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明月夜，故人心
“是，我马上着手安排。”周啸天挂断电话，惬意地靠在沙发上。
“市长同意了？”柳倩立即心领神会。
“替我安排一间办公室吧，以后用不着老是占用你的董事长办公室了。”
“一间办公室哪够？”柳倩笑着说，“周大处长常驻基因公司，我得拨一层楼给你才行，你还有那么多下属呢。”
“我们的下属。”周啸天强调，“说的也对，给我一层楼吧。市长近期会拨一笔资金过来，第九处还要扩大，这次真是托了降神会的福。”
“这可不像一个好长官该说的话，毕竟这次行动死了那么多部下，就算装你也该装得难受点吧。”柳倩忍不住讽刺他。
“这是打仗，牺牲在所难免。添竹已经变成一个战场了，我有预感，这才刚刚开始。你多采购些原料，等新人招募完之后，需要基因再造，然后是一系列培训，有的我们忙了。”周啸天为自己点上一根烟，他的点烟女神金白梳此刻正在楼下大堂接待处上班。
“杨剑的第八处也损失了不少人，基因改造的订单排了一大串，生意真不错呢。”柳倩吹了声口哨。
“副处长同志，我得提醒你，这样的生意最好还是别太好。”
“我是搞科研的，需要大量资金，做不到技术领跑的话，你们还不是得找我麻烦？”
“唐森这两天情况怎么样？”周啸天问。
“很消沉。工作倒是够努力，可是不太愿意说话。”柳倩的好兴致一下子不见了。
“他也真是个怪胎，好好的女孩子不要，非去喜欢一个妖怪。”周啸天评价，“如果我是他，面对你这样一个八辈子都难找的好女人，什么都可以放弃。”
“是啊，我倒贴上去他都不要呢。”柳倩幽幽说了句，随即狡黠一笑，“周大处长，你是在暗示你喜欢我吗？”
“别开老人家的玩笑了，”周啸天一本正经地说，“我女儿可比你小不了几岁。就算我还年轻，你这样的我也高攀不上。得了，你忙你的，我下去看看他。”
“记得帮我说说媒，他现在很失落，也许我可以乘虚而入呢。”柳倩在他身后放声大笑。
没一个正经的。周啸天摇摇头，穿过静悄悄的走廊。唐森的办公室位于同一层，与柳倩的董事长办公室距离没多远，门上挂着“公共关系部”的牌子。他推门进入，屋里只有三个人，唐森，孙无恐，常饿女一人对着一台电脑。看见周啸天到来，唐森冲他点点头，而孙无恐和常饿女聚精会神，根本没注意到他。突然，常饿女惨叫一声，拳头把键盘捶得啪啪响，孙无恐则哈哈大笑。
“他们干嘛呢？”周啸天小声问唐森。
“打游戏呢。自从孙无恐教会仙子，仙子连逛街都不去了，成天缠着他对打。”
“一百零九胜，零败。”孙无恐宣布。
“呸，不要脸！”常饿女骂道，“我才刚学会，你一点都不让着我。”
“你这叫刚学会？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看完了上千个攻略视频，我还敢让你？”
“再来！”常饿女嚷嚷着，于是两人摩拳擦掌重新开始。
周啸天拉了张椅子在唐森边上坐下，点上一根烟。唐森正在整理一片新闻稿，是准备投放到基因公司主页去的。现在除了公开对媒体发言，接受单独采访外，更新公司主页，撰写新闻稿是他的主要工作之一。这间办公室原本是柳倩为他安排的单人办公室，但是因为有两个甩都甩不掉的跟屁虫在，柳倩额外多配备了一些办公设施。
“排骨夫人有消息吗？”唐森眼睛看着屏幕随口问。
“没有，踪影全无。”周啸天说，“我派人查过所有酒店，航班，高铁，没有任何发现。她似乎凭空消失了。我已经下令停止搜索，因为完全是浪费资源。找到她又怎么样呢？她有行动自由，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们又不能强行扣押她。”
“谢谢你帮忙。”唐森真心实意道谢。他打开网页搜索电视节目，弹出的画面中，排骨夫人的烹饪栏目播放的是以前录制的内容，下面滚动的字幕申明该栏目近期内将永久停止播出。
“她把猪肉加工厂的股权也全部转让给了市政府，我看她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周啸天仰头吐出一个烟圈。
“她还在这，没有离开添竹。”唐森斩钉截铁地说。
“哦，凭什么这么肯定？”周啸天讶异地看着他问。
“她要替罗姹报仇，只要降神会还在这里，她就不会走。”
周啸天沉默了一会儿，对唐森说：“快下班了，跟我出去喝杯酒，大醉个一场，怎样？”
“不了。”唐森摇头说，“新闻稿今天得赶出来，我得加班。”
周啸天看着他屏幕里的文档，最后的落款刚刚输入完毕，其实已经完成了。他不再多说，起身拍拍唐森的肩膀，走了出去。唐森将画面切回排骨夫人的烹饪栏目，他怔怔地望着屏幕里那张巧笑嫣然的脸，下意识地摸摸嘴唇。排骨夫人那个轻柔的吻还停留在他口齿间，但是随之浮现的是那个没有一丝血肉，满是空洞的骷髅。我当场就呕吐了，而且是当着她的面，她一定以为我很厌恶她，她会难过吗？唐森一度曾抱有希望，尤其在他从李师师手中救出排骨夫人那天，排骨夫人在白马上紧紧搂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可是现在，现实再一次将他们拉远到遥不可及。我是造了什么孽，还是有什么病，要这样对她念念不忘？他就这么坐着，麻木地一遍又一遍观看排骨夫人的节目录像，直到孙无恐敲了下他的脑门对他说：“我订了外卖，今天晚点回去，仙子非要和我战个痛快不可。”
常饿女在一旁死命敲打键盘催促，孙无恐飞快地坐回去，两人的激战再度开启。唐森转过头看着他们，孙无恐的神情轻松自在，摆明了瞧不起仙子的模样，而仙子翘着一条腿，人字拖在她脚指头上不停抖动。唐森木然笑了一下，这两个跟屁虫算是一种安慰，每当看见他们，他冻结的心里会涌出一丝暖意，尽管只是微乎其微的一丝，不过那也足够了。
一名黑衣人敲门进入。“仙子，有一张指明给你的便条。”黑衣人将一个信封交到常饿女手中离去。唐森和孙无恐不免大感好奇，什么人会给仙子送便条？常饿女打开信封飞快扫了眼，穿好拖鞋站起身说：“我去趟楼顶。”
“出什么事了？”孙无恐立刻警觉了。
“有人约我聊个天。你们呆在这里，不许跟着我。”常饿女走向门口，“对了，外卖来了不许先吃，等我回来让我先挑。”
仙子的举动很不寻常，唐森小声问孙无恐：“你要不要跟过去瞧瞧？”
孙无恐犹豫了一下，最后摇摇头说：“算了，仙子说不让跟，就别硬跟了。这里可是基因公司，守卫森严，出不了事。”
常饿女手里紧紧攥着便条，进入电梯。便条上的内容很简单：“仙子，好久不见，专程前来请罪，在楼顶等您”署名是吴刚。观影大师着令第八处全力搜索吴刚，即使在围攻降神会的时候也留了不少人继续搜查工作，可是始终一无所获，想不到今天他自己找上门了。常饿女搭乘电梯上到顶楼，推开安全门出去。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夜色很深，不过毫无照明的楼顶视线还是不错，因为今天是满月。吴刚身穿长袍，站在正前方，看到常饿女到来，单膝跪倒说：“仙子，吴刚特来请罪。”
常饿女板着脸走上去，向上曲起小腿摘下拖鞋，对着吴刚的脸狠狠抽了一下，吴刚的脸上立时留下一个鞋印。“谁允许你私自下凡的？把我的兔子饿着了怎么办？”
“是我让他下凡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常饿女瞬间安静下来，这个声音，尽管相隔亿万年，依然让她魂牵梦萦。她缓缓转身，水塔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站在她前方。常饿女飞奔过去，扑入那人怀里。“原来你还活着。”她喜极而泣。
“你已经是仙子了，应该无悲且无喜，怎么还像当年的小女孩一样。”那人抚摸着常饿女的头发说道。
“大悲大喜就是无悲无喜。”常饿女抬头望向那人，伸手抓向他的脸，“咦，你这层皮是怎么回事，赶快脱了，让我看看你原来的样子，我都快忘了。”
“别动。”那人握住常饿女的手腕说，“这是我用来压制妖气的，不然早就被上界察觉了。”说着他从阴影中露出面容，“我现在的名字叫黄书郎。”
常饿女放开他，不自觉退了一步。“你就是唐森原来的上司，想要吃他的那个？”
“不错，就是我。”
常饿女审视眼前的男人，他的容貌很陌生，但是那双眼睛犀利如旧。这个男人还是原来那样，率性而为，随心所欲。“管他呢。”常饿女笑面如花，“跟我说说，这么多年你活得开心吗？告诉我，全部告诉我，你开心的事也好，不开心的事也好，我都想知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我也不想说。”黄书郎的眼神拒绝了一切，“敏儿，回莫高峰去，不要插手下界的事。”
常饿女错愕不已。“其灵，你怎么了？好容易重逢，这就要赶我走？我们之间的誓言呢？”
“誓言？”黄书郎一笑，“曾经立誓的那具身体已经灰飞烟灭，誓言又如何得以留存呢？”
“不，这不是真的。”常饿女的泪水夺眶而出，“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不告诉我的话我怎么能安心回去？”
“现在知道心疼我了？”黄书郎的眼神阴郁无比，“当年背弃誓言独自升仙的可是你，天地之战时我们被屠戮殆尽的时候踪影全无的也是你，你早已做出了选择，今天却又提起我们的誓言。敏儿，我们两人之间究竟是谁变了呢？”
“别这样对我，我求求你。”常饿女连连摇头，泪流不止，“佛祖降到凡间亲自点化我，我抗拒不了，你是知道的。”
黄书郎注视常饿女良久，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说：“别哭了，敏儿。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变过，哪怕粉身碎骨长埋在沙底的时候也未曾改变。天地之战后，是我派吴刚参加选拔，得道升仙后去你身边照顾你的，我什么都没忘。”
“吴刚是你派来的？”常饿女猛然转头瞪着吴刚说，“吴刚，你在我身边那么久，竟然不告诉我他还活着？”
“仙子，是主上不允许我说，我很抱歉。”吴刚话音刚落，脸上立马多了好几个拖鞋印，把他抽得头晕目眩。
“别揍他了，是我的意思。”黄书郎抓住常饿女的手，取下拖鞋，轻轻套在她雪白的脚上，“我不能让上界知道我还活着，所以只能默默看护你。回去吧，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逢，那时候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相见了。”
仿佛一道山洪奔流在常饿女的脑海，她捕捉到了黄书郎的真意。“你打算宣战？”
“当我们俩面对面时，总能够心意相通。”黄书郎柔声说道。
“不要，其灵，不要。”常饿女握住他的手，“会死的。你躲过了一次，不要再那么做。”
“现在还不是时候。”黄书郎轻轻挣脱，走开几步转过身背负双手说道，“不过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只是还需要一点点耐心。”
“唐森吗？”常饿女轻声问。
“答案不是已经在你脑海里了吗？我已经大概弄清楚唐森的本来面目了，其实你也该猜到了吧？毕竟你是最接近天道的人之一。敏儿，我现在只需要作最后的确认。”
“你已经对他出过一次手，别再碰他了。”常饿女大声说。
“晚了，我们已经出手了。”
常饿女迅速跑向来时的安全门，黄书郎手一挥，成吨的沙粒从天而降，将出路堵死。
“敏儿。”黄书郎走向常饿女，将双手放在她肩头，“你信任我吗？”
常饿女看着他的眼睛，那种坚定而犀利的眼神，自己曾经多么熟悉，却又险些遗忘。
“信任我的话就陪我一起站在这里，让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黄书郎揽着常饿女的肩膀走到顶楼边缘，望向空中的明月，“还记得我给你写的那首歌吗？唱吧，我想听。”
“我忘了。”常饿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