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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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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底,东隅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还没立冬就下雪,这样的天气在沿海的呈州地区可谓是十年难得一遇。段嘉的车没来得及换雪地带,只能小心翼翼的在一层薄冰上行驶着,一改往日的野路子,双手紧抓着方向盘,三十迈的速度都觉得快了。

    暖气开着,车内温度渐渐暖和起来,前挡风玻璃上的雾气还没化干净。时蕴往窗外望去,地表温度不够低,雪一落地就化开,形成一层冰。上半边的天白茫茫的一片,路边树梢上落了一层雪,已经认不出是什么树了。

    “你一下瘦三四十斤,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啊?”

    等红灯的空当,段嘉停下车,从副驾驶抽屉里拿出一包红枣,扔到时蕴身上:“吃点儿补补吧,别到时候低血糖。”

    “放心,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时蕴确实心里有数,平时的饮食和锻炼都很注意,既不能锻炼得太疲劳,也不能吃得太单一,完全是按照标准来的。

    他打开袋子,拿了一颗红枣含在嘴里,又给段嘉喂了一颗。两人的默契随着长时间的同吃同住见长,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时隔一月再见到时蕴,泰哥吃惊的眼球都快瞪出来了。眼前的人再不似他三四个月前见到的那样又憨又壮又土,看上去瘦了一圈,肌肉却比从前更加瓷实有型了。

    “可以呀!”

    泰哥眼中闪过久久挥散不去的欣赏,他拍了拍时蕴的后背:“我还担心你做不到,都没敢给你接,明晚就有一场,能上不?”

    “没问题!”

    几人寒暄了几句,主题又转移到了段嘉身上,泰哥不失时机的谄媚起来:“小嘉总,市选拔赛马上开始了,和去年一样,还是积分赛前三进省赛……你看你都高三了,要不今年就算了吧?”

    还有不让自己人参加比赛的?时蕴对这个行业不了解,但以段嘉的实力不至于连名都不让报吧?

    正疑惑着,段嘉开口了:“鸵鸟已经报了?”

    “哎,嗯。”

    泰哥叹着气点了点头:“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年全赛程比完就能进职业组了,你没必要跟他硬碰硬。”

    “没关系,帮我报上吧。”段嘉没有半分犹豫:“到时候还需要泰哥多多指点,提前谢谢你了。”

    此话过后便没了回旋的余地,泰哥的表情尽显无奈,但也不再质疑他的决定。又问时蕴:“你呢?”

    “我……算了吧。”时蕴摇摇头:“打打对抗得了,我没那个本事。”

    “鸵鸟,很厉害吗?”回程途中思虑再三,时蕴小心翼翼的发问。看当时两人对话的架势,这个鸵鸟绝非善类。

    “嗯。”

    段嘉只回答了一个字,车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静默,气氛莫名尴尬。时蕴又别扭起来,以前讨厌段嘉没有边界感,现在有了反而不习惯了。

    车开了一会儿,细细密密的小雪花变成了冰雹,噼里啪啦的砸在车引擎盖上。时蕴无心看雪,心中像有一团乱麻缠着,由内而外的难受。

    “吱——”

    突如其来的急刹,时蕴随着惯性的力量前倾了一下,从愣神中迅速恢复过来,才发现车停在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正想发问,段嘉抱着方向盘把头埋了起来,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陪我喝一杯吧。”

    车停在一家酒吧门前,酒吧很小,孤零零的立在荒远的郊区,时蕴这才发现刚刚从俱乐部出来后,一直在往相反的方向开。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下车跟着段嘉进去了。

    酒吧堪堪能容下十几个人,吧台前只放置了四个白色吧台凳,在彩色灯光的映射下也成了彩色,像一片梦幻的小天地。

    “一号包厢。”

    一进去正对门吧台前的调酒师正在调酒,他梳着鲻鱼头,扎着束发带,一撮灰白的碎发耷拉在额前,只在门响时抬头看了一眼,像见到老主顾一样让服务员把人带到一号包厢,两人没有任何对话。

    包厢只有二三十平米大,里面的一切都是木质的。没有亮堂堂的白炽灯,即使所有灯都打开,也只有墙壁上的装饰品散发出一片一片昏暗的灯光,怎样都亮不起来,就像生活在丛林小屋。

    段嘉还是不说话,时蕴就这么陪在一旁静静坐着,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调酒师敲了敲门走进来,在桌上放下两杯酒,面无表情看了段嘉一眼,轻声道:“自由古巴。”,之后便离开了。

    “他就是鸵鸟。”

    段嘉终于开口说了从俱乐部离开后的第一句完整的话,这句话足以让时蕴震惊,只恨自己刚刚没有多看那人两眼。从鸵鸟的着装和发型来看,几乎无法与拳击这个职业关联起来,并不贴身的英式马甲将他的肌肉严严实实的遮盖住了。

    “去年选拔赛,我差点死在他手里。”

    那是2020年12月,由于疫情的缘故,整个呈州赛区选拔赛时间都往后推迟了一个月,直到12月底各个市才操办起来。

    因为年龄限制,这个比赛分成两组,一组是17-21岁的青少年组,一组是21岁-34岁的职业组,段嘉自然属于第一组。

    那时他获得过的最高奖项仅仅是一些市里小比赛青少年组的冠军,风光过后就是为期一年的禁赛,禁赛后因为第一次的疫情爆发,国内选拔赛取消,又丧失了第二次机会。这次的机会来之不易,段嘉为此筹备了整整一年。

    市选拔赛异常顺利,仅仅六天,段嘉就以十二胜零负的成绩排在了全市第一,获得了积分赛满分十二分。和他一起脱颖而出的进入省赛的三人里,一人和他并列第一,另一人积分仅仅十分,排在第三。

    并列第一的叫郝哲伟,参赛时还没到20岁。他的手臂长度和力量万里无一,进可攻退可守,防御时总能把头埋得严严实实,进攻常常一击制敌,自入行起就鲜有败绩,人送外号铁手鸵鸟,简称鸵鸟。

    两人在市赛时没机会交锋,结果省赛第一场就碰面了,万万没想到,那竟是段嘉继禁赛之后的又一滑铁卢。

    鸵鸟初中毕业后就不上学了,一直花家里的钱打比赛,小有名气之后开了这家酒吧。他白天训练,晚上比赛,闲来无事就泡在这件小酒吧里调酒,或许这就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了。

    赛前段嘉对他的了解知之甚少,只能从履历里看出也是个狠角色,尽力凭感觉应对。

    比赛开始前的一分钟里,鸵鸟走上拳击台,优雅的脱掉了拳击战袍,优雅的喝了几口水,优雅的用一根小黑皮筋扎起了他的鲻鱼头,又优雅的戴上护齿。段嘉像个偷看大人打扮的小孩,满眼都是优雅二字。

    比赛开始,段嘉没有迎来想象之中的进攻,两人都选择了抬拳防守。整整十几秒过去,现场一片祥和,台下甚至传出了嘘声,于是段嘉忍不住了,打下了那场比赛的第一拳。

    鸵鸟身高将近一米九,手臂肌肉却异常发达,段嘉预判了他的预判,一拳打在他的小臂上,用了十成力,却像打在钢板上。对面啥事儿没有,他疼得快要喊出来了。

    后来段嘉开始收力,只要不是打在能ko的部位,都得以自己不受伤为基准。第一回合的有效得分不算高,但也不错了,可直到此时,鸵鸟都没有发起过一次进攻。

    休息的一分钟里,鸵鸟轻松而优雅的跳下拳击台,笑着和教练说了几句话,教练也很轻松,仿佛台上的一切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再上台时,鸵鸟眼中多了一丝狠厉,段嘉莫名开始发怵,那种强大的气场是与生俱来的,是自己修炼多年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段嘉和第一回合一样,不断发起进攻,希望自己可以通过点数赢得这场比赛。省赛不是积分制的,只要输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一回合的防御中,鸵鸟的路数似乎和刚才不太一样了。他不再单纯用双臂格挡,而是不断尝试着左右滑步躲开进攻,两人你来我往,看似旗鼓相当。就在段嘉慢慢放下心觉得胜利在望时,状况出现了。

    他瞅准机会,出直拳去打鸵鸟的左脸,鸵鸟向右滑步加躬身躲开了这一击,接着出右手打在了段嘉左耳耳后的位置。

    这是鸵鸟在整局比赛里的第一次进攻,也是唯一一次进攻。段嘉被打了这一下后只觉得脑袋震了一下,有些疼,反应过来后立刻回击。可这时他发现,自己回击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之前了。

    他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觉得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力的焦灼,脚步踉踉跄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右歪斜,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犯恶心,右眼也越来越模糊。

    强撑到第二回合结束,段嘉心中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想要翻越围绳下台,可右脚踏到拳击台边缘等待左脚再迈时,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眼前彻底漆黑一片,失去了全部意识。

    再醒来是在icu里,养父母和俞昭昭都被拦在了外面不让进。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动弹不得,头依旧晕晕乎乎,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依旧严重,需要不停地呕吐来延缓这种痛苦。

    后来该吐的吐干净了,再吐就是墨绿色的胆汁,呼吸也变得时快时慢。段嘉看着眼前由白色和蓝色组成的世界,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事实证明他还是命大,因为颅内出血在icu住了四五天后病情稳定下来,转入普通病房,在住院部结结实实待了两个多月才出院,出院后又在家静养了个把月。

    “他比以前更壮实了,唉……”段嘉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今年不该参加的?”

    时蕴正沉浸在他的故事里,突然听到发问愣了愣,反问道:“你觉得今年能打得过吗?”

    “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段嘉又说:“他明年开始打职业,再过两年我也一样。如果因为这么一次挫折就躲着他,那还不如趁早放弃拳击。”

    “其实拳击比赛那么多,你完全可以等高考结束……”

    “不了。”

    像下定决心了一般,段嘉突然站起身,死死抓住握住面前的自由古巴,仰头一口喝光,又将杯子重重放在木桌上。杯中剩下的冰块往上跳了跳,最终也没能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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