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两个月过去了,瘟疫正在肆无忌惮地收割南境人的生命。
在赫尔兰斯的严防死守下,北境是整个伦琴大陆唯一的净土。
赫尔兰斯站在行宫的最高处,眺望着整个城市。
这个被作为临时首都的城市也没能幸免于难,甚至行宫中的侍卫和仆从也有人感染瘟疫。
无形的敌人正在侵占他的领土,死神在黑暗的笼罩下肆意横行。
“陛下……”蒙德面露倦色,他在离国王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并不敢靠近。
他看着陛下的身影,动了动嘴唇,开口:“城内已经死亡两千多人……”
已经死了大半的人了,蒙德不敢想象,整个夏勒戈尔,整个伦琴大陆会死亡多少人……
赫尔兰斯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
他记得一部约夏历史典籍中曾记载过六百年前一场浩大的瘟疫,那是人类的劫难,也是教廷兴盛的起点。
在哀鸿片野的绝望中,人类将精神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缥缈的神上,他们因此集结,以神的名义降下福音。
六百年前,神教因瘟疫而生,六百年后,神教将瘟疫传遍大陆。
神降下浩劫,惩罚痴心妄想的人类。
至少,在教廷的眼里,就是这样。
云压得很低,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我想去看看。”赫尔兰斯的声音消失在风里。
蒙德听到了。
“不行,陛下!”蒙德不自禁出口,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过于冒犯,他顿了顿,继续道:“属下和大公大人会打理好城内的一切事宜,陛下不用操心。”
自从城内爆发了瘟疫,雷诺佩斯和蒙德就极力阻止赫尔兰斯出宫,面对那些粗鲁野蛮的难民倒是小事,万一感染上瘟疫,可不是闹着玩的。
“蒙德,我是夏勒戈尔的王。”国王看向蒙德,眼神锐利,蒙德第一次在国王冷漠的红眸中看到了视死如归。
“我与夏勒戈尔同在。”
……
整个城市陷入了沉眠。
与其说是沉眠,不如用死寂形容更为恰当,街道没有人烟,没有喧哗,那个整日与国王作对的教堂也没有响起钟声。
乌鸦站在枯枝上,扯着嗓子叫得沙哑凄厉,带着不易言说的诡谲,它扇了扇翅膀,飞上了天空。
一个人影朝着城外的山上跑去,踉踉跄跄,似乎下一秒就会倒地,果然,他倒了下来,再也没有起来。
城外挖了几条深沟,像是护城河一样蜿蜒着,从里面伸出一只黑色的手臂,已经腐蚀,上面爬满了苍蝇和老鼠。
乌鸦停了下来,降落到尸体上,黑色的绿豆眼,它歪了歪头,在尸体上啄了几下,又被人挥舞着铲子赶走。
这些是“坟墓”。
神教说这些感染了瘟疫或者死于瘟疫的人,他们身负罪恶,瘟疫是神对他们的惩罚。
他们品德有亏,只配待在这些深沟里,等待腐烂或者有大胆的人将他们安葬。
尸体像货物一样堆积着,他们暴露在空气中,有些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沙土,埋尸人的尸体倒在旁边。
乌鸦在城外盘旋了一会,似乎是没找到吃的,它飞进了城内。
街道上几乎每隔几步路就会遇上几具尸体,他们靠着墙,身体发黑,旁边同样躺着一具尸体。
突然,那具尸体轻微地动了动,好像是证明这个人还有一口气,他口中压抑出痛苦的低吟。
他吐出一口黑血。
悄无声息地抽搐一下,没了生息。
可惜,这一切没有人理会。
母亲怀抱着染病的孩子,那孩子被包裹在破毯子里,因为病痛而痛哭着,他的母亲斜靠在床边,早已没有了气息。
乌鸦叫了一声,敲响了死亡的丧钟,它突然摔落在地,同样抽搐着。
它死了。
蒙德用手中的木棍将乌鸦的尸体挑开,他看向身后被裹在披风里的国王。
相比起其他地方,夏勒戈尔的瘟疫更加可怕,因为他们没有医疗。
南境的医疗一直被神教垄断,几乎所有有资格行医的都是教廷的神父修女,如果不加入教廷而行医,就会被贴上“异端”的标签。
从一开始,教廷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自从夏勒戈尔领土延伸到南境,夏勒戈尔和教廷的斗争就开始了。
虽然相互看不顺眼,但毕竟不在赫尔兰斯眼皮底下,倒也无妨。
但就在不久前,教廷忽然下令,撤出夏勒戈尔境内所有神职人员。
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很快引起了赫尔兰斯的注意,但他没有想到,教皇将棋埋在了这里。
没有医疗保障,人民会怨恨谁呢?
他们不会怨恨撤出的神教,而是仇视侵占他们领土,使得他们现在得不到救助的赫尔兰斯。
就像现在,赫尔兰斯一路中在一片哀嚎声中听到无数对他的谩骂。
蒙德小心翼翼窥视国王的脸色。
广场上堆起一座高高的尸山,人们正准备用推车将尸体运到城外的“坟墓”。
国王看着,没有说话。
然后,他下令回到了行宫。
……
“陛下为什么要同意那个疯子的提议?”希尔金一拍桌子,满含愤怒地问道。
在国王回宫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一夜,然后颁布了最新的规定——
国王下令将所有的尸体焚烧处理,如有违抗者,将会被王宫侍卫和军队镇压。
这一举动直接引起了民愤。
无数人痛斥赫尔兰斯的暴政,甚至不少对赫尔兰斯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也表示无法接受。
希尔金不相信国王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那群异端蛊惑了国王。
当然,沃尔士他们确实也在其中推波助澜。
沃尔士翻阅古籍后发现,曾经对瘟疫的叙述中有一段,人们将染病的人和尸体集中在一片村子里,然后放了一把火。
大火蔓延了整个村子,他们看到黑烟直冲云霄,耳边是他们亲朋好友的哭嚎。
但在此之后,这片区域感染瘟疫的概率大大减小。
沃尔士不得不怀疑,将染病的尸体堆积在外面依然会让其他人染病,最好的方式就是烧掉他们。
但是谁又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最后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呢?
希尔金无法理解,这违背了他的骑士准则。
国王的做法是在欺凌弱小和无辜者。
“国王自然有他的理由,希尔金先生。”雷诺佩斯看着愤怒的希尔金,“你知道陛下的祖父吗?”
“听说过,曾经的雪狼王威廉。”
雪狼王威廉曾经是整个北境的噩梦,他疯狂且勇猛,可以说是所有骑士的目标。
“当年,我还年轻的时候,曾是他的副官。”雷诺佩斯的语气有些怀念,“我知道你印象中的雪狼王是怎样的。”
“不过。”雷诺佩斯话音一转,他双目直直地盯着希尔金,“当时那场战役,我们打得很艰难,我们和盖束,双方都只剩下了两千人,我们损失了两万多人。”
“后来,盖束人逃得逃,死得死。”雷诺佩斯叹口气,“我们那两千人活了下来。”
希尔金不知道雷诺佩斯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们的粮草并不够支撑那段时间,而一场大战之后,我们已经消耗殆尽。”雷诺佩斯顿了一下,“威廉下令,杀掉俘虏。”
四个字,令希尔金遍体生寒。
交战中不斩杀俘虏,这是最基本的约定,任何违背者都讲受到谴责和唾弃。
杀俘虏又会怎样呢?防止俘虏暴起让他们陷入被动,更重要的是……补充粮草……
“是的,威廉没有你们想的那样高风亮节。”雷诺佩斯看着希尔金瞪大的双眼,苦笑一声,他遥望国王的方向。
“君王的红袍用鲜血染就,那血是敌人的,是无辜者的,是亲人的,也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