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铁公主VS黄眉僧
“第三场准决赛即将开始，请5号选手铁公主和6号选手黄眉僧准备。”稳输菩萨提着喇叭敦促选手下场。
“铁娘子，请在结界外稍候。”黄眉和尚对铁公主说了句，自己当先进入场中。原本平整的场地经过两场激烈争斗已经千疮百孔，起伏不平。黄眉僧手持木鱼来到场地中心盘腿坐下，轻轻敲响木鱼。无形的声浪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地面随之“轰”地一声下沉，砖石泥沙互相挤压，场地顿时变得平整如初。
“铁娘子是铁公主以前的名字？”唐森问孙无恐。
“那是我们还在一起时她用的名字，后来就没再用过。除了一些同时代的大妖怪，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名字了。”孙无恐答道。
“可以了，铁娘子请吧。”黄眉僧朗声说。和尚三十来岁年纪，穿一件破旧的袈裟，其貌不扬。铁公主款款步入，与黄眉僧遥遥相对。比赛时间还没到，两人静静等待稳输菩萨宣布开始。
“这场比赛可是重量级的。”孙无恐小声告诉唐森。其实不用他说，唐森也从周围所有人的表情中猜到了。铁公主名声多响亮自然不用说，而黄眉僧昨天复赛最后时刻的玄音听海更是技惊四座。就在刚才，他又使出了一次，让场地恢复如初，这和尚简直厉害得逆天。
“像黄眉这样的妖怪真要升了仙，也是莫高峰的一件麻烦事啊。”太伤脑君心怀隐忧地说。
几位上仙沉默不语。黄眉僧，元圣道长，包括元九千岁等人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妖怪，可是他们心狠手辣，不服管教，野性难驯，照以往是绝对过不了观影和稳输菩萨功德考评这一关的，他们原本永远没有参加选拔获得升仙的机会。然而这次佛祖既往不咎，广开大门，给了这些大妖怪可乘之机。他们要是真能赢得选拔，升仙去到莫高峰，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是非来。上仙中只有观影明白佛祖在想什么，尽管如此，毕竟有三个名额，这些妖怪哪怕放一个去到莫高峰也是隐患重重。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比赛开始！”稳输菩萨宣布。
铁公主今天是惯常的打扮，穿着件水绿色绣花旗袍，头发盘在脑后，轻施粉黛，十足的贵妇人风范。她取出别在腰间的小铁扇，手腕一抖，扇面半开露出一部分精美镌刻的芭蕉叶纹饰。这把小小的扇子由精铁铸成，呈暗红色，形制古朴。
“没想到我会对上四妖器之首的芭蕉扇，运气真的是差。”黄眉僧愁眉苦脸地说，“铁娘子，手下留情啊。”
“大和尚，别谦虚了。”铁公主淡淡地说道，“四妖器是老黄历了，何况现在天罗叉已经神魂俱灭，最多也就是三妖器。就算天罗叉还在，四妖器真比得过你的木鱼玄音吗？我现在站在这里，连一丝赢你的把握都没有。关于你的木鱼一直有个隐晦的传闻，那大概就是你没有被列为四妖器的原因吧？”
“铁娘子，有些事只能放在心里，点破就没意思了。”黄眉僧笑笑说，“我们出家人讲求见性，只有见了本心，才能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铁公主点点头。“大和尚果然有大智慧。要不是你云游四方，吃人无数，我们这些妖怪里，最早升仙的应该是你。”
“我不是说了，要见性。我本性是妖怪，干嘛为了升仙摒弃自性？之所以因果未报，只是时机没到而已，现在时机不是来了吗？倒是你，铁娘子，你这次来参加选拔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他吗？”
“住嘴，黄眉。”铁公主忽然沉下了脸。
“铁娘子不必担心。你没有点破我，我也不会点破你，只是难得见一次，随便聊聊天罢了。我看我们还是动动手吧，不然那班仙人该等得不耐烦了。”黄眉说着轻轻敲了敲木鱼。无形的声浪扩散开，地上沙尘扬起，涌向四面八方。铁公主手中芭蕉扇挥动，沙尘四散飞扬，撞到金刚琢布下的结界上，滚落在地。黄眉僧紧接着连续敲了三下木鱼，一次声音比一次响亮，铁公主也跟着连挥了三下铁扇，声浪被她消弭无踪。
“真是不好对付。”黄眉僧愁容满面地说。
“哪里不好对付了？”铁扇公主笑着说，“我这芭蕉扇没有任何花招，就是扇出来的风大点而已。”
“大道至简，越是朴实越是威力大啊。铁娘子，咱们两个都是靠法器吃饭的，这道理没人比你我更明白。你挡下了我的玄音听海，现在是不是该让我试一下你的八面来风了？”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铁公主说着，慢慢踏出一步，铁扇轻摇。场中狂风骤起，呼啸之声透过结界，传到看台上所有人的耳中，唐森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忙塞住耳朵。
黄眉僧将手中的木鱼槌插入身边地面，用右手紧紧握住，同时伸出左手弹了下身前的木鱼，发出“笃”的一声。狂风席卷而过，他稳稳坐在原地，身上的袈裟连一片衣角都没有带起。
“黄眉刚才是将玄音听海控制在最小范围，硬吃了一记芭蕉扇。”祝舞能兴奋地说道。
观影和太伤脑君彼此望了眼，脸色凝重。铁公主的芭蕉扇，即使上界仙人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接得下来。不久之前，铁公主就曾凭借芭蕉扇将磨去时之印的赵白象轻松击退，可是眼前的黄眉僧不动声色，坦然受了一击而纹丝不动。
铁公主心中也是暗自吃惊，刚才芭蕉扇的力度，可是将赵白象足足逼退了几十米，而黄眉僧的屁股哪怕连一公分都没挪动过。她顿时起了争雄之心，这种与人一较长短的迫切心情她已经上万年不曾有过了。
“第二下要来了。”铁公主手指轻扣，芭蕉扇完全打开，扇面上的芭蕉叶展露无遗，翠绿欲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空中明明没有一片云彩，皓日当头，却有山雨欲来之势。铁公主轻轻挥动扇子，演武场的比赛场地瞬间炸裂，原本被黄眉弄平整的地面犹如沸腾的水一样翻滚，砖石泥尘冲天而起，整个场地被掀起。黄眉这下可坐不住了，他屁股底下的地面碎裂，将他和面前的木鱼同时抬向空中。黄眉伸出手抓住木鱼，木鱼似乎有千斤之重，带着他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笔直下坠。即将落地的刹那，黄眉敲响了木鱼，四散飞溅的泥石被吸回地面，“轰”的一声闷响，地表下沉，场地再度回复平整，而黄眉依然端坐在原地，似乎从没离开过。
场外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祝舞能更是连解说都忘了。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秒钟内，几秒之前的场景和现在的场景完全相同，铁公主站着，黄眉坐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中间整块场地曾粉碎殆尽。说实话，与前两场精彩纷呈的打斗想比，这场比赛简直太沉闷了，铁公主从头至尾就是挥动手里的扇子，而黄眉和尚除了敲木鱼，基本没干过别的。两人始终隔得远远的，甚至没有试图彼此靠近。可是经过这几秒钟，看台上的人明白，从凶险角度而言，这一场远胜于前两场。
铁公主将扇子高高举过头顶。“第三下！”她说道。周围发出噼噼啪啪的连环声响，空气被紧密压缩，彼此碰撞迸发出璀璨火星。
“等等！”黄眉忽然大声说。
铁公主的扇子高悬在头顶静止不动。“怎么了，大和尚？”铁公主问，“该不会是现在就想认输吧？你还没拿出真本事呢。”
“不是。”黄眉摇摇头说，“你这下扇出来肯定得吵醒他。与其让你吵醒他，还不如我把他喊出来，会更热闹点。”黄眉说着拈起木鱼槌，敲出一连串细密的“笃笃”声。
四周开始震颤，整个演武场都在簌簌发抖。
“地震了？”唐森一把抓住孙无恐的胳膊说，“会不会塌？要不要先跑出去？”
孙无恐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眼睛死死盯着场中。演武场的地面起了变化，一只巨大的手掌捅出地面，将周围的泥石扒开，硕大的头颅冒出来，然后是宽阔的肩膀，肌肉贲张的躯体。一名比金刚力士更为高大的巨人从地下钻出，雄赳赳站在了场上。他的头发乱草般附着在头顶，赤着上身，腰间只围了一圈枯黄的草裙，黝黑的皮肤上满是铜管粗细的青筋。分站结界外四角的金刚力士看见他现身，纷纷躬身行礼。
几名上仙腾地站起。
“黄眉僧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把他召唤出来？”稳输菩萨长须抖动，神色可怖。
“不是黄眉僧，而是他的木鱼玄音。”观影大师说。
“关于他木鱼的传闻原来是真的。”太伤脑君喃喃自语。
“什么情况？”三位上仙的话语让常饿女莫名其妙，“这个野人是谁？木鱼又是怎么回事？”
那名巨人环视全场，凶恶的眼神从每个人脸上逐一扫过。
“观影大师，太伤脑君，稳输菩萨，还有杨剑小儿，人到得可不少啊。”他开口说道，声如洪钟，“这是升仙选拔吗？”
“没错，刑天侯，好久不见。”稳输菩萨回答。
稳输菩萨“刑天侯”这三个字叫出口，在场的人立刻知道了这名巨人是谁。传闻佛祖曾经为通天峰单独指派了一名地仙担任土地公，镇守这三界圣地，只是这位地仙从未露过面，没人知道他究竟存不存在。通天峰属于添竹市管辖，而添竹的土地公张福德这里所有人都很熟悉，一般同一个地界是不会存在两位土地公的，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以为只是个谬传。
“刑天侯，”观影大师说道，“选拔正在进行，不当心把你吵醒了，继续睡你的觉去吧，比赛很快就会结束。”
“那不行。谁在我地界上把我召出来，我就得为他办事，这是规矩。”刑天侯转头望向黄眉说，“是你吧，小和尚？”
黄眉双手合十恭敬地答道：“正是小僧，打扰刑天侯清修了。”
“清修个屁啊，我就是一直趴在地底睡觉。你小子道行不浅，除了佛祖，没人能把我唤醒，那边几个老不死都办不到，你又是怎么办到的？”刑天侯目光灼灼地瞪着黄眉面前的木鱼说，“哦，原来是你的法器。你这头小妖够胆量啊，敢驱使地之石。说吧，想让我干嘛？”
“铁娘子的芭蕉扇太厉害，想请刑天侯帮我挡一挡，赢下这场比试。”黄眉僧挠挠自己的光头，脸上挂着招牌的愁苦表情。
“地之石？”常饿女跳了起来，小声问观影，“我没听错吧？那个刚死了老爸一样的和尚手中的木鱼是地之石？”
“只是些边角料，仙子。”观影回答，“佛祖将地之石送往下界交由阎罗打造生死簿，阎罗在往生泉建起法阵，施法九九八十一天，才大功告成。可是据说一些剩余的废料在生死簿铸造完后不翼而飞，阎罗秘密禀报佛祖，而佛祖似乎并不打算追究，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具体情况谁都不清楚，因为阎罗禀报佛祖的时候，没有其他仙人在场。现在看来，当时偷了地之石残料的就是这个黄眉。难怪他居无定所，云游四海，他是怕上界追讨，一直小心翼翼地躲着。”
“那现在他怎么敢公开现身了？”常饿女问。
“佛祖大赦天下，既往不咎。如果他赢得选拔成了仙人，盗取地之石的罪名自然也一笔勾销了。”
场中刑天侯放声大笑，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就为了赢一场选拔把我唤醒？你这头小妖真是贼胆包天。如果让你升了仙，那群老不死的怕是得愁死。很好，我喜欢，我帮你。”刑天侯转向铁公主说，“铁娘子，你都听见了。自己退出结界去吧，我不难为你。好坏你也是天地之战中幸存下来的妖怪，死在这里可不值得。”
场边的上仙们都变了脸色。“天地之战”对于仙人们来说是禁忌，绝对不允许谈论，可是刑天侯完全不当回事。
“刑天侯，这次选拔对我来说机会难得，我不想放弃。”铁公主平静地回答，“这场比试是我和黄眉两人之间的事，你还是继续睡大觉去吧。”
“他有本事把我喊来这里，我就得帮他，这是规矩。你如果不肯走，那就得认命了。”刑天侯转动脖颈，浑身骨骼咔咔作响。
“我想试一试。”铁公主将扇子高举到头顶，四周噼噼啪啪中迸发出连环火星。她猛地自上而下挥出扇子，一声极为压抑的闷响炸裂在所有人耳边，即使有金刚琢的结界保护，唐森依然觉得自己的耳膜差点被击穿，他连忙用双手捂住耳朵。
然而场中毫无动静，连一颗小石子都没有滚动。刑天侯稳稳站立，黄眉僧安坐他身后，淡定如恒。刑天侯嘿嘿一笑说：“我是这里的土地公，你视野中每一颗石头，每一捧泥沙都与我相连，这里是我的法阵。芭蕉扇虽然厉害，可是你能撼动大地吗？”刑天侯朝铁公主招招手，铁公主脚下的地面流水般涌向前方，一转眼将她带到刑天侯面前。刑天侯弯起食指弹向她的脸，铁公主连忙举起扇子格挡。芭蕉扇的扇面粉碎，铁公主在地上连连翻滚，一直滚到结界边缘才停下。她吐了口血，艰难地爬起，右臂软软垂下，刑天侯的弹指震断了她的手臂。芭蕉扇只剩下扇骨，支离破碎地丢在她脚边。
“犯规！这不是犯规吗？”常饿女大喊，“这个野人和黄眉两个打一个，应该判他们失去资格！”
“不犯规！”稳输菩萨沉声说，“刑天侯是黄眉在结界内用法术召唤来的，他帮黄眉对付铁公主不算犯规。”
孙无恐从看台上慢慢逼近结界。如果刑天侯再动手，他就打算冲进去救人。他面前伸来一台平板电脑：“你冲进去的话，会丧失比赛资格。交给我，我会阻止他们。”杨剑手持三管两射枪拦住了他。
“铁公主，快退出来！”祝舞能喊道。刑天侯一个弹指就将铜筋铁骨的铁公主右臂打断，毁掉了芭蕉扇，胜负已分。
可是，场中的铁公主并不如他们所愿。她左手捡起芭蕉扇，将仅剩下扇骨的铁扇咬在口中，伸手抽出一根扇骨。“八风之乐。”她含混不清地说了句，将那根精钢扇骨丢向刑天侯。扇骨化作一缕清风，将刑天侯笼罩其中。刑天侯突然哈哈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他是在嘲笑负隅顽抗的对手吗？并不是。高大的巨人捧着肚子一个劲地笑，可是他的眼睛没有笑，反而充满怒火。
“八风之苦。”铁公主又抽出一根扇骨如法炮制。刑天侯止住了笑声，纵声大哭，涕泪横流。扇骨所化的两道清风围绕着他，他一会儿痛哭，一会儿狂笑，就跟发了疯似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孙无恐和杨剑停下了脚步。
“大师，能不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就连见闻广博的祝舞能也无法解释面前的景象，只能向观影求助。
观影眯着眼看了会儿，才开口说道：“人有八种境遇，像风一样随时吹动人的身心，被叫作‘八风’，分别是称，讥，毁，誉，利，衰，苦，乐。铁公主的芭蕉扇有八根扇骨，应该就是对应着八风。她刚才动用了八风之乐和八风之苦来消耗刑天侯的心智，原来这才是芭蕉扇真正的用法。这，这简直……”观影大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这已经远远凌驾妖怪的法术，其中可是包含了无上的天道啊！
“快看，第三根扇骨来了。”祝舞能说。
“八风之衰。”铁公主将第三根扇骨抽出，丢向刑天侯。清风从刑天侯身上拂过，巨人紧绷的肌肤松弛，贲张的肌肉萎缩，脸上起了无数皱纹，身材都仿佛矮了一截，威猛的高大地仙霎时成了一个老人。刑天侯喝醉酒一般身体摇晃不止，一头栽进自己钻出来的地洞，消失不见。铁公主撤回了三道清风，变回扇骨插进芭蕉扇，然后她抽出了第四根扇骨，将咬在嘴里的芭蕉扇吐在地上对黄眉说道：“这根是八风之毁，也是威力最大的一风。”
“铁娘子，等等。”黄眉说，“芭蕉扇的厉害我见识到了。我们只是比试，用不着拼上性命。如果我们两个出全力，这里的神仙妖怪不说，至少几个凡人得死在这里。你听一下我的无间梵音，随后再决定是否要一决胜负。”黄眉有节奏地敲响木鱼，闭上眼睛唱诵经文。经文中似乎夹杂着临死之人的呼号，幽冥恶鬼的鸣叫，有如海底最深处回旋的激流。念经声和木鱼声混合在一起递送出去，撞上四周的结界不断回响。结界上金色光晕流转，泛起夺目的光华。
“不好。”太伤脑君大喝一声。几位仙人同时张开结界，将看台罩住。一阵耀眼的亮光闪过眼前，众人不由自主闭上眼睛。等他们再次睁开眼，金刚琢布下的结界被摧毁了。黄眉僧停止了唱诵，静静地看着铁公主。铁公主身上有一道清风环绕着她，在黄眉僧开始念经时，她发动八风之誉护住自己，才得以安然无恙。
“我认输。”铁公主轻轻吐出三个字，捡起地上的铁扇，走回看台。
“黄眉僧胜出。”稳输菩萨大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