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入冬
“那你呢，为何没有娶妻？”
为何没有娶妻。
不知是因为夜晚容易伤怀，还是因为江合对邹忱没有防备。她本有千万种理由来应对这个问题，但此时此景，却像是被突然撬开蚌壳，让她一时措手不及、无处遮掩。
旧事早已散作枯骨黄土，爱恨情仇却留作心上旧疤，依然随着心跳跃动。
江合捧着茶碗，月影在碗底盈盈波荡。
她能将这天下都运于掌中，然而这世间终究有些事物缥缈无形，是她永远无法拥入怀的镜花水月。
邹忱从前只道江合奸佞，也曾私下派人调查其身世。然而江合的过去干干净净……
无父、无兄、无妻、无子。
除了胞妹江宜，再无亲信。
他非世家。
此刻看江合黯然神伤，邹忱的心神却鼓噪起来。
莫非江合心上有人？
那会是谁，是何身份，为何没有嫁与他？
究竟是发生过什么……会让江合如此心伤？
二人相对静默，邹忱等了许久，才见江合嘴唇轻动：
“她死了。”
这是邹忱意料之中的回答，却不想真正听江合说出口的时候，邹忱却心绪难平。心底的浪潮层层涌上，又怯怯退去，几番潮起潮落后。
邹忱只叹道：“想不到丞相如此重情，竟会因此……独身至今。”
江合揉揉皱起的眉心，反是轻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忠贞之人，也同旁人有过孩子，该有的我都曾有过，历尽千帆才没有成家的心思。反倒是你，可别学那情有独钟之流，无论日后多少姬妾，总得先娶个正妻。”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邹忱身上。
邹忱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也不敢追问江合的妻子孩子都在哪里，既然江合说的是“有过”，想必现下都不在了……
“如今看着小皇子越发健壮可爱，我亦心生欢喜，若能一直看着他长大，也算全了我……”
江合止住话头，最后轻笑道：“夜深了，世子殿下该回了。”
天气陡然转凉，日子一晃便入了冬。
这段时光平静顺遂，邹妍某日迷迷糊糊从被窝里爬起来，睁开惺忪双眼，却觉窗外透进大片明亮。
她推窗一看，只见天地间雪色苍茫，入眼遍是纯白，只在枯枝和屋檐上露出暗色的轮廓，处处岑寂。
邹妍恍然。
时间过得好快，算算日子，这个世界的冬至就在这几天了。第一次在异世过冬，邹妍的感觉有些新奇，却又难免悲凉。
深冬年末，本该是全家团聚的时候。
邹妍亲缘淡薄，跳楼前便心中郁结、遍寻归属，死后来到异世更有漂泊无依之感。
她上一世尚且算是拥有完整的家庭，可如今呢？在这个世界，只有长得像她大学老师的江氏姐妹，还有和她学长模样一样但性格完全不同的魏朝。也就他们能让她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找到几分熟悉感，循着那点残存的安稳感蜷缩一隅。
罢了，既然选择了销号，便不该抱着穿越回原世界的心思。人生哪有后悔药？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邹妍无奈笑笑，对镜整理好衣冠，又对侍奉在屏风边的文犀吩咐：
“文犀，去通知江昭仪，朕今天带她出宫。”
已近年关，都城街上喧嚣，人们忙着囤货，商铺急着清货，自是络绎不绝。
“哥哥！我想要这个！”江宜跑到一处玩具摊前，拿起摊上一个布偶兔子，笑吟吟回头望向邹妍，“把这个买给惬儿，他一定会喜欢。”
邹妍只是点点头，文犀负责管理主子的钱袋子，自觉上前付钱。
江宜心满意足地抱着兔子玩具，挽住邹妍的胳膊往前逛去。
邹妍瞧着道旁楼阁，只见复道交窗，雕刻精致，又垂了色彩鲜艳的灯笼和绸布。
邹妍心头微动：这里若只是古典风情的街道就好了。等走出街道，她依然可以看到高楼林立，led大屏闪着奢侈品牌的广告，像是如同从前逛街一般，在人海中寻寻觅觅，然后一头扎进一家奶茶店。
而此刻道路绵长至尽头，远方是落雪青山，笼着缥缈岚雾，像是给这个世界堵上壁罩。
忽然，邹妍背后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那不是皇叔吗！皇叔！”
邹妍闻声一愣，转头一看，见是魏朝和邹忱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二人各自的侍从。
邹妍笑着打招呼：“真巧啊，忱儿。”
几人打了照面，除却邹妍不必行礼，其余人都简单地作揖行礼。邹妍的目光在魏朝脸上稍作停留，心中忽然吊了一口气，她面无表情，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身边的江宜也乖巧行礼：“见过世子、魏大人。”
邹忱看了一眼江宜，又故作坦然地望向邹妍，走到她另一侧边调笑道：“皇叔好兴致，带着妃子出来游玩。”
“就是想起有些日子没出宫了，索性带上宜儿出来透气。”
邹妍虽是笑着，心中似是堵住，总想回头看一眼随在身后的魏朝。
这样的态势让邹妍忐忑不安，任何关于魏朝的信息在她脑内纠结成一团：魏朝深爱白如初、魏朝他爹还在边远地区……而她自己必须谨言慎行、必须快刀斩乱麻，千万不可逾矩。
于是邹妍抛开杂念，面上平静祥和：
“年关将近，你们府上应该很忙，怎么你们俩还在街上闲逛？”
邹忱一把魏朝拉到身边，开玩笑地在他身上锤了一拳：“我要跟魏兄回家蹭饭，今年魏兄在家，府上肯定要囤不少好东西！”
听到邹忱的话，邹妍还没反应，江宜却忽然两眼放光，她紧紧揪住邹妍的袖子，探出脑袋去看另一边的魏朝：“那么就有很多好吃的了？”
说罢，又拽着邹妍的袖子晃悠：“哥哥，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哇？”
哪有乖孩子主动跑去别家蹭饭，这种社交问题不应该都是提前相邀约好的吗？何况魏家和她们的关系这么尴尬……这孩子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仅仅一瞬间，邹妍脑内便是一串百转千回，心底扶额捂脸无数次。
她没想到江宜会提这种要求，一时语塞，无奈地看向邹忱：“啊这……”
一旁的魏朝便拱手道：“陛下和娘娘如若不嫌，自是可以赏脸来微臣家中，臣必尽心款待。”
“真的可以去吗？”江宜满脸期待，拽着邹妍的袖子又拉又扯，“哥哥，我们去嘛。”
江宜素来乖巧，甚少提什么大的要求，邹妍也不知如何拒绝。
去邹忱家吃饭也好啊！去魏家干什么！
她不久前才罚了魏朝，现在又要去人家家里蹭饭……天啊她和魏朝拿的到底是什么剧本啊！
即便心中十分抗拒，邹妍却似被逼上刀尖，不得不去面对去魏家吃饭的难题，只得硬着头皮对魏朝道：
“不知你府上何时方便，我带宜儿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