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乔家往事

    敏嘉昏昏沉沉的，她努力睁开双眼，头很重，想开口说话，嘴皮似被胶水粘在一起，浑身乏力，她竭力摆脱那种无力感，朦朦胧胧中，她看见粉色帐子，粉色的？她记得她床上没挂帐子，环顾四周，旁边桌椅家具不是很新，却古色古香的，屋里光线不好，她本来就头晕，因此也看不清更多的东西，哼了两声，突然床边一个人抬起头来，见敏嘉睁眼，喜极而泣，“露露醒了？”

    虽有些模糊，敏嘉发现这个女人很美，她一把拉着敏嘉的手，喜极而泣，“娘就知道露露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快告诉娘，现觉得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敏嘉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女人忙着去倒了一杯水，一手扶着敏嘉一手捧着茶盏给她喂水，敏嘉如遇甘源，连喝了好几口，呛得直咳嗽，女人拍着她的背道：“慢着点！”

    喝了几口水，敏嘉总算活了过来，虽还有些晕，到底精神了些，她看着眼前的女人，一身碧青色家常衣衫，头发挽了起来，只插了一支碧玉簪子，她伸出自己的小手，看屋里的陈设，终于觉察出不对劲，“这是哪里？”

    女人似乎吓着了，“露露，你……这是怎么了，这是你的家，我是娘啊！”

    敏嘉摸了摸脑袋，她家？她娘？她家是别墅，她妈早就去世了，哪里来的娘，她明明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怎么一下变成了一个小手小脚的小姑娘，她得捋捋。

    晚间做了清淡的小米粥，乔氏就着小菜喂女儿吃了一小碗，次日一早，敏嘉还在睡梦中，感觉一只热乎乎的小手握着自己，她睁眼一瞧，眼前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见敏嘉睁开眼，朝她笑了笑，敏嘉顿时惊呆了，“小弟！”

    这孩子怎么长得跟她的弟弟一模一样，男孩见姐姐喊他，忙应了一声，“姐姐，你可好些了？”

    敏嘉郁闷了一个晚上，她跟朋友出去自驾游，翻了车子，怎么一眨眼来到这里，还变成了小孩，正不自在，转眼瞧见自家弟弟，可谓是他乡遇故人，她一把拉着弟弟，“你怎么在这里？老爸呢？”

    小男孩听着有些古怪，正寻思着，就见乔氏笑盈盈的端着托盘进来，“醒啦，阿轩昨儿就要来看你，被我拘着，今儿比我早来了。”说着摸摸儿子的脑袋，“你姐姐正虚着，你去找梅姑姑，吃了饭再来。”

    敏嘉恋恋不舍地盯着弟弟，敏轩笑道：“姐姐，我吃了饭就来陪你。”

    敏嘉也笑了，这个小男孩也许不是她弟弟，却跟她弟弟一样亲近。

    过了几天，敏嘉终于病愈出了屋子，正值春季，乔氏怕她受凉，特意做了一件大毛披风给她披着坐在阳台上，经过几天打探，敏嘉终于理出了头绪，如今这个地方是大宋，此宋朝非历史上的宋朝，这个大宋是宋家打下的江山，如今的大宋皇帝是宋国第四任皇帝建平帝，他们所在的正是大宋的都城闵京，乔氏本是姑苏人士，半年前才来都城定居，赁了郊外这偏僻的小院住着。

    要说乔氏为何领着儿女来都城，这就要从十年前说起，乔氏闺名乔惜月，姑苏乔家在当地富甲一方，当家人乔肃，也就是乔氏的父亲，乃姑苏出了名的富商，乔家虽然富有，子嗣颇为艰难，乔老爷的原配夫人只生下一子，还是个病秧子，续娶的夫人管氏得了两个千金就再没消息了，其余的妾侍通房总共生了四个姑娘，成年的只有两个。乔老爷请高僧算命，大师说他命中有子，只要找一位七月初七辰时出生，五行齐全的姑娘，乔老爷全城寻找，还真找着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叫刘香，刘香是贫苦人家出生，父母过不下去把她卖到教坊里弹唱，因生的有几分姿色，先前有人要买她，皆被她拒了，这次乔老爷要买她，她自己不情愿，偏卖身契在老板手里捏着，乔老爷出了五百两银子，人家哪有不应的，欢欢喜喜地把刘香收拾了，一顶小轿送去了乔家，这样刘香成了乔老爷的姨娘。也不知是那和尚算的准，还是刘香命好，半年后就有了身孕，一年后生下一对龙凤胎，哥哥乔冠棋，妹妹乔惜月，乔老爷大喜，做了半月的好事，热热闹闹了好些天，又给寺庙捐了不少香油钱。

    这个乔家二少爷不仅身体康健，天资聪颖，书读得好，乔老爷干脆把儿子送去书院读书，转念又想儿子往后走科举之路，这偌大的家业谁来继承，长子体弱多病，汤药不离手，也不知还能活几年，女儿倒是有几个，到底不能称门顶户，快五十的乔老爷终日愁眉苦脸，没几日就传出刘姨娘有孕的好消息，乔老爷喜出望外，越发的看重刘姨娘，孩子还没出生，就施米施粥，只盼老天爷再赐给他一个儿子，终于十月后刘姨娘诞下三公子乔冠杰，乔老爷一心要他来继承家业，手把手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可惜这孩子七岁的时候，乔老爷没有留下任何遗言突然去世，继室管氏迅速掌控了乔家大权。

    管氏只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已出嫁，剩下个小女儿留在身边，她虽是正室，却没有嫡子，偏刘香生下两子一女，压了她一头，管氏不自在。其实刘香也冤枉，想她一个如花似玉的清白姑娘，被老爷买回来做小，后来才知道，这乔老爷买她就是为生儿子，每回见管氏，她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从不敢多说一句，倒也相安无事，如今乔家的当家老爷没了，乔家的三个公子，老大病弱，不能主事，老二一心读书，老三才七岁，两儿子都是刘姨娘所出，往后这乔家就是他们母子的，叫管氏如何甘心，等乔老爷下葬之后，管氏正式接管乔家，乔冠棋一心想考科举，丧事之后就去了书院，只逢年过节才回来，乔冠杰因为年幼被勒令在家读书，刘姨娘母子几个彻底被压制在后宅。

    次年春季，苏州来了一位新县令，听说是京城世家贵公子，历来商家必攀附地方官，这新来的韩公子深居简出，为人清高冷漠，姑苏城的商人竟无人能攀上交情，乔家自乔老爷过世后，生意一落千丈，管氏不通生意，若不是有几个忠实的老掌柜，这家业早就完了，这样一年后，管氏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要把小女儿留在家里，招一个上门女婿，并且是她娘家的侄儿，乔家的旁支叔伯都不同意，自乔老爷去世之后，乔家如一盘散沙，这两年因为管氏无能，他们从中捞了不少好处，管氏招她侄儿做女婿，明摆着是要把乔家的家产变成他管家的，因此百般阻挠，管氏无法，咬咬牙把乔家的好些产业作陪嫁给小女儿带去了管家，旁支叔伯虽恼恨，也只得作罢。

    这一年的秋季对刘香母子几人来说水深火热，一向温文尔雅的乔冠棋被人举报在妓院嫖娼，并且奸杀了那个女子，刘香如五雷轰顶，若是判刑，儿子的终身就毁了，刘香去求管氏，管氏面上安慰，心中暗暗叫好，刘姨娘风光了半辈子，总算跌了跟头，几日过去，乔家纹丝不动，刘姨娘明白管氏打算见死不救，一下子病倒了，乔惜月一面要照顾母亲，一面派人去打听哥哥的事，跟着哥哥的小厮说少爷定是叫人给阴了，乔惜月急的不行，只得带着丫头绿梅去县衙找韩大人求情，韩大人不见，她在门外守着。

    初冬时节，乔惜月活活给冻晕了，韩家怕出人命，只得把她弄进来，韩大人跟她保证不会冤杀好人，最后真相大白，乔冠棋是被人灌酒拉到事发的房间，那个去世的妓女乃是他的同窗所杀，即便如此，几个月的耽搁，乔二公子错过了乡试，心灰意冷离开了苏州云游四海。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了乔家五姑娘貌美如花，不少人前来提亲，管氏做主选了临城的薛家，刘香使人打听了，方知这薛家的儿子是个残废，偏女儿的婚事是嫡母做主，她到处求人说项，都摆手，刘姨娘只得主动带着儿女离开乔家，不再与乔家有任何瓜葛，管氏看她签字画押，放弃乔家的产业这才心满意足。

    自此，母子三人搬去了城外相依为命，在城里摆摊做小买卖维持生计，偏乔惜月太出色，城中的恶霸流氓总来找茬，有一回还被人掳到巷子里，幸好被韩大人撞见救下，乔家的事，他听说了，他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可每次见乔惜月梨花带雨的脸庞，于心不忍，也不知这个韩大人当时是怎么想的，没几日就托人去找刘香，要纳乔惜月为妾侍，刘香本来是不同意的，她自己就是个姨娘，一辈子做不得主，不想女儿走她的老路，可是正如媒婆说的，苏州这个地界，除了韩大人，没人能护得住乔惜月，刘香与女儿商量，没想到乔惜月竟然同意了。

    这年腊月乔惜月去做了韩大人的小妾，韩大人洁身自好，家里只她一个姑娘家，日子过得还算顺遂，他为人寡淡，对她还不错，有时候休沐在家也会跟她下棋，听她弹琴。

    一年后，京城韩家送来家书，韩大人匆忙赶回京城，两月后，乔惜月得到韩大人成婚的消息，一月后，朝廷派了新的知府来接韩大人的班，韩大人再也没有来信，苏州城的人私下议论乔家的女儿是被抛弃了，乔惜月带着丫头回了娘家，刘香淌眼抹泪的，乔惜月默默地收拾了东西，一家人在一个冬天的傍晚离开了苏州，谁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次年八月，乔氏生下一对龙凤胎，就是乔敏嘉和乔敏轩，给这个绝望的家里带来了一丝喜气，原来乔惜月自离开苏州后便有了身孕，刘氏怕女儿受累，只得在扬州安顿下来，按理说妾侍在正妻之前不能有身孕，乔惜月也很听话懂事，每次都喝了避子汤，偏最后那次，下人把这茬给忘了，乔惜月心事重重，等缓过神来已经有了，想着他既回家娶了正妻，往后必定不会再见了，就留了下来。

    乔冠杰终究跟着父亲几年，十岁上就开始学做买卖，到如今已经开了两三家铺子，生意还不错，只是乔敏嘉长到五六岁上没见过父亲，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爹有娘，一次跟人发生口角，人家骂乔氏是狐狸精，跟人通奸生的孩子，乔敏嘉气得跟人家打了一架，乔氏知道后哭了一场。这几年也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要么是鳏夫，要么是做妾，乔氏都拒绝了，只有对面猪肉铺子的秦老板真心求娶她做正妻，那秦老板的老娘不同意，明里暗里说乔氏勾引她的儿子，为了这事，刘氏没少跟她理论，乔敏嘉一心想去找父亲，乔氏跟母亲商量了一番，准备带着一双儿女去都城住段时间，一来躲避这里的纷扰，二来是她的二哥多年杳无音讯，从前他从都城寄过信，或许人在都城也说不定，这第三，自然是孩子的父亲，她不打算让孩子们认祖归宗，让孩子们看看父亲的样子，让他们知道他们是有父亲的孩子。

    刘氏见女儿如此，叹息了一声，把这些年攒的体己给女儿做盘缠，派了小厮乔安并自己的大丫头碧桃陪母子三人去了都城，谁知都城那么大，赁了一个小院子就废了不少银子，这里物价比扬州贵了许多，才来了半年，省吃俭用，银子也使得差不多了，乔氏便想出去找些活儿干，结果活儿没做成，因生的美貌倒是惹了不少麻烦，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照顾好，生病发烧，自己的亲人都不认得了，乔氏十分自责。

    这些往事都是敏嘉从梅姑姑和桃姑姑那里打听来的，这梅姑姑正是乔氏的丫头绿梅，身为一个现代富家千金，敏嘉哪里想到她的生母一家过得这么苦，据她这几天看来，乔氏年轻貌美，温柔体贴，在现代绝对是婚恋市场的香饽饽，怎么就被抛弃了，这原身也是傻，这样的爹还找他做什么，没心没肺，要她说直接打道回府，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岂不好，可看见弟弟敏轩，敏嘉又有些不确定，敏轩还是小孩子，他内心也许是期盼父亲的疼爱。

    一天傍晚，敏嘉看他写字就问他，“你想不想见父亲？”

    敏轩摇摇头，“姐姐，我就想问问他为什么抛弃阿娘！”

    是啊，那人当初离开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他们姐弟，也许这也是乔氏来京城的原因，若是离开这里，岂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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