莫高峰不会下狠手,当然,唐森除外。”
“行了,我知道了,需要的时候再联络你。”柳倩说。
周啸天沉默了会儿,说:“听你这口气,你是不会来的对吗?”不等柳倩回答,他接着说道:“不管你怎么决定,远离唐森,就当为了甜甜。唐森如果继续留在基因公司,一旦莫高峰动了手,会牵连到你和甜甜。你基因公司所有下属以及第九处人员全部撤干净了,没人能帮你们。”
“嗯,明白了。”柳倩挂断了电话,递回给金白梳。
“我们现在怎么办?我的副处长大人。”金白梳问。
“我们?你为什么不跟周啸天一起走?”柳倩看着金白梳问。
“由于之前私自行动,周处长把我从第九处除名了,现在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妖怪,没地方可去。”金白梳回答。
柳倩刚想说什么,只听见林蝎儿惊喜地喊道:“你醒了?”
病床上的唐森睁开了眼睛,用仅剩的手臂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林蝎儿和柳倩不约而同上前搀扶他,两人撞在了一起。林蝎儿一愣,默默后退,把位置让给了柳倩。柳倩在床沿坐下,扶着唐森坐直,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唐森的身体依然烫得像块烙铁,但是已经不是刚才那样碰都碰不得,他的体温开始下降了。
“你还活着。”唐森咧嘴一笑说。
“嗯,活着。”柳倩和他四目相对,不禁热泪盈眶。
“别哭,活着该高兴才对。”
“嗯,高兴。”柳倩拼命点头。
“我想洗个澡。”唐森说。
“你自己没法洗,我帮你。”林蝎儿在一旁抢着说。
“不,我来。”柳倩站了起来,把唐森扶下床。
“现在可不是洗澡的时候,我们得想想怎么离开这里。”金白梳有些窝火。这都什么时候了?一个醒了就说要洗澡,另外两个非但不阻止,还争先恐后抢着帮他洗。
柳倩不理会金白梳,对唐森说:“去我公寓。”说着她搀扶着唐森向外走去,林蝎儿不声不响地尾随在后。金白梳跺跺脚,只能跟上去。四人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搭乘电梯来到柳倩位于顶层的私人公寓。唐森挣脱柳倩的手,独自走进卫生间,脱去身上的衣服,找了条浴巾围在腰间。
“能进来了吗?”柳倩在外面敲门。
“进来吧。”唐森回答。
柳倩手里提着把椅子走进宽大的卫生间让唐森坐下,取过莲蓬头为他冲洗,林蝎儿斜倚在敞开的门边静静看着他们。当柳倩准备替唐森冲洗头发时,唐森避开说道:“有剪刀吗?替我把头发剪了。”
“剪了?剪多短?”柳倩问。
“都剪了。”
“剃光头?为什么?”
“我把头发留给你,他们说这是妖怪最珍视的东西,头发里有我的基因,你想拿来干什么都行。”
柳倩身体僵硬了,唐森这分明是在道别。“你想去哪?”
“我要去沙颅海。”唐森回答。
“你疯了,黄其灵逃回了沙颅海,你打算送上门去?”外面的金白梳听见了唐森的话,大声说。
“你想替排骨夫人报仇?”柳倩问。
“不仅是这样。”唐森说,“我最早出现在沙颅海,我得去看看。”
“拿定主意了?”
“是的。”
“好,我陪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唐森摇头,“那里凡人根本进不去,况且甜甜也需要你的照顾。”
“你打算一个人去?”
“林姑娘,你能陪我去吗?”唐森转过头问门口的林蝎儿。
“可以。”林蝎儿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回答。
柳倩握着莲蓬头的手垂下,怔怔看着唐森的后背。林蝎儿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带着一把剪刀回来,走进卫生间交到柳倩手中。柳倩阴沉着脸拿起剪刀,将唐森的头发一缕一缕剪断,林蝎儿捧着条毛巾替她接住。
“都疯了。”金白梳在卫生间外不断摇头,“别说沙颅海,先看看是否逃得出添竹吧。”
“为什么这么决定?究竟发生了什么?”柳倩边剪去唐森的头发边问,泪水滴落在唐森光溜溜的背上。
唐森叹口气,转回身子费劲地将左手手指搭在柳倩的额头上,顿时无数画面在柳倩的脑海中跳跃。柳倩呆呆地站立,手中剪刀停了下来,唐森在告诉她发生过的一切。等到唐森收回手指,柳倩早已泪流满面。
柳倩没有再说过话,只是专心地替唐森把头发剃光,然后帮他冲洗,替他拿来干净的衣服。最后女人们离开了卫生间,留下唐森独自一人。他仅剩下一条左臂,擦干身体换上衣服费了不少工夫。慢慢就习惯了,他心想。等唐森走出卫生间,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林蝎儿一人,柳倩和金白梳不见了踪影。
“她们俩人呢?”唐森问。
“出去了,说一会儿就回来。”林蝎儿端详着唐森的光头回答,“柳倩留下了话,说让你在这里等她。如果敢私自离去,她就找到沙颅海去。”
确实是她的风格呢,唐森无声地一笑。我怎么会不跟你道别就走呢?“你们和好了?”他问。
“没有,我只是不再责怪她了。原则上来说她算死过一次的人,人死了什么都该一笔勾销了不是么?”
真的这样吗?如果我被上界除灭,毁去地之石的罪行会一笔勾销吗?唐森低头摸着身上的白色汗衫,触手极为柔软,贴在皮肤上几乎感觉不到,尺寸刚好。这是最好的面料,虽然只是件汗衫,但是显然价值不菲。这是柳倩为自己准备的,天知道她另外还买了多少。
“饿不饿?给你弄点吃的?”林蝎儿问。
“饿啊,饿死我了!”回答的人不是唐森,而是刚从公寓大门外走进来的常饿女。仙子一眼瞥见了唐森,睁大眼睛跑了过来,两只拖鞋都被甩飞了。“干嘛剃个光头啊?丑死了!来,让我摸摸。”常饿女将手伸向唐森的头顶。
“别闹,仙子。”唐森连忙躲闪。
“躲什么躲?你敢剃却不敢让我摸?”常饿女瞪着眼说。
“你是上界仙子,哪能随便摸男人的头?”唐森绷着脸说。
常饿女返身将自己的拖鞋捡回,拿在手中拍得啪啪响。“让不让我摸?”
“让,让。”唐森立即投降,苦着脸低下头。常饿女这才眉花眼笑,伸手在唐森的头上来回摸了几下,心满意足地问林蝎儿:“有什么吃的?”
“简单点,看看有没有泡面。”唐森说。
“肯定没有,柳倩最不喜欢吃泡面。”林蝎儿说,“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说着林蝎儿跑去厨房,打开冰箱翻找,她顿时愣住了,冰箱的某一格装满了各式泡面。她关上冰箱门,又打开脚边的橱柜,在其中她看见了整整两大箱泡面。不用说,这些都是为唐森备下的,柳倩已经做好了唐森搬到这里来住的准备。可惜了,这些泡面是派不上用处了。
“其实她不知道,我并不喜欢吃泡面。”悄无声息跟来的唐森在她背后说,“之前是因为没钱才老吃,不过孙无恐似乎很喜欢。”
林蝎儿轻轻合上橱柜门,再次打开冰箱,大声对着客厅喊:“仙子,有泡面。”
“给我来个三碗。”常饿女坐在客厅另一头的餐桌前回应。
唐森将林蝎儿拉到一边,从冰箱中拿出五碗面。
“四碗够了,我不吃。”林蝎儿说。
“三碗给仙子,两碗给我。”唐森说。两人默默地打开包装,加入热水盖上盖子。林蝎儿找了一个餐盘,推开唐森,将五碗面盛在里面走回客厅,唐森一步不落地跟随在后。
“面得泡一会儿才能吃。”林蝎儿在常饿女身边坐下,“仙子,外面情况怎么样?”
“好大的阵仗呢。”常饿女蜷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回答,“神兵神将把添竹围得水泄不通,意图逃离的小妖怪不知道死了多少。要不是小金打电话告诉我柳倩和唐森醒了,我还在那里看热闹呢。”
“大厦附近有没有神兵神将监视?”林蝎儿问。
“没有。他们根本无所谓你们藏在哪,反正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你回来的时候没发现大厦里有其他人吧?”林蝎儿又问。
“你是担心特护病房的赵甜甜?”常饿女明白林蝎儿在想什么,“放心吧,整栋楼没有其他人敢进来,有个大神在楼顶守着呢。”
“谁?”林蝎儿吃了一惊。她完全没察觉到。
“你应该知道的吧?”常饿女斜眼看着唐森说。
“我知道,醒来后我就知道他在。”唐森点头回答。
“他不好意思下来见你。”常饿女抿嘴笑着说。
“你和他说过话了?”唐森漫不经心地问。
“嗯,出去看热闹之前我们聊了会儿,他跟我说了地府发生的事,想不到你现在比我还能吃……”
“够了仙子,别说了!”唐森大声呵斥。
常饿女一愣,自从她与唐森相识以来,唐森一直对她和颜悦色,如此声色俱厉还是头一回。她也不生气,灿然一笑,晃着脑袋哼起了小曲。林蝎儿看见唐森神容可怖,没有再追问,不过她已经猜到了,能让唐森如此在意的“他”不会有其他人。三人默默地坐在落地窗边的长条餐桌前,对着面前的五碗泡面发呆。临近中午,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热烘烘地照着他们。林蝎儿脑袋里思索着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可是这方面从来不是她的强项,她历来不喜欢说没有意义的话。好在唐森有了动作,他伸出手掀开一碗泡面的盖子看了看,然后将其中三碗推到仙子面前轻声说:“仙子,面好了,可以吃了。”
常饿女欢呼一声,提起筷子开动,而唐森端着剩下两碗面从椅子上站起,向着公寓大门走去。
“你去哪?”林蝎儿紧跟着站起来问。
“还能去哪,当然是楼顶呗。”常饿女抢着回答。
林蝎儿跟着唐森通过防火楼梯走向楼顶的防火门。她看着唐森的背影,原来唐森先前泡的两碗面并不都是给他自己的,他不动声色地为楼顶那个“他”也准备了一碗。林蝎儿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穿唐森的心思,以前他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只是个单纯无知的傻小子,可是从无中生有门回来后,他变得如同大海一样沉静,静谧幽暗,深不见底。两人穿过了防火门,步入基因大厦顶楼的平台,林蝎儿在门边站住了脚,没有跟过去。他们需要私人空间,有些话只属于他们两个人,自己没必要去听。
唐森端着泡面前行,不用回头他也清楚地知道林蝎儿没有跟来,他心中感激。林蝎儿喜欢无时不刻粘着自己,但是在某些时刻,她永远知道保持距离是多么重要。唐森默默地走过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那是自己一天前和孙无恐战斗时留下的印迹。当时自己唱诵无间梵音,水泥地面随之汽化,要不是孙无恐最后制止了自己,这个楼顶可能就不复存在了。此时楼顶正中盘腿坐着一个人,穿着自己熟悉的汗衫和沙滩裤,乱蓬蓬的头发随着微风飘扬。唐森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将手中的一碗泡面递到他面前。
“我已经是仙人了,不吃东西也不会死。”孙无恐注视着前方说。
“仙子说过,食物本身有它的意义,并不是因为会饿死才去吃。”
孙无恐咧嘴一笑,接过泡面,提起筷子低头扒拉泡面。周围异常宁静,除了极为细微的风声,就是两人呼噜呼噜吃面的声音。不一会儿工夫,两碗泡面被吃得一干二净,他们把纸盒放在身边,不约而同仰天倒下去,并排躺着。今天万里无云,天空纯净的蓝色浓郁欲滴。
“我去见过佛祖了,他割舍你之后流下了一滴眼泪,我就是那滴眼泪。”孙无恐忽然说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我们俩始终纠缠不清的原因。
“他没有把你抓起来?”唐森问。
“没有,他说这件事他不管了。”
“真的吗?那为什么神兵神将把添竹围得像水桶一样?”
“我不知道。”孙无恐摇头说,“不过这一回我相信他说的话,他说不管了肯定是不管了,现在的局面应该不是他搞出来的。”
“哼。”唐森冷笑一声,“他是上界第一人,谁还敢不服从他的决定?你信他,我可不信。”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沙颅海。你呢?”
孙无恐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还是那句话,你到哪我到哪。”
“继续监视我?”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跟定你吃定你。”
唐森偏头望着孙无恐的侧脸,孙无恐故作不知,牢牢盯着头顶的蓝天。
“你转过头来看着我说话。”唐森说。自从他来到楼顶,孙无恐始终没有看过他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两个大男人看来看去是变态懂吗?”孙无恐无动于衷地回答。
“以前你可不是这样,我的好多世里,你没日没夜盯着我看呢。”唐森眼中藏着深深的笑意打趣。
“拜托,别再说这个!”孙无恐大吼一声,把远端的林蝎儿吓了一跳。林蝎儿警惕地注视着他们,要知道两人可是结结实实干过一架的,唐森险些死在孙无恐手里。好在他们还是安安静静躺着,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你知道,我是极阴。”唐森继续说,“我天生就认为自己该是个女人,所以以前那么多世我都寄居在女人身体里,唯独这一世,竟然成了个男人。”
一道铁壁忽然出现在唐森和孙无恐之间,将他们两个隔开,是孙无恐催动双截棍变化所致。
“别说了,不然以后我永远不跟你说话。”孙无恐威胁。
“你打算一直跟着我却不看我也不和我说话?还是说始终用墙壁把咱们俩隔开?”唐森在地上笑得直打滚。铁壁另一侧的孙无恐发作也不好,不发作也不好,脸色铁青,独自生闷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唐森止住了笑声说,“你不用有负担。现在我们俩一个是妖怪,一个是神仙,凡人的情感我们看得更通透。我给你打个比方,一棵大树被砍倒成了木料,这块木料一部分做成了木碗,一部分做成了马桶。你拿着木碗吃饭的时候,会联想到马桶吗?它们可都是同一块木头做出来的。”
“你这是什么比方?”孙无恐怒道。
“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是完全不同的人,凡人的一世,结束就结束了,不复存在。我们两个以前曾经……曾经相处得很好,但是都过去了,用不着耿耿于怀。”
铁壁另一侧的孙无恐没了声音。不知过去多久,孙无恐才开口问:“你都想起来了?”
“是的。”唐森回答,“至少进入轮回后的事我都想起来了,每一世所发生的事,每一次和你的相遇,每一次的老去和死亡,所有这些都历历在目。不过在进入轮回前,我在沙颅海时候的记忆依然没有,所以我得回去看看。”
“为什么消除我的记忆?”
“我不是消除你的记忆,而是清洗自己的记忆。在第一次轮回的时候,我察觉自己不能忘掉上一世。遇见你之后,我不想保有与你反复相遇再反复分离的记忆,所以我强制自己忘掉,结果你也受了影响。”
铁壁消失了,唐森发现孙无恐面对自己正襟危坐,孙无恐的目光落在自己头上,眼中充满惊讶。“你怎么剃个光头?!”孙无恐大喊。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从沙颅海回来,我把头发留给了柳倩,她不能跟我去。”
孙无恐的目光落到唐森光秃秃的右肩上,愤怒让他的脸扭曲,显得狰狞无比。他之前已经偷偷潜入病房探视过,但是此时面对唐森残缺的身体,他的怒火再次被点燃。“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你不会变成这样。到了沙颅海,我非把黄其灵碎尸万段不可,我要让他永远消失。”
v“黄其灵是我的,我会亲手埋葬他。”唐森平静地说。
“你有把握就好。”孙无恐的怒气被唐森恬淡的态度冲散了,他瞥着唐森的光头忍不住发笑,“来,让我摸一下。”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唐森的头上,两人肌肤相接,孙无恐仿佛触电一样迅速缩回手,脸涨得通红。“走走,这里热死了,去下面凉快凉快。”孙无恐从地上跳起说,然后大步朝林蝎儿所在的防火门走去。
唐森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以前的他们,勾肩搭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而现在孙无恐却连碰都不敢碰他。虽然孙无恐解开了心中的结,但是有些事还是永远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