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大周宣德十五年,十月霜降,一场秋雨一场寒。
定北侯府,韶华堂,寒风瑟瑟,珍珠大小的雨滴落在青翠的芭蕉叶上,霹雳啪啦作响,飘香的桂花洒落一地,零落成泥,暗香如故。
女子一身雪白的衣裙被浸湿,墨发披散,羸弱的身子如风中残烛,在涟涟冰雨中摇摇欲坠。
萧云曦白皙的脸颊布满水珠,那本该苍白的唇却因口中鲜血被染红,像极了新摘的樱桃,还泛着水泽之光,那扇紧闭房门的屋里,烛光晕黄,人影绰绰,不时传来几声女子的娇笑声。
她是荣亲王唯一的女儿,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却要匍匐在地,祈求她的夫君,威名赫赫的战神定北侯,救一救她的家人。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江意茹扶住挺起的孕肚,由侍女撑着油纸伞,一步一步高傲的走到她身前,微微弯下腰,小声道:“姐姐,昀哥哥说了,你若安分守己,这侯府便有你一口饭吃,若是你仍执迷不悟,那便只能一纸休书,让你随你家人一起去了。”
萧云曦抬起猩红的凤眸,紧紧握住雪白的柔荑,尖锐的指甲刺进掌心,红色的血液顺着掌心流下,染红了衣裙。
见她不语,江意茹掩面讥笑:“姐姐,当年是你仗着家族权势,横刀夺爱,如今你父亲谋逆,你已不再是金枝玉叶,若非昀哥哥怜悯,用军功保下你,你哪还有命活着。”
屋里传来一声尖锐的杯盏碎裂之声,江意茹面色一滞,含恨的瞪了一眼,扶住侍女走了。
房门再度打开,男子一身玄色华服,手中撑着青色油纸伞,黑色的官靴踏入地面,溅起层层水花,又激起圈圈涟漪,似天神踏光而来,高冷傲气。
萧云曦苦笑一声,这就是让她爱的刻骨铭心,却又伤她体无完肤的夫君。
男子身姿峻挺,气势冷冽,那张仿若精雕细琢的容颜上,一如往昔看不到柔情,顾昀将手中雨伞往她身前靠了靠,如寒铁般冷漠的眸眼中,浮现一瞬不忍:“夫妻一场,只要我还活着,侯府主母的位置,还是你的。”
萧云曦仰起头,眼中旋即涌出一股清流,暖暖的滑下脸颊,直到眼前的人影模糊,才道:“你既不愿帮我,那便休妻吧,生死我都要同家人在一起。”
顾昀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女子那张绝美的容颜,在雨水的洗濯下,越发清丽脱俗,不染一丝杂质,他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眸意更冷:“你生是我顾家人,死是我顾家魂,休妻,今生今世都别妄想。”
萧云曦扭头挣脱他的钳制,歇斯底里的怒吼:“顾昀,我恨你,恨不得杀了你。”
顾昀蹲下身,伸手抚上女子冰冷白皙的脸颊,轻轻抚摸,缓缓而道:“萧云曦,那便活着,这样你才有机会杀我。”
萧云曦唇角嗫喏,最终一句话都说不出,眼睁睁的看着他起身离开。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贴身侍女夏初跪倒在身边,低头哭道:“郡主,王爷他们被赐了鸩酒,呜呜”
萧云曦脑海中一片空白,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她挣扎站了起来,跌跌撞撞没几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京都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七日,黑云卷覆,风雨满城,压得人人自危。
荣亲王府,天潢贵胄之家,一昔之间覆灭,好在当今监国的四皇子仁慈,替他这位亲皇叔敛了尸骨,葬在城外。
今日是头七,顾昀破天荒的准许萧云曦去坟前祭拜。
归来后,女子静静的靠在床杆上,不言不语,仿若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顾昀身着一身黑服而入,与她一身洁白格格不入,女子那双清亮水灵的眸眼失了光泽,本应似桂如兰的气质如今却若一滩死水,竟无一丝生气。
顾昀紧握拳头,手背青筋喷张,片刻过后,他松开了手,缓步上前,生怕带起一阵风,吹倒眼前的纸片美人。
男子伸手想抚摸一下她瘦削的脸颊,却被她冷漠的眸眼瞪的内心微颤,无言良久,顾昀沉声道:“逝者已去,你当为他们好好活着,这是你父亲让我带给你的东西,权当留个念想。”
接过那把镶嵌着红蓝宝石的匕首,萧云曦垂下眼眸:“顾昀,我父王的事,你有没有参与?”
窗外树影婆娑,偶尔风起,在烛火的映衬下,仿若门上长了影子,想偷听闺阁密语。
“顾昀,我父王待你不薄,纵使坏你姻缘,那也是因为我,你该恨我,报复我,为何要与他同流合污,为何要灭我满门”,萧云曦说的又轻又缓,仿若说的是别家之事。
顾昀唇角动了下,放在膝上的十指用力握在一起,良久后道:“证据确凿,若非四殿下仁慈,你也活不到现在。”
萧云曦垂下乌黑的羽睫,深深吐了口浊气,忽然拔出那把泛着冷光的利刃,转身抵上他的脖颈。
顾昀精致的脸颊上无一分惊恐,似乎一切在意料之中,深邃阴沉的眼眸如深潭起涟漪,且越来越汹涌,想要将她拉入这昏天暗地的漩涡之中,一起沉沦。
只见他慢慢举起右手,覆上女子白皙的手背,带着她往自己脖颈狠狠撞了一下,低声道:“我的命,给你。”
一抹鲜红裂开,萧云曦却及时收了力度,两人近在咫尺,彼此清浅的呼吸音交织在一起,一前一后,分分错错,永远和不到一起。
就像她那可笑的爱情,还未盛放,便已枯萎。
罢了,萧云曦收回了手,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仅可笑,又觉十分憎恶,若非她的一腔情愿,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难。
奈何世上没有后悔药,既然杀不了他,那么她去恕罪,思及此,萧云曦扬起手,优雅的擦干眼泪,轻笑道:“顾昀,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不想再遇见你。”
说完,她举起手中的匕首,狠狠刺进心口,又拔了出来。
鲜血像盛开的红梅,洒落一地,妖娆的诡异。
大风忽起,一道道金色闪电将阴沉的夜空照亮,风驰电掣,电闪雷鸣,似乎要将天幕撕开,让天河之水倾泻而下,涤荡世间的不仁与不公。
窗户豁然被吹开,红烛顷刻间熄灭,屋里陷入黑暗,白色幔帐随风拂动,左右飘摇,极为阴森。
萧云曦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轻,下一刻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拽住,往无底深渊坠落。
朦胧间,她看到顾昀拿起了那把染血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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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快醒醒”夏初轻轻摇着萧云曦,催促道。
女子明亮的眸眼睁开,清澈无一丝尘埃,像祈年殿中祭祀的水晶球一样灵透。
她先是一怔,而后掐了自己脸颊一下,自言自语道:“我不是死了吗?咦,还真疼”,掐完又觉不可思议,伸手朝夏初而去。
“啊,郡主,你掐我干什么?”夏初惊讶。
萧云曦难以置信:“你也疼?我不是做梦?”
夏初无语道:“郡主殿下,您该梦醒了,王爷派人催了两次了。”
萧云曦忽然窜起来,使劲摇着她的肩膀:“今日是哪年哪月哪日?”
夏初以为她存心拖延,祈求道:“郡主,您别玩了,今儿是宣德十三年七月二十,王爷的寿宴,府上来了好些俊俏公子”
萧云曦伸手捂住嘴,眸眼氤氲起水雾,所以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那场改变她人生的宴会。
愣怔片刻,夏初已经替她收拾妥当,眼前的女子,肤白胜雪,眉若青烟,眸似星辰,唇红齿白。
一袭鹅黄色绣白玉兰长裙,纤腰楚楚,身姿窈窕,仿若秘境走出的天仙,昳丽惑人。
萧云曦拿起桌上的蝴蝶团扇,慢悠悠的往前厅而去,这次,她一定不会再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