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改观
素手点了熏香，袅袅散入水雾。
灯火昏昏摇曳，池水热气朦胧，织成触不到的纱，轻盈飘荡在空中。
衣料软软垂下，赤足从堆叠如云的衣物里迈出。
邹妍泡在热水中，忽听见身后水声清响，接着，她便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轻轻拢起。
江合拿舀子浇湿邹妍的头发，再把那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捋开。
邹妍稍稍偏过头去：“叔圆，你身上有伤，当心一点，不要沾水。”
耳后传来江合的轻笑声：“无妨。”
“还是要多注意一些……我自己来吧。”
邹妍从江合身前游开，去拿阶上的皂角，转头便见江合乖巧泡在热水中。
没了衣物遮掩，江合失了素日的强势，柔软线条勾勒出女子曲线。抬眸展眉间，尽是如江宜一样的俏丽柔婉。
“伤口不能碰水，你怎么还泡在里面呢？”
邹妍捧起江合泡在水中的手掌，却见她掌心一片如玉润滑，毫无痕迹，登时惊叹疑惑：“你掌心不是有伤吗，怎么突然就……”
江合收回手，把打湿的热帕盖在邹妍肩背上，轻声笑道：“陛下不必担心，臣的伤已经痊愈了。”
“这也太快了！”邹妍大吃一惊，转而就想得透彻：江合本身就是逆天的存在，所以开个外挂、有什么bug，这些都不奇怪。
江合像是手拿大女主剧本，女扮男装走进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真正的事业型女主。
如此相较，邹妍自觉愧对于邹琰。
她占了天下至尊的位置，却做不到气场全开、指点江山。或许自己拿的是女二剧本？任务是成全女主的宏图大业？
邹妍想不明白，心底弯弯绕绕，终是化作简单诚挚的赞叹：
“叔圆，你真的好厉害，感觉你什么都会，又会处理政务，又会法术……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能帮到陛下，便是这些能力最大的用处，”江合捧着热水拭过邹妍的脸颊，而后轻轻捧住邹妍的脸。她望着邹妍的眼睛，“把我当做你的武器，毫无顾虑地使用我。”
邹妍愣住，刹那脑海空白，耳畔唯余水声清脆。
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偌大的房间里发出回响：
“叔圆，你走到如今的位置，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实现理想抱负，还是……”
“我是为了你。”
江合深深望着她，一字一句都自肺腑深切而来：“玥儿，我是为你而来。”
汤池热气蒸腾、水雾曼舞，一切都被遮上似有若无的轻纱。那含蓄的、朦胧的弦外之音也被洇湿遮掩，叫人看不分明。
在那露电一刹，邹妍心中一悸。她恍然望向江合，那人的目光诚恳热烈，烫得她无地自容。
但邹妍不能回应。
邹妍与江合对视片刻，心虚地别开目光：“可是、可是这不合理，你应该为自己，而不是为了我……”
对此，江合也只是笑道：“陛下说的是。”
邹妍却心绪难平，江合她居然……
邹妍扫开满腹杂乱，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狠狠为江合感动了一把：
江合她居然如此卑微地奉献自己，纪朝真是欠她一张小奖状！
江合发觉出邹妍情绪似有波动，发觉自己方才失言，于是稍稍退开一步：“陛下……”
“啊，没事，”邹妍笑着摇头，去拍拍江合的肩膀，转移话题道，“我刚刚在想……明天上朝的事情。”
而后她叹了一声：“这次经历，让我认识到魏家忠诚，其心可鉴。”
江合看着她：“所以陛下打算……”
邹妍知道江合对魏家有所忌惮，便用了商量的语气缓声道：“魏氏兄弟的升官可以缓一缓，不过，他们的父亲魏成仁是不是可以从南夏调回来了？”
江合拢着邹妍水中铺开的发丝：“臣……自是知道魏家对纪朝赤胆忠心，但是当初魏家遭贬，不只是因为他们曾经扶持过琚王。”
“那是为何？”
“西北战乱，需武才前去平叛；南夏荒凉，须能士前去扶持，”江合言简意赅，她看着邹妍，神情似有无奈，“自邹子稳开纪朝以来，便对南夏不管不顾，如今南夏远落后于其他州县，若不及时派遣能士前去，恐怕会引起民众动乱。”
邹妍听得一愣一愣：“那魏成仁什么时候能调回来？”
“再过几年吧。”江合拢好邹妍的头发，探手拿了阶上的梳子，为她梳开头发，声音却越来越轻，到最后微不可闻。
“就当是……成全我对夏国的私心。”
魏府——
魏朝清洗过后便去了魏暮的书房。
此时魏暮正抱着一床琴擦拭，见魏朝来了，只是动了动眼神，给他指了一个空位。魏朝便坐到魏朝身侧的坐垫上，正对着开轩所见的月桥花院。
兄弟二人同时道：“我觉得……”
双方顿了一下，魏朝道：“你先说。”
魏暮颔首：“此番抓获凌千里，或许可以再仔细盘问当年的事情。”
魏朝却微微皱眉：“当年他就一口咬死师叔归顺碧石门，这次恐怕也……”
魏朝正思索些劝慰的话，反而是魏暮岔开了话题：“江丞相或许不算佞臣。”
魏朝有些惊奇：“为何？”
“丞相对陛下……”魏暮斟酌用词，顿了片刻才道，“很是真心。”
魏朝点了一下头，片刻后又摇头：“不过江叔圆既然对陛下真心实意，为何又要反道而行，在朝中结党营私、收受贿赂？”
“他的灵力与我们不同，他没有练气结丹，无法调转灵力，”魏暮放下擦拭的绢布，沉吟道来，“不过，他却是用血中灵气画符作咒，拿下凌千里。”
“他这是天生神脉，若不是有奇遇，便是神仙转世、神子后人，假如入了仙门好好修炼……罢了，”提到江合与仙门之间的联系，魏朝觉得有些闹心，便又岔开话题问道，“你可查过他的底细？”
“只知他几经周折，不知拿了多少路引、受了多少举荐才来到纪京，其中曲折已不可查，”魏暮继续擦琴，“不过……端王世子貌似也在查他，兄长若是有疑惑，或许可以问问端王世子。”
“明烨？”魏朝微微一惊，若有所思，“确实，明烨和江叔圆不睦已久，明烨此举倒也寻常。”
魏暮点头，又问：“兄长方才想说什么。”
魏朝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没什么。”
“兄长分明有话要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魏朝无奈笑了笑，顺过魏暮放在一边的琴油，放在手中掂了掂看了看，“只是觉得陛下宽和。”
魏暮面不改色地把琴油顺回来：“陛下自落水后，确实比以往宽和许多。”
“许是人在绝境，便会改变对事情的看法，发现许多事情都不必计较，”魏朝觉得此事寻常，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没由来地跟了一句，“可惜了……”
“兄长在可惜什么？”
魏朝一怔：是啊，他在可惜什么？
陛下是温柔之人。
他的温柔藏在头发的柔顺里、藏在唇角的弧度里，藏在手背的疤痕里，藏在……篝火边衣物的针脚里。
不难想象陛下对待妻妾子女会是如何情态。
邹留玥，帝王之尊，有妻有子，有何可惜？
魏朝无奈笑笑，心道自己这几日昏了头，尽想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
邹妍坐在妆镜台前，任江合为她擦头发。
寝殿内的烛火熄了几盏，光线昏黄。黄铜镜中的江合披着衣裳、松绾发髻，邹妍往镜中往去，觉得她像是泛黄古画里的美人。
江合用帕子笼住邹妍的头发认真擦拭，这副垂眸的认真模样，倒是和江宜如出一辙。
根据邹琰的记忆，江宜也曾侍奉她沐浴洗漱。诚然江宜心智不全，但做事像模像样，依稀可见她昔为人母的周全温柔。
折腾了一晚上，邹妍困得眼皮沉重，打着呵欠随便找了个话题：“你是不是还有两个哥哥啊？”
江合手上擦头发的动作不停：“嗯。”
邹妍又问：“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可做了什么官？”
江合语气寻常：“都死了。”
邹妍被惊得清醒了些，赶忙道了声抱歉。
“无事，”江合把帕子放在一边，扶邹妍站起来，“都过去了。”
邹妍随她走向床榻，心中满是讶异：“那……那个和你哥哥长得很像的，是什么人？”
“是风笑歌，碧石门上一任掌门，也是冯千里的师兄，”说到此处，江合顿了一下，“他……与我二哥的性子有点像，但也只是像了。”
亲人离开后，过眼之处皆是相似之形。
邹妍明白这种心情，她拍了拍江合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你现在这么优秀，他们一定会很欣慰的。”
江合没有答话，只是铺开被子让邹妍窝进去，又替她掖好被角，自己再乖顺侧躺在邹妍身边。
邹妍身心疲倦，也没有力气再去想别的事情。江合在身边，她就很安心，可以不用担心这个世界乱七八糟的事情……
邹妍睡着了，世界安静了。似乎只要等着日出东方，便可以迎来人生长夜后的晨光。
江合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忽然湿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