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野路子
第二十四批舰队即将启程,滚滚浓烟弥漫在上空,一切都笼罩在淡淡的雾霭里,鸣笛声盖过了章晋的声音,方汀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唇形。
“保重”,大约是这两个字,藏青色的制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修长挺拔。
还说了什么?
其实看不清晰了。
“方阿姨,你有没有把我做的饼干送给章叔叔?”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汀低下头,是水兵家属的女儿,正昂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章叔叔说特别好吃,图案也好看,小叮当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小姑娘。”方汀摸摸她的头。
“谢谢。”小女孩害羞地笑笑,眼睛往船上又看了一眼,“章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啊?”
“臭丫头!下一次见面,你就能吃到方阿姨和章叔叔的喜酒了。”小叮当的妈妈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耳边的交流声变得模糊了,方汀的双手有些湿润,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小朋友的脸蛋。
她的身体从半小时前就开始变得潮热,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尺寸不合适,没戴多久,就勒出了红痕。
半小时前,她匆匆丢下案子,赶到码头来送他。
远远的,就看到身穿海军制服的男人围在一起,个个英姿焕发、气宇轩昂。其中一个寸头分外惹眼,剑眉倒竖、俊脸上的梨涡随着唇角的弧度若隐若现。
章晋就算是在部队里,也是帅气到过分,这几年没日没夜的训练,倒为他添加了更多硬朗的气质。
只是那笑容,随着她脚步的靠近,逐渐变淡了,最后,嘴角的弧度也僵硬了。方汀猜想是今天出门匆忙,她来不及收拾自己,整张脸显得太过寡淡了。
她笑着靠近他,想要去拉他的手。周围人起哄喊了几声嫂子,被他用眼神压制住了。方汀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手,才发现他并没有戴戒指。
她心里一凉,突然没了头绪,好在她足够理智和冷静,马上就转移了话题。
有的人却不愿意放过她。
“你看,我最不喜欢你这个样子,明明不高兴却不说。”
“你什么意思?”方汀戴着框架眼镜,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地面已经被她用脚划出了一个圈。
“我曾经百分百爱你,现在只有百分之50了。”
“请问我该怎么做?”
直到分别,他们之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方汀慢慢转动戒指,取下来,丢进了包里。
章晋最近越来越过分,难得回来一周,两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婚事,他手头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约不完的朋友。
他的理由不要太多:性格不合、长年分居对汀儿不好,汀儿太乖了
认识快要28年了,光屁股就在一起玩,现在他说性格不合?
他们两家都是部队的,他当年告白怎么不说异地的问题,好也是他,不好也是他。
今天直接摊牌了,就是不来电了对吧?
浪费了2小时,把同事丢在案发现场,就是为了来听他说几句没用的屁话?
真当她是软柿子!
方汀从兜里掏出一根发圈,把长发扎在脑后,眼里浮起一丝自嘲,章晋最喜欢长发飘飘,她为他多余做了多少事情。
封锁现场已经围了不少人,警察正在维持秩序,不知什么原因,公路上停了一排奔驰,车牌竟然是连号。
司机不愿意靠近,离现场还有几百米就停了下来,方汀只好下车步行。
昨天晚上刚下过一场雨,路面尽是被昨夜狂风击打过的枯枝残叶。
该死的!
为了章晋,她穿了一双新高跟鞋,脚踝早就磨破了。现在踩在积了水的落叶上,脚背溅了一圈泥点。
奔驰好死不死地把现场围了一圈,挡得严严实实的。
唉,走不动了。
方汀抬眼搜索者,突然眼前一亮,那一辆加长林肯的前后都有空隙,它旁边就是河坝,往下面穿过去是条捷径。
她快步向前走去,绕到林肯的后面,四下无人,先把包放在石阶上,脱下风衣,再蹲下去卷裤脚。一切准备就绪,心里暗自窃喜,撑着手试着攀上河坝。
一二三!
咻——
太高了,她的臂力明显不够。
再努力一把。
她刚使上劲,就听见后面的车门开了,一股暖意混着松柏的气息幽幽地从背后传了过来。
——
“需要帮忙么?”
是一个年轻男人,低着头能看到他的黑色皮鞋,上面的透明螺纹,擦得发亮。
“谢谢,我自己可以。”方汀没有回头,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浮土。
等了十几秒,后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装扮,好吧,是挺像猴的。大家素不相识,她倒是不介意给他表演一个,索性破罐破摔,双腿往后一蹬。
男人明显没有意料到她突然的动作,伸出双手想要扶她一把,就被她晾在后面,大衣掀起来扇了他的脸。
这么野?
方汀爬上河坝,探身往下看了看,雨水积在草滩里,形成了一个低洼,应该问题不大。她找准位置,轻松着陆,站起来就想要往前跑。
等等
脚丫子全是泥,她在草地上蹭了蹭,昂着头往上,男人仪态极佳,低着头露出一截冷白色的皮肤,他抬起手捏了捏后颈,腕骨上有一颗黑色的痣。
“打、打扰了。”
“嗯?”语调慵懒又迷茫。
“我的鞋子,能帮忙递给我吗?”方汀有点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
男人两只手指勾起了石阶上的鞋子,冲着下面晃了晃。
“这个?”
“嗯嗯,你直接甩下来就行了。”
男人嗤笑了一声,这鞋子不便宜,她倒是想得开。
“等着。”
方汀在下面,仰头望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有些急,又不好催他。
半晌,才看到一根棍子上挂了一个纸袋子,晃晃悠悠地往下放。方汀举高双手,跟着那小棍子左右摆,终于接到了。
她心下一松,抬眸就错落进一双桃花眼中,眼尾向上挑着。
没有对视太久,他见她接住了,就点点头,背过身去。
“谢谢。”
“没事。”
方汀打开纸袋,除了鞋子之外,还有一包湿巾和几张创可贴躺在袋底。
哦,鞋子上剐蹭了脚踝的血。
她撕开创可贴粘在鞋里,动作缓慢,袋子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方才车内涌出的暖意突然包裹了她,倏忽间,眼底像是涨了潮。
声音轻不可闻,几乎消散在空气中:“谢谢你。”
许柏筠听到这微弱的声音像是带着鼻息,微微发颤,转过身只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踩着高跟鞋跑进了警戒区域。
原来是办案人员,难怪身手矫健。
他的眼神触及到警戒区域的一双鹰眼,头皮立马就麻了,鹰眼的主人发现了他,就拨开人,往他的方向走来。从上到下仿佛要将他扒个遍,没犯事都要被他盯出事。
许柏筠摸了摸后脑勺,冲着来人绽放了笑容,嘴角的梨涡衬得像个少年,手指滑过耳际,金属质感冰凉凉。
嘶——
完蛋。
来不及了,他只好侧过身,先发制人。
“舅舅好。”
“你怎么过来了?这么多车,你爸也来了?”
“许宗仁在前面。”许柏筠往前指了指,想赶紧把他打发了。
“做什么好事了?把脸转过来。”
许柏筠这小半辈子,没几个人真能管得住他,为数不多的两个也灰飞烟灭了。可悲的是,顾清明就是剩下的那一个。
他不仅能管他,还是鹰眼狗鼻子,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他。顾家倒台前,老爷子早有预见,将唯一的儿子调离本市,扔到远方,为国家守卫边疆,任谁也没什么可说的。
守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回来了,他没有成家,没有子女,唯一可关心的就是这个侄儿了,顾家唯一的血脉。
“柏月非要给我弄的,真不是我”许柏筠转过身,就伸手取下来那个耳钉。
顾清明瞪了他一眼,把耳钉接过来,扔在一边的草地里,刚想劈头盖脸给他一顿,突然想起来正事。
“你们为什么过来?”
“”
“别告诉我,里面那具烧得不见人形的女尸跟你们有关!”
顾清明的眼睛犀利得要杀人了。
——
这下许柏筠轻轻地笑了,谈正事不用怵。
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接下来讲的话可能有点不敬:“愿死者安息。死的是秦氏风味的大小姐吧?”
顾清明眯了下眼,敢情是刺探情报来了。
许氏要扩张,餐饮娱乐一条龙,本来吞掉秦式难度很大,突然出了这档子事,秦氏的老爷子突发疾病进了医院,家里老太太多少年不管事了,主动站出来和许宗仁联络,不为别的,帮忙搞清楚女儿的死因,让他们友情价接盘。
可见,那个唯一的女婿是不可靠的,这几年势力大了,想要架空秦家。老太太的担心不无道理,凭着女婿的人脉,这案子说不清楚就怎么判了。
他们这么大阵仗,也就堵住了身后的人。
“暂时还不知道死因,法医刚过来。”
许柏筠的眉梢都含着笑:“慢慢查,我们今天是来请你吃饭的,许宗仁怕他一个人请不动你,才把我捎上。”
顾清明点点头,撂了句话,就回了现场。
案发现场人不多,许柏筠没花多少时间又看到了刚才那个野路子。
方汀接过助手递来的工具,正在对死者做初步检验。
若是生前烧死,人体条件反射应该是闭眼,眼角收缩。死者的睫毛眼角没有鹅爪状,应该是被害后烧死的,具体还需要对气管内壁做进一步检查。
许柏筠视力极好,看到她仔细地查看那具焦尸,脸上一点惧色都没有。一边检查一边扭头对身边人说着什么。
他远远看着都想吐。
这女的看着这么软萌,下手一点都不含糊,果然是个野路子。
啧。
这种人要是讨作老婆,半夜想想都要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