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片叶
孙无恐很高兴睁开眼睛所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唐森充满关切的脸，这说明唐森还活着。
“这是哪儿？”孙无恐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四肢仍然无力。
“别动，你的毒性还没褪干净。”一旁的观影大师俯下身子，轻轻将他按倒。
“公司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逃出来的？”孙无恐抓住唐森的手腕问。
于是唐森简短地把自己的逃亡过程叙述了一遍。“我和前台金妹子跑出大厦到达湖边的时候，你和杀无尽已经昏过去了。那些人给你们服用了解毒剂，并且一直在原地等待，直到有警察来到现场，才全部撤走。随后杨剑的人马赶到，把你们接到了这里，这里是第八处。”
“前台小妹救了你吗？嘿嘿。”孙无恐咧嘴笑了笑，因为肌肉麻痹，笑容很牵强，“她人呢？”
“跟那些人一起撤走了，从头到尾，他们始终没有表明身份。这是你的双截棍，还给你。”唐森从腰间解下双截棍，轻轻放在孙无恐枕边。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你说你能区分人和妖怪，你早知道黄总和小金都是妖对吗？”
“是的，到你公司第一天我就察觉了，所以自那以后我不就一直赖在你公司不走吗？”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遇到我之前就在那公司干了，黄书郎和你早就认识，那会儿还没人知道你是金身呢。我倒是没料到他会出手，因为他和祝舞能一样，只是个藏在添竹混饭吃的妖怪。当时你刚从地府逃回来，整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别提多讨厌了，我何必在伤口上撒盐呢？如果告诉你你的老板也是个妖怪，我怕你会当场从公司楼上跳下去。”孙无恐冲唐森眨了眨眼。
唐森不知道应该是感激，还是该狠狠揍他一顿。这么重要的事你瞒到今天？他在孙无恐肚子上重重敲了一下。
“哎哟，痛，痛。”孙无恐弹起上半身，捂着肚子喊道，“你干嘛？”
“你也知道痛？我还以为你真的刀枪不入呢。”唐森面无表情地回应。
“我中了毒好不好？”
观影大师突然对着孙无恐的肚子也来了一拳，刚刚躺平的孙无恐再次惨叫一声。忍无可忍的他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存心的是吧？有没有一点人性？”
“没有，我是金身，严格意义上不算人。”唐森一本正经说道。
“我也没有，我是仙人。”观影大师脸露微笑，“没事了就好，你们俩在这休息，我出去下。”
“大师，等等。”孙无恐喊住了正要离开的观影，“那个‘井’字型记号代表什么？”
观影似乎没料到孙无恐会问这个，不禁愣住了。“你在哪看到的那个记号？”他随即恍然，“龙傲兵现出原形时你看到了这个记号对不对？”
“不仅是龙傲兵，吴公脑后也有同样的标记，那是极限生命艺术团的特殊标记吗？不过为什么油锅羊身上就没有？”
“你确定吴公身上也有？”观影注视着孙无恐问。
“确定，我见过两次。”
“好好恢复吧，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观影大师推开房门来到外面的走廊，跳上一辆小型吉普车，冲驾驶座的灰衬衫点点头。这里是第八处的地下设施，杨剑的武器研发中心就设在这里。吉普车时而穿行在两车宽的昏暗灰泥甬道里，时而路经被透明落地玻璃隔开的研发实验室，时而绕过戒备森严，涂有显眼警示标志的武器库，其间甚至还穿过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巨大机库，几架造型奇特的飞行器正在装配中。杨剑的地下武器研发中心占地惊人的广阔，真实面积远远超越地面建筑所覆盖的范围。最后吉普车停在了一道铁门前，负责把守的灰衬衫一看观影到来，立即操纵电脑打开铁门。观影跳下车，步入门后的走廊。这里四周都是精钢制成，天花板，墙面，地板，无一例外。杨剑一身蓝色长袍，正静静伫立在前方。观影来到杨剑身边，透过玻璃窗，他看见昏暗的拘押室里，杀无尽手脚上戴着厚重得夸张的镣铐，独自一人缩在墙角。
“他还是什么都不说？”观影轻声问。杨剑点点头，伸出平板：“你要不要自己再审审？”
“不用了，凭你的手段都不能让他开口，我就更没辙了。”观影摇摇头，“不过也许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了。孙无恐说，吴公身上有‘时之印’。”
杨剑蓦然转头，牢牢盯着观影。
“你盯着我看也没用啊，我也一头雾水哪。”观影忧心忡忡，“下界仙里没有吴公这一号人物，那么必定是上界仙私自下凡，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杨剑的视线再度落在杀无尽身上。难怪，与杀无尽一起围攻孙无恐的是两名仙人，一名上界仙，一名下界仙，杀无尽必是受了仙人的胁迫，至于受了什么胁迫目前还不知道。他突然想起什么，又举起平板：“可是那个黄书郎和五织女肯定是妖，而且显然和吴公他们几人是同谋，仙人和妖怪联手对付金身？”
“我就在头疼这个。”观影眉头紧锁，“防妖怪已经够吃力了，那个什么降神会查不到任何信息，没人知道他们是谁。现在仙人又搅和进来，可能还牵扯到上界仙私逃下凡……然后还有今天救了孙无恐那伙来历不明的人也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身份。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难道真的都是冲着金身来的吗？”
你头疼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呢，杨剑心道。他犹豫着要不要说，最后下定决心还是告诉大师。杨剑在平板上写道：“唐森始终无法启动白龙车的机甲状态，说明他体内存在至阴，我敢断定他不是真正的金身。”
看完这段话观影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自金身现世起，添竹被搞得鸡飞狗跳，不仅把地府和莫高峰都卷进来，甚至还惊动了佛祖，可是现在杨剑竟然告诉自己这个金身是假的？观影飞速整理思绪，杨剑开发的白龙车项目是他一手资助的，所以白龙车的构造他很清楚。首次启动机甲系统需要血液认证，因为白龙车是开发出来对付妖怪的，不能反过来被妖怪所利用。白龙车机甲形态的安全设置是只有至阳之体的仙人和普通阴阳结合的凡人才能操控，而至阴性质的妖血会被识别出来并予以拒绝。因此像孙悟空这样的妖怪最多只能启动水栖和装甲两个形态，而威力最大的机甲形态则永远使用不了。这是一道必要的保险措施，可是现在，竟然成了辨别唐森是不是金身的一个间接证据。如果唐森体内存在至阴，难道他是个妖？
“你体内不是也残存着至阴，但是你能操控机甲形态，也许他和你一样呢？”观影不死心，抱着一线希望辩解。
杨剑瞪大眼睛，抓起平板愤而疾书：“怎么能跟我一样呢？别骗自己了，我的大师。我用自身的至阳将残存的至阴裹住不外泄，由此可以骗过机甲系统。可是金身不一样，金身体内怎么会有至阴，即使有，也会立即被至阳吞噬干净。”
好吧，杨剑说得完全正确，无可辩驳。观影闭上眼睛，疲倦地轻声说：“我得回一趟莫高峰。金刚琢失踪已久，至今还没找回，这事不能再瞒下去了。金刚琢事关妖怪选拔能否顺利进行，让莫高峰决定怎么办吧。”
杨剑心中对大师抱有由衷的同情。观影是莫高峰在人间琐碎事务的全权代表，出了金身这件事后，莫高峰基本不管不顾，全都丢给观影一人处理，也真难为他了，大概最近忙得连电影都顾不上看了吧？
“大师，别发愁。”杨剑的平板说，“金刚琢已经有了下落，唐森说很可能就在降神会手里，等你从莫高峰回来，我配合你一起去找。”
“嗯。”观影感激地拍拍杨剑的肩膀，“我先去跟那两个傻小子打个招呼，然后把今天预定的夜场电影看完，立刻动身出发去莫高峰，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杀无尽就暂时关押在你这里，吃喝上别亏待了他。”
杨剑机械地点点头。大师毕竟是大师，这个节骨眼上，照样工作娱乐两不误，自己终究太小瞧他了。观影再度坐上吉普车，被带回到孙无恐的监护病房，推门进去的同时，他听见了女人娇媚的笑声。
“怎么样，这回知道害怕了吧？妖怪可是真的会吃人的，看你还惦记你的排骨夫人不？”说话的是柳倩，身边站着她的助理赵甜甜。
“什么叫我的排骨夫人？我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唐森怒道，病床上的孙无恐别过脸去偷笑。
看见观影大师进来，柳倩挥手致意：“大师。”柳倩是第八处的常客，出入这里就好像自家后院，在这里看见她自然一点不奇怪。她今天依然本色不改，身着淡青色女性职业套装，柔和的丝绒面料恰如其分地勾勒出她的身材，唯独不同的是脸上架了副细黑丝眼镜。
“柳姑娘怎么忽然戴上眼镜了？”观影笑吟吟举手回礼，“更漂亮了。”
“大师您的嘴就是甜。”柳倩走上前揽住观影的胳膊说道，“这副眼镜是杨剑开发的新产品，戴着它可以目视人的骨骼和内脏，能帮助我更好地观测人体结构，开展基因研究工作。”
“什么意思？能透视人体？”唐森忍不住插口问道，“那衣服呢？”
“笨蛋，人体都看穿了，衣服算什么。”孙无恐接口道。
唐森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倩，发现柳倩正上下打量自己，他连忙捂住关键部位。
“挡什么挡？那天给你检查基因的时候就把你看完了，还需要借助这副眼镜？”柳倩掩嘴而笑。唐森将视线转向赵甜甜，所幸赵甜甜面目依旧，并没有戴那副该死的眼镜。随后他绝望地看着赵甜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同款眼镜戴上，似笑非笑注视自己。
“你们看他干嘛？我才是病人，看看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怎样？”孙无恐躺在床上说，同时蜷曲双臂隆起肌肉。
“嗯，肌肉匀称，骨骼粗壮，不过后三头肌有些欠缺，可以再稍加锻炼。哦，还有，你的腿太细，肌肉强度远远不够，需要着重加强。”赵甜甜大大方方点评。
观影大师咳嗽一声，开口说道：“各位，我需要单独和孙无恐聊一下，就几分钟，你们能不能……”
“跟我们您还客气什么？”柳倩娇笑着放开观影的胳膊，当先走出门去。
“走吧。”赵甜甜看着唐森说，唐森这才意识到被驱逐的还包括自己。
“你能不能把眼镜先摘了？”唐森的声带几乎在痉挛。
“你脑瓜里成天在想些什么东西？”赵甜甜将唐森从座椅里拽起来，“来，我把眼镜给你，你戴总行了吧？”赵甜甜摘下眼镜，要塞给唐森，唐森左闪右躲，拒不接受。等两人推推搡搡离开病房后，观影在唐森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无恐啊，我要去趟莫高峰，临行前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怎么了，大师，有话就说吧。”孙无恐有些疑惑，今天的观影显得有些陌生。
观影卷起袖管，露出上臂的“井”字型标记，孙无恐大吃一惊。
“凡是派驻凡间的仙人都有这样一个标记。”观影说道，“我有，杨剑有，龙东海，阎罗，牛头他们都有。可是吴公，他不是记录在册派驻到凡间的仙人，他是私逃下界的，我这次去就是要查明这件事。”
“怪不得那老小子这么厉害！”孙无恐捶了下病床，周身疼痛让他皱了皱眉头。
“不，他远远不止那么厉害。”观影踌躇再三，不知道是否该说下去。
孙无恐察觉出了观影的犹豫，未免觉得有点好笑。“大师，你究竟怎么了？你通宵排队买电影票，每天至少看三场电影，满世界收保护费，捏过不知道多少舞女的屁股，你是我所见过最洒脱的仙人，什么事让你这个老流氓这样婆婆妈妈？”
观影大师被孙无恐逗笑了。是啊，我怎么了？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凡间还在，我就有电影可看，有什么可烦恼的？
“孙无恐，给我听好了。”观影收敛笑容正色说道，“这个‘井’字型标记被称作时之印，你知道上界和凡间的时间不同，人间一天，天上十年。因此，所有派驻凡间的仙人都会被刻上时之印，同步认知的时间，以免意识错乱。你今天被两位仙人围攻，能够活下来已经算命大了。如果再遇上刻有时之印的人，一定记得多加小心。”
“放心吧，大师。今天要不是被那群身份不明的人终止了战斗，我和吴公，龙傲兵他们到底如何收场还真不好说，但是不见得一定就输。”孙无恐满不在乎地回答。
观影在心中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有三片绿色的叶子。观影拈起一片叶子说道：“佛祖派我来凡间主理事务的时候，随手从至高天的宝树上摘了三片绿叶作为赠礼，还说危急时刻，这三片叶子可以护我周全。不过时至今日，我一直没机会用。你知道我的嘛，我不喜欢打打杀杀，只喜欢看看电影，和舞女们聊聊天。收好这三片叶子，也许你能用得上。”观影将叶子放回铁盒中，郑重其事地递给孙无恐。
孙无恐接过铁盒，拿在手中左看右看，不禁笑出了声。“那个独眼小屁孩这么抠，就给了你三片叶子？好坏送你件法器什么的啊。”
“不许对佛祖无礼！”观影怒气勃发，大喝一声，房间里的灯光几乎熄灭。
孙无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好，好，是我不对，发那么大火干嘛？”
灯光闪烁不停，光亮逐渐恢复。观影大师平复了心情，继续说道：“至高天的宝树名为心随意转树，这三片叶子能够随你心意任意变化，帮助你摆脱困境。答应我，一定好好保存。”
孙无恐点头答应，取出铁盒中的三片叶子，将它们贴在头发上，叶子立即混入他浓密的黑棕色毛发，犹如生了根一般。观影满意地露出笑容，头发汇聚了妖怪的法力，是妖怪最珍视的东西，孙无恐将叶子藏在头发里，足以表明他听进去了。
“行了，我该走了，你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就能康复。”观影走向门口，然后忽然停住脚步，背对孙无恐问道，“无恐，唐森的金身还没被证实，如果最终发现他不是金身，你会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就算他只是个凡人，有妖怪想吃他，我还不得保护他？”
观影大师不再多说，拉开门出去。门外等候的三人与他告别后，先后走进房间。
“咦，你头上绿油油的是什么东西？”唐森首先发现了孙无恐的异样，伸手触摸那三片叶子。
“别乱动。”孙无恐偏过头躲避，“这是大师的礼物。”
柳倩凑过头来对着叶子仔细瞧了瞧，又朝唐森瞅瞅，不怀好意地抿嘴一笑。
“你笑什么？”唐森察觉到柳倩的笑容别有内涵，问道。
“我觉得你头上应该戴朵红花，这样你们两人才称得上绝配，红花配绿叶嘛。”柳倩比划着说，赵甜甜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唐森没有反唇相讥，反应意外的冷淡，出乎两个女人的意料。
“唐先生现在没有心情和你们开玩笑。”最了解他的人还是孙无恐，“他今天刚刚失业，正在为吃饭的问题发愁呢。”
原来如此，唐森的办公室今天被黄沙碾碎，老板是个妖怪，此刻已经逃亡，不知所踪，考试大纲咨询公司不复存在。
柳倩灵机一动。“我说唐森，要不你来我公司，我这里正好有一项研究工作适合你。”
唐森眼睛一亮，急忙问：“什么研究工作？”
“被我研究啊。”
不仅赵甜甜，孙无恐都忍不住笑起来。唐森气冲冲站起，打开房门说：“探视时间结束，你们可以走了。”
“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柳倩走到他身边把门关上，“说正经的，我这里真的需要人，不是研究工作，而是公关工作。”
“不去。”
柳倩一脸严肃举起右手说：“我向你保证不是开玩笑。我们基因公司因为一些社会舆论问题，一直断绝和媒体来往，时间长了对公司的业绩和口碑都有很大负面影响。我已经决定不再回避这个现实，正面地向社会说明我们究竟在做什么，毕竟我们是正当的高科技企业，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由此，我希望有个男性发言人，因为众所周知西梁基因工程有限公司历来是个纯女性企业，这也是我们向社会传达公司正在改变的第一步。”
“不去，我不愁找不到工作。”唐森还是拒绝，柳倩刚才关于研究工作的玩笑把他惹恼了，“我在考试大纲咨询领域可是个名人。”
“你当真吗？”柳倩敲了下他的脑袋，“就靠孙无恐一直帮你黑教育系统？你完全没有自己的专长。假如有一天你金身的事彻底搞清楚了，难道还指望他能陪你一辈子？”
这番话说得唐森如梦初醒。我在做什么？我已经太习惯有孙无恐陪伴的生活，可是金身的事终归会有一个结局。那之后呢？孙无恐是妖，我是人，必将分道扬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没考虑过有一天会和孙无恐分别。
柳倩接着又说：“其实我们的业务和你们考试咨询行业是有一小部分重叠的。有不少家长为了孩子的前途，送孩子来接受基因植入。当然，我们的收费过于昂贵，客户群不如你们广，影响力也远远不够。你恰好是考试咨询行业出来的，目前又是炙手可热的佼佼者，你的到来对于我们拓展相关业务有极好的说服力。我不是为了给你一份工作而邀请你，你的加入确实能帮到我们。收入方面你不用担心，比你原来的工作丰厚得多。”
唐森被打动了。“向我保证，不对我做任何古怪的实验。”他说。
“我保证，除非哪天你自愿。”柳倩郑重申明。
“好，我加入。”唐森伸出手去，和柳倩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