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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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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惊雨至,寒风漏窗入。

    枯朽门窗错位吱呀,屋内陈设相击咣当。

    电闪雷鸣间,天地至微尘,处处摧折变幻,似是降神前的宇宙轰动。

    忽一道劲风袭来,猛地撞开摇曳的木门。

    白如梦惊得从冰冷布衾中爬起,被门外漏进的细碎雨丝蒙了一脸。在水丝朦胧中,她看见有一人影立在铺入的夜光中,但见那人衣着飘飘若仙,想必定是贵人。

    白如梦慌忙起身,下床时绊了一下,她激动踉跄着往前走去:“是陛下吗?是不是陛下要赦免我了!”

    白如梦凑到那人脸前仔细一看,却倏地收了满面希冀,憋着气从唇齿间挤出一声咬牙切齿的冷笑:“呵,是你这贱人!怎么,你来看我笑话吗?”

    江宜面无表情,呆愣犹如木偶,却在霎时一扭头,阴狠目光猛地攫住白如梦。

    白如梦被吓得心头一颤,恰窗外一道闪电掠过,在江宜脸上闪出惨白轮廓。

    “轰隆——”

    巨响沉降,白如梦被这雷声吓得一哆嗦,她再望向江宜,却发现江宜穿的好像是姐姐常穿的白衣……

    窗外风雨动荡,电闪雷鸣。江宜站立稳如洪钟,一动不动盯住她。即便光线昏暗,白如梦依然看到了江宜眸中映出的寒光,阴森森刺向她,反常得令人恐惧。

    杂雨朦胧中,她竟在江宜身上看到姐姐的影子——已故的白如初站在她眼前,无悲无喜,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注视着她。

    姐姐!

    白如梦心下一惊,赶快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时却见江宜的脸瞬间凑到自己眼前,那双大眼睛死死盯住她,漆黑的眼眸像是不见底的巨口深渊,能随时袭来将她嚼烂吞吃。

    “啊!滚开!”

    白如梦大骇,挣扎着就要推开江宜,脖颈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掐住。

    江宜面无表情,漆黑瞳仁正对着白如梦,生生把自己的身影映在那双惊恐瞳目中。

    女子凄厉的叫声淹没在暴雨中。

    “啊!!!”

    ——

    昨夜一场暴雨,今晨百花杀尽。

    勤政殿前的花丛已成暗色,枝条干巴巴阴沉沉收敛着。空气里降了潮湿的寒意,庄严规整的殿阁似乎被笼了一层冷气,看着比平日肃穆些。

    “……臣以为五十棍太轻了,应当……”

    江合正跪坐在邹妍身侧为她整理书简,这时有宫人匆匆进来拜倒:

    “启禀陛下,永巷的小白氏殁了。”

    “朕知道了,你起来吧。”

    听到这个消息,邹妍只感到奇怪:“朕不是下令赐她自尽吗,现在还没到日子啊?”

    宫人回禀:“仵作查过,说是惊吓过度、心悸而死。”

    邹妍点头:“行吧,你下去吧。”

    白如梦作恶多端,心悸而死也算在意料之中。

    娇花易凋,红颜命薄。

    邹妍本以为自己会像惋惜白如初一样叹惋白如梦,然而此刻她脑内却是一片清醒,心中竟未掀起太大波澜。

    许是早就知道白如梦的下场唯死一条,所以此事算是在意料之内。

    对此,邹妍只是疑惑嘀咕:“怎么会吓死呢,前几天不是还气势汹汹地在永巷骂人……”

    江合神色如常,手上整理的动作未曾怠慢,只随口道:“小白氏恶有恶报,想必怕极了大白氏或其他人的冤魂来寻仇,自然心虚惶恐。”

    邹妍想了想:“也对。”

    此时又有宫人前来禀报:“陛下,端王世子求见。”

    邹妍托腮,心情有些烦躁。

    这一天天的,前脚刚走了个人,后脚又来了个人,当皇帝怎么事儿这么多啊。

    再说这邹忱……莫不是前几天她命人把太后拖走的事传到了他那里?她待会儿要怎么跟邹忱解释比较好……

    邹妍无奈望向江合,却见江合起身行礼:“臣有要事尚待处理,先行告退。”

    邹妍“诶”了一声,脑子停转了片刻:这么突然的吗?

    不过江合素来公务繁忙,邹妍自是信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得目送她离开。

    江合下阶离开,恰邹忱迎面进殿。

    二人擦肩而过,邹忱的脚步微微滞留,他看了江合一眼,神色中竟有莫名的紧张。

    江合并未理会,顾自朝殿外走去。

    邹妍做好语重心长和邹忱谈心的准备,却见邹忱脚步轻快地走上前,随性坐到自己身边,掀开成堆的书简,语气似是叹息又似是撒娇:

    “皇叔,我在府上太无聊了,你陪我出去玩玩呗。”

    见邹忱依然阳光健康茁壮成长,邹妍有些意外,却也松了口气,转而笑道:“左右朕也无事,就陪你出去走走吧。”

    昨夜落了场雨,花园犹带湿寒。

    二人的脚步踏过石子小路,翩翩衣摆像是飘过的云。

    邹妍陪邹忱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心下却疑惑,当下时节早就无花可看,为何邹忱提议要来花园散步?

    可这后宫之中,邹忱能想见谁呢?莫不是想在花园遥遥望一眼永巷……

    原来如此。

    邹妍明白了,然她向来认同理解万岁,只道思念祖母是人之常情,不必于此事纠结。

    在脚踩枯枝轻响处,邹妍缓了脚步,拍拍邹忱的肩膀柔声宽慰道:“朕知道太后素来疼你,你不必太担心,朕会命人好好照顾她的。”

    邹忱闻言明显愣了片刻,似是没想到邹妍会如此劝慰,转而尬笑两声,作揖谢道:“皇叔有心了。”

    说罢,邹忱又往昔日花浓处望去,只见寒风过处枯枝相擦,不知人面何处。

    夜晚,江丞相府。

    浴房内热气缭绕,水汽与烛光交叠。江合泡在浴池里,头发如锦缎一般铺开在水面上。

    她慵懒靠着池壁,缓缓梳开浓密的长发,神情正是难得的放松。

    门外看守的阿忠禀报:“主子,端王世子来了。”

    江合梳发的手顿住:“他来做甚?”

    “只说有事要找丞相。”

    江合无奈叹息:“他没闯进来,倒也算安分了。”

    邹忱在江府会客厅,望着屋内的木雕陈设出神。

    “不知这么晚了,世子有何要事?”

    邹忱闻声一转身,便见江合掀开帘子从内室走出。

    邹忱但见那人来得匆忙,头发只用木簪松松全绾,不至于披头散发;一袭暗绿衫子显得人老气横秋,在恍神的刹那竟也觉得衬他肤色。

    那张面容同邹忱所挂念的一模一样。

    邹忱和江合乍一对视,心跳便漏了半拍,似乎时光也在此时此夜慢了脚步。

    江合府内仆从极少,又是夜阑人静之时。

    在厅内寂静、灯火醺然中,二人目光所至便只有彼此,一时氛围竟有种别样的旖旎。

    江合被邹忱盯得不自在,她移开目光,嘴上却轻松随意:“今晚月色甚好,不如你我在庭院赏月交谈?”

    邹忱望见江合湿发上垂落的水珠,竟也叹了口气,对着江合露出了少有的柔和神色:“庭院风大,你顶着湿发怕是会头痛。”

    江合背过身,只是礼貌笑笑:“无妨。”

    院前木廊上置了软垫,二人并肩跪坐于檐下,中间的矮桌上温了热茶搞点,二人饮茶闲聊,没了素日的针锋相对,这一双死对头之间竟也显出几分安逸。

    邹忱放眼一望,庭院空旷寂寥。皎洁透亮的月光铺洒下来,照得一地明堂如水,看得人心生宁静欢喜。

    江合坐姿放旷随性,单手懒洋洋捧着一碗热茶,举手投足尽显浪客之态:“这次你来竟没有翻墙,真是在我意料之外。”

    听着江合的声音,邹忱竟有种莫名的羞涩紧张,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抓挠,他面上微热:“此番白家谋逆,我信你是真心为皇叔,因此我也不把你当敌人看待,只是我不明白……”

    邹忱望向江合,吐露出心底最大的困惑:“既然你一片忠心,为何又要弄权于朝野,收受贿赂、结党营私?”

    江合生得好看、性子沉稳、位高权重……却也横行霸道、蒙蔽圣听。这是他的污点,也是邹忱心中最疑惑、最迈不过去的坎。

    邹忱经过此番谋逆之事已经认识到江合的忠诚,他心中又对江宜……因此难免对江合生出几分亲近之意,邹忱甚至在恍神之际,错把这兄妹二人看作是一个人……

    如果江合能给出正当理由,邹忱会比任何人都先松一口气。

    见江合不答话,邹忱也只能无奈叹息:“那你今后还是该收敛些谨慎些,若你出了什么事,你这朋党都要收到牵连。”

    月色映在江合沉静的眸底,像是映入了秋夜镜湖,沉雍自持、淡薄疏离。她明明就坐在邹忱对侧,邹忱却觉得二人之间始终隔了些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江合略一沉吟:“世子殿下已是弱冠之年了。”

    邹忱不明所以,又听江合继续道:“该是议亲的时候了。”

    邹忱心下一震,像是拼命遮掩的东西被人掀了一撂。他心虚地瞥了一眼江合,心下慌乱不堪,江合总不可能知道他钟意……

    江合捧着茶碗,静看秋院明月,闲听清风过耳:“世子应享受富贵闲趣、闺房之乐,不必理会朝堂繁琐之事。我记得郑国公嫡女年纪正好……”

    “不必。”

    邹忱勉强平稳住呼吸,才鼓足勇气直视江合。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江合的眼眸看似闲适恬静,实则冰冷洞悉。那平淡疏离的目光直直穿刺他心底易裂的布帛,让他心中这点隐蔽的遐思无所遁形。

    邹忱纠结许久,终是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我的婚事,还轮不到丞相做主。”

    江合只淡淡道:“若你遇见了可心之人,也定要细细掂量考虑,有的人……注定与你无缘。”

    江合此话已是隐晦地警告邹忱。

    邹忱的性子虽豁达开朗,此刻却脊背一凉。他不知江合洞察人心的功力到底有几分,却在江合的提醒下刹那清醒,恍若黄粱大梦惊破,唯剩哀愁怅惘。

    他如何不知江宜是后妃?

    在他与江宜所见的第一面,二人身份便已是银河横断。

    他若再执迷不悟,这便是孽缘。

    邹忱苦笑品茗,又望了一眼江合那张和江宜一模一样的面容。

    江合神色恬静,正望着茶碗中的小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邹忱恍然意识到,江合亦是独身。

    像江合这样的权贵,身边怎会没有女人?

    于是便问道:“你别总说我,那你呢,为何没有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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