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铃木和庭首映礼爆破事件六
“和扇在扶桑不但是纳凉的工具,也成为扶桑文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和扇与腰带、提袋、木屐一样,是正规和服的一部分。”
白马泽慢慢将手中的舞扇展开,娓娓道来。
“据《西宫记》记载,平安初时,每逢夏炎,宫廷贵族会赐予侍臣折扇,折扇因而成为宫中活动时侍臣携带的物品之一。镰仓时代日本男子的直衣、狩猎衣的时装皆是以扇子为中心。”
“后宫廷女子也受其影响,将折扇作为随身的装饰性用品。”
他的指尖慢慢摩挲着扇骨,又慢慢地感受着粉绘:
“早期的和扇称为桧扇,因末端展开处使用了桧木薄片而得名。后因配有束带且彩绘多浓丽奢华,多为宫廷女子所爱。其后平安兴起纸扇,也就是阴阳师故事中晴明与博雅常执的蝙蝠扇。和扇文化发展至今,除刚才桧扇和蝙蝠扇外,以其形制职能命名,而今尚存绢扇、白檀扇、能扇、舞扇、茶席扇、祝仪扇、有职扇和团扇,共计十种扇制。”
“舞扇,职能顾名思义。装饰风格已经世界闻名,因使用方法有特殊的要求而在扇骨里注入了铅,制造的方式独树一帜。”
那节属于年轻男人的、看着明明有力的手腕在那一刹那瞬间像是被抽掉了刚劲的骨,松田阵平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那画着素淡的云霞流水纹的纸扇就真的如一帘云霞一样缠在他手上,惊鸿一瞥的从身前飘游至了高处,又婉如游龙的调转回头。
剧本翻到了艺伎登台演舞的那一页,白马泽找了一段曲名“辞阳”的三味线。
修长的指节只是捏着扇子,不女气,甚至连指尾都没有翘起。但你就是会觉得那只执扇的手像山间栖戏的探头的雀,灵而轻捷;像摆尾的凤,有着华丽可展示的羽;像游曳清流的文鳐鱼,和扇面轻薄的云、飘渺曼妙的雾和潺潺簌簌的水融成了一体。
那折舞扇在那一刹那,变成了活的、像是天生就和他长在一起的、他与生俱来的上天的赠物。
“柔弱无骨,是不是?”他回头看着在这一个瞬间已经有点呆了的松田阵平笑了一下,眼里含着不明显的浅浅的一点笑意,突然就让人觉得换了一个人。
依旧也是很温和,但是却有点不一样了,硬要说的话,像,女性的那种温婉柔和。像是有点不太开心,明明笑着,却让人觉得惆怅。
须藤雪雅却很明白,他自然而然的惜花般接住了那位美人的心事:“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松田阵平听不懂文学部才子所说的句子,他的注意力都停在白马的身上:明明是短发,白衬衫,却给了人好像他身着羽织随着时光回溯缓缓从浮世绘中醒来、回眸的感觉。像是见到了一个很久没有见过的情人,温柔、缱绻、惆怅,不安却不会言明,甚至不会欲语还休,只会用若无其事一切安好的笑来掩饰,永远不会让情人看到自己未展颜的模样。松田阵平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只觉得看着他,就会生出令人不舒服的揪心难过。
不想让他露出这样的情态。松田直觉地伸了手,快触碰到他脸颊的时候又突然觉得不对,僵住了。
好像……有点傻,白马他明明只是在表演……
白马泽确实有点惊讶,但他很开心的把脸蹭进他手心,明亮灵动的墨蓝色眼睛,像以前一样调皮的给了他一个“wink”,蹭蹭,像是小狐狸在安慰他说“没事了哦~”
他很自然地接受了松田阵平的担忧。
所以似乎看起来也没那么傻了。松田阵平露出笑来,转而揪住了狐狸的颊肉,蹂/躏了两把。
白马泽有点哭笑不得揉了两下脸。他把扇子递进松田手里,回头笑着看向须藤。
须藤公正的给出评价: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如果忽略他耳尖薄红的那点羞意的话,看上去真的是挺淡定的。
“可惜了这样的佳人,对吗?”白马垂着眼睛笑着轻叹了一声,“心里的那个人,被毁掉了吧。”
他没有明着对谁说这句话,但神色如常的须藤雪雅放在膝上的手刹那收紧的动作,被那一瞬间迅速将三个人的表现收入眼底的松田阵平看了个真切。
白马泽缓缓地翻着剧本和桌上的剧本。
“文艺片有如我之前所说的,极尽外放给人以冲击,跌宕起伏的情节能让人荡气回肠。”
“可也有雾里看花水中看月,永远隔了一层的朦胧之美,雾凇夯荡后的凄美情景:远看只是惆怅,知音才晓断肠。永远有能让人臆想的空间,就像惹文人叹惋的绝句残部,华国山水画的写意留白,观者会自行补全。”
“早年有学生拿‘我爱你’的译句来问夏目先生,夏目漱石先生以岛国传统中对情感委婉的表达情愫,引出‘今晚月色真美’和‘风也温柔’的意境传为美谈。”白马泽把剧本放到松田阵平膝上,把同一个片段里有问题的地方挨个点给他看。
“这都是有糅杂痕迹的地方。”
松田阵平以一种怀疑导演水平的眼光瞥了一眼津岛光,问白马:“这么多?”
“如果津岛先生拿给我们的这一份确实是最后的剧本的话,确实有很多的修改痕迹。”白马泽说,“但在修改之前,至少还有一份被修改的底稿吧。”
“我猜,是须藤君自己写的,应该比这份要‘清淡’。”
“而修改,是那位野田编剧给津岛先生的建议吧。”
白马泽说:“看这儿。”
松田阵平不懂就问他:“她失恋了把茶杯丢出去了。”有什么不对吗?
“会被教习骂的。”白马泽叹息,“甚至会被赶出去。”
“然而剧情里显然还有更过分的情节。”
“艺伎被尊为艺术家,代表着扶桑男人想象中最完美的女性形象。她们自成一个世界:花柳界。意思是每个艺伎都像花一样美丽、优雅,同时又像杨柳一样柔韧、坚强。”
“这些失礼之态,即使女主角还没有正式成为艺伎也做不出来的。即使是她失恋了。”白马泽不太客气的说,“她是失恋了,又不是被夺舍了。”
“成为艺伎不易。‘舞子’又被称为舞伎,是艺伎见习。就是相当于正式出道成为艺伎前的练习生。从10岁开始的学艺,五年内要完成从文化、礼仪、语言、装饰、诗书、琴瑟,直到鞠躬、斟酒等所有的课程,还要竞争甄别一年,最优秀的那位才能在十六岁成为舞子。”
“所以她不可能因为失恋就改变十六年循规蹈矩养成的习惯。”松田阵平总结说,“你的意思是,那老爷爷把戏改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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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艺伎,最初是用来称呼在伎院以传统鼓乐为伴说唱逗乐为生的男人。如果用华国的例子来比拟,就是曲艺界表演相声中说柳活的演员,学唱两句京戏、评戏,各地小曲儿,还会唱以此脱胎来的太平歌词。而于此不同的是岛国到了18世纪中叶,出现了第一个女艺伎,此后艺伎职业就渐渐被女性取代。
她们是表演歌舞伎的女艺人。在动荡的年代里,帮助倒幕者进行革命,甚至像华国革命时期很有情意的青楼女子一样,她们在公开场合招募新兵,进入工厂做女工,会为抗击新选组的武士们送行。
而革命成功后,当初倒幕的武士成为了新的政治领袖,会带着当时自己心爱的艺伎前往东京分享成果。后来许多政要的妻子,也是艺伎出身。
津岛光的电影《京都舞子》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一个与时代洪流脱轨的,甚至逆行的艺伎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人公,那位还称不上艺伎的舞子,一个平素最勤奋也端庄、最有可能成为艺伎的舞子,在倒幕维新运动中,却离经判道,爱上了一个新选组的中级成员。
她接受着新潮的思想,感受着阶级的苦难,忍受着内心的折磨,想阻止自己爱着的那位与历史洪流背道而驰的大人,看着他满目坚定的样子又无力开口。她最后在众姐妹对“背叛者”的唾弃中苦苦的坚守说不出的苦□□恋,最终在听到仰慕者死去的那一天,她见到了冬日冰湖前早开的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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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这样的。”白马泽盯着津岛光,“但是我猜那位野田先生的理由无外乎是担心不够外放,没有剧烈的情感冲突,怕叫好者众却没有客座,是不是?”
“但那位野田先生怕不是把艺伎和游女搞混了。《黛薇夫人》他之所以写的也差不多但不算过火,是因为时代所致,黛薇夫人时是因正值战后混乱,确实本来就有很多流莺和游女借表演之名活动,艺伎在那时开始污名化,整个行业都并没有那么清白。”
“但是这次不一样。须藤君笔下的人物很美好,感情克制,意境朦胧。我能感受了这个人物身上矛盾的不和谐,且这种矛盾,不是来源于人物塑造时的多面性。反复读,是一定能读出割裂感的。”
“我看得出你已经尽量完善剧本了。把人物先后发展调整得尽量统一,但是很多地方依旧对不上。”
白马泽轻轻抖了抖手里的剧本:“每一次修改都会留下印记。现在这本剧本就像是一部谜题,只要有心去解就能把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找出来。”
津岛光并没有隐瞒:“野田先生说我是从国外回来的,受众也多是好莱坞的影迷。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这部戏先保留票房成绩,看一下试水的结果,下一步再考虑是否要再含蓄一些。”
“你就按照新思路重新改了一遍剧本,然后剪出来之后,遭到了警告。”松田阵平盯着津岛光,“是这意思吧?”
白马之前给了他提示,他已经差不多猜到了炸弹所藏的地方了。
“你们剪完之后整个剧组都看到了。所以不满的人对你进行了报复了警告。”
他在等。爆炸的事件还没有发生,松田阵平想,对方最好是能坦白。
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他是不介意给对方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