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荣亲王府，沁芳厅，院墙上爬满粉色蔷薇，一条小溪流汇入园中那小方莲池，七八株荷花娇艳欲滴，淤泥之上，清水濯濯，缓缓游动的锦鲤荡起浅浅波纹，清风徐徐，淡淡的花香味合着水气散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花厅里摆了珍珑棋局，几十个玉面小郎君层层叠叠的围着，神情凝重，仿若执子之人，身临其境。
与观棋者的紧张不同，对弈的两人，皆神色奕奕，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全无一较高低的兴致，倒似高山流水遇知音。
萧云哲落下黑子，生生将白子逼入绝境，胜负已然快揭晓，众人不由嘘嘘，这场僵持已久的困局，终于豁然开朗，其中一位男子开始称赞：“三公子神算，子玉兄虽是状元之才，但也得甘拜下风了。”
此话一开，不少人开始附和。
顾昀深邃的眼眸中无风无浪，修长白皙的手指优雅拈起白子，淡定从容的落下，嘴边擒着一抹淡笑，不似入绝境，倒像绝处逢生。
众人倒吸一口气，有人摇头叹息：“子玉兄此子太过心急，可惜可惜。”
厅中那架落地四折屏风上，由荣亲王亲手绘制了春夏秋冬四景色，春日百花齐盛草长莺飞，夏夜皓月悬空星辰万千，秋高气爽枫红稻黄，冬雪皑皑梅竹有节，五彩的色调掩饰了屏风后的身影。
萧云曦乌黑的睫羽一扑一闪，清澈的眼眸中氤氲着薄薄雾气，那人还是一如当年，云淡风轻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争强好胜之心。
顾昀，字子玉，人如其名，稀世美玉，然而这块玉心是冷的，怎么都捂不热。
顾家不是帝都根基深厚的勋贵世家，他的父亲曾舍身救驾，官居殿前副都指挥使，在他七岁那年，却忽然暴毙，死因成谜，人走茶凉，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顾昀自幼聪慧，勤奋苦读，在今年春闱中一举夺魁，皇帝颇为欣赏，因着他父亲当年有功，钦点为翰林学士，一度成为帝都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加之他温润如玉的样貌锦上添花，成了帝都女子心中的白月光。
前世，她躲在屏风后惊鸿一瞥，看他如何一步步诱敌深入、反败为胜，当时只道是天人，自此芳心暗许，求着父亲和皇帝赐了婚。
却不料他已有心上人，成亲两月，边关烽火起，阴山一战，损兵折将，朝中无人可用，他竟毛遂自荐，弃文从武，沙场点兵一年余，归来时，早已脱胎换骨，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前尘往事，恍然如梦。
在一片惊讶声中，萧云曦合下眸眼，悄然转身离去。
顾昀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仅破了珍珑棋局，还赢了素有“棋公子”之称的荣亲王三子萧云哲。
虽是赢了，他仍谦恭作揖：“谢三公子指点，在下只是侥幸而已。”
萧云哲摇头笑道：“素闻子玉兄盛名，今日一战，相见恨晚。”
一阵寒暄，新的一局又开始了。
顾昀坐到离屏风最近的椅子上，空气中那抹淡淡的幽兰香清香淡雅，男子端着青瓷杯盏的手稍稍握紧，目光似有似无的掠过屏风，努力寻找那抹倩影。
荣亲王府后花园中半数以上是兰花，只因她自幼爱兰，不仅喜欢观赏，还喜用花瓣泡茶，亦或是烹入菜肴，久而久之，她身上便携带着淡淡的幽兰之香，但凡和她亲密相处，那香味便会沾染在他身上，久久不散。
世人眼中的他，虽家道中落，却自强不息，持谦秉礼，年纪轻轻即得帝王赏识，前途不可限量，可无人知道，他熬过多少世态炎凉与冷情冷暖，他和母亲曾缩在破败的屋子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靠着母亲浆洗衣物供他读书，尝尽风雨的他，自然知道该如何收敛自己的脾性，如何做到无坚不摧。
萧云曦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平衡，让他生出逃避之心，却更加奠定他要做权臣的野心，后来，他用命搏来的地位和荣耀，在上位者眼中，不值一提，还眼睁睁看着她死在眼前。
好在上天愿意给他机会忏悔，他有何理由不珍惜。
只是，屏风犹在，佳人不见，前世那抹娇俏的倩影，那声含羞带怯的娇唤，终是没有等来。
顾昀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须臾后，沉寂无光的眸眼恢复清亮，落寞的身影缓缓往外走去，高大峻挺的身子没入阳光中，天之骄子竟让人生出一丝怜悯。
宴席过后，安平郡主与安国公府世子贺兰辰定亲的消息，成为茶楼酒肆最炙热的话题。
“你们可知，陛下和王爷早就属意小公爷，想来也是，门当户对，金童玉女”
“听闻两人早已互许芳心，现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哎，我听说，王府那场盛宴，京都有名的才子都去了，除了拜寿，实则是为郡主相看夫君”
“哎呀，听说婚期定在两月后，真的难以想象，那会是一场怎样的婚礼，好期待”
“”
一声清脆的响动，悄悄被淹没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顾昀松开被捏碎的杯盏，扔下几枚铜钱便离开了热闹的茶楼。
走在朱门大街上，男子眉眼清隽，气质温和，一身玉青色长服，衣料是极普通的，虽不华丽，但与他气质十分相配，给人一种上善若水的直觉，惹得周围的女子纷纷驻足。
顾昀心不在焉，脑海中一片混沌，重活一世，事情的发展脱离了轨迹。
这两日，他一直在等赐婚的消息，可是等来的却是她和贺兰辰喜结良缘，胸膛里那颗铁石心肠，竟生出裂纹，变得脆弱不堪。
“曦妹妹，这家的凉糕最好吃，你尝尝”，贺兰辰拿着一碟凉糕，殷勤递到女子手中。
女子带着帷帽，雪白的素手稍稍掀开一条缝隙，接过那碟子，之后轻轻的点头。
顾昀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十步之外的两人，心沉到了谷底，体内一腔怒气正在血脉里翻江倒海，周身蔓延出一股冷意，垂在身侧的手不自主的握成拳。
贺兰辰眉眼弯成半月，毫不掩饰的将爱慕和喜悦绽放，这种街边美食，他素来喜爱，也不拘小节，薄如蝉翼的帷帽下，女子正一勺一勺的吃着凉糕，昳丽的容颜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这让他有一种爱屋及乌的自豪。
因为萧云曦也爱自己，所以愿意放下身段，陪他一起吃街边食物，这样的认知，让他想扶摇直上九万里，为她摘云织锦，揽星为珠。
男子如火如荼的目光过于炙热，萧云曦却颇为尴尬，暗自庆幸自己戴了帷帽，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厢情意。
她和贺兰辰自小就认识，无论何时，他一见自己就两眼放光，如影随形的像只小尾巴，她说往东，他绝不往北，她要站着，他绝不会坐着。
前世，他是父亲和皇伯伯心中为她参详已久的良配，可是她任性妄为，一心落在顾昀身上，最后害人害己，落得个棒打鸳鸯的恶名，好在，这次她顺从长辈的意愿，选了这个唯她命是从的小公爷，应该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了吧。
思及此，萧云曦藏在帷帽下娇颜愈加愉悦，边吃边点头：“嗯，辰哥哥，你怎么找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贺兰辰往她身前凑了凑，红着脸小声说道：“曦妹妹，这帝都所有的美食，哪怕藏在旮旯窝里，我都找的到，以后，我都带你去，这民间美食，比那些大厨做的更好。”
萧云萧点头，笑道：“好啊，我其实也吃腻了宫里的东西，虽花样百出，可觉得缺了点什么。”
贺兰辰道：“对对，曦妹妹，我以前也是这么觉得的，后来终于明白，缺了人情味，你瞧我们站在街上，旁的人吃的香，看着就有食欲。”
萧云曦想了想，又扭头看着身边几个孩童早已狼吞虎咽吃了一碟，还舔着嘴流着口水盯着摊子，顿时觉得这凉糕当真美味，便对摊主道：“老板，你给这些孩子多拿些，这位公子会给钱的。”
一旁的孩子听了，叽叽喳喳欢呼起来，孩子们嘴甜，又冲着她道：“谢谢仙女姐姐，谢谢大哥哥”
萧云曦被孩子们天真的笑容俘获，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自从重生，萧云曦对于前世的伤痛仍心有余悸，脸上笑容大多是装出来的，经过这几日的修养，才逐渐找回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女子笑声清脆婉转，合着孩童的打闹，一时吸引不少瞩目。
两人站在繁华的街道上，一个神秘婀娜，一个清秀贵气，摊旁酒楼正更换旧匾额的伙计心痒难耐，恨不得来一阵风，吹走帷帽，一见真容。
伙计越想越分神，一锤子下去，直接敲同伴手上，那人疼的大叫，手下一松，匾额直接往下砸去。
惊呼声连片，贺兰辰伸出的手还未触及女子衣袖，却见一袭青色闪入眼帘，顾昀揽住萧云曦的腰身，将她按进胸膛，一声闷哼响起，熟悉声音让萧云曦心田一滞，心跳都要乱了节奏。
顾昀紧紧箍住女子的腰肢，匾额重重砸在后背，他却温声道：“别怕。”
萧云曦愣在当场，淡淡的檀香，合着男子阳刚气息扑鼻而来，她甚至忘记该如何从他怀中出来，偏偏这时，他又用极低的声音唤了声：“曦儿。”
贺兰辰疾步上前，从顾昀手中拉出萧云曦，女子纤曼的身子轻轻颤抖，只当她吓坏了，安慰道：“曦妹妹，别怕，我在。”
顾昀定在当场，缓缓放下悬空的手，垂下的眸眼里快速闪过一方狠厉。
萧云曦平复了心神，那句缥缈的低语，让她以为是惊吓产生的错觉，转身对着顾昀道谢：“谢公子相救，荣亲王府一定会报答。”
顾昀眉目温柔，轻声回之：“这是微臣该做的，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子受伤害。”
贺兰辰温润的脸色一僵，瓮声瓮气道：“曦妹妹，我一定勤加学武，以后保护好你。”
顾昀忙道：“小公爷恕罪，在下并非此意。”
贺兰辰认真道：“我知子玉兄无意，但你说的对，大丈夫当有保护妻子的能力，我一定加强练习，就算不能如你一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至少能替心爱之人遮风挡雨。”
顾昀道：“小公爷不必谦虚，只要郡主喜欢就行，不是吗？”
萧云曦往贺兰辰身边挪了两步，柔声道：“辰哥哥，在我心里，你是最优秀的。”
顾昀点头：“小公爷的确是人中龙凤。”
若不是知道他谦恭的外表下藏着一具冷傲的灵魂，萧云曦断不能会出他含讥带讽的真意，男子似笑非笑的眸眼中，分明刻着“废物”两字。
可贺兰辰还甘之若饴的冲他道：“子玉兄，后日马球赛，一定要来啊。”
顾昀迟疑一下，眼神若有若无的扫过身旁的女子，朗声回之：“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