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兔守擂
灰兔四个爪子在石板地上拼命蹬挠, 吱吱嗷嗷地乱嚷,叫得凄惨无比。
姬朝安却不为所动, 左右开弓,将毛团子抽得啪啪作响。
灰兔最后一鼓作气变了身,翻过身将姬朝安用力抱住,章鱼样四肢并用,牢牢将他两手两脚箍住了不放。
姬朝安又好气又好笑,高槐手臂坚如磐石,他挣了两几下竟挣脱不得,怒道:“松开!”
高槐整张脸都埋在他衣服间,听起来声音发闷,幽怨道:“我知错了, 别打了。”
姬朝安问道:“错在何处?”
高槐默然半晌,才迟疑道:“进、进屋先敲门?”
姬朝安冷笑一声。
高槐心知不妙,愁眉苦脸想了半晌,索性转而说道:“这些时日以来,我照着你吩咐,回府同高耀那厮大吵一架,随后放跑了持国公围剿的两拨劫匪、押运的三名要犯, 虽然半点不留线索……不如说正因为没留线索,他才怀疑到我头上来。他知道你我关系匪浅,只怕也要对你不利,朝安,我不能不担心。”
姬朝安明知他在顾左右而言他, 却仍是柔声道:“关心则乱,非智者所为。洛京就要乱了,你千万要稳住2, 照计划行事——先松手。”
高槐反倒将手臂勒得更紧,愈发地愁苦道:“我就是个傻兔子,可不是什么劳什子智者,强人……强兔所难。”
姬朝安又好气又好笑,将手放在他胸口用力一推,手臂桎梏松开,他起了身,转到桌前,打开梅颂雪留下的包袱。
一个巴掌大的黄花梨木盒,是俞笑春所赠。
盒中装着一粒足有鸽子蛋大的白色明珠,珠光莹莹,间或有蓝紫光芒闪烁,质地极为坚固,沉沉坠手,却又冰凉刺骨。
竟是给高槐解咒用的绣天龙珠。
绣天龙珠乃是千年绣天蟒死后遗留之物,人族用之以炼器,能打造出灵力充沛、威力无匹的镇国仙器。
灵族则用之以补益,能强化灵基、伐筋洗髓、令资质飞跃提升。
姬朝安顾不上听高槐絮絮叨叨,仔细看了又看,方才确定这当真是绣天龙珠,如假包换。
这手信礼,未免太过贵重了。
盒中另有俞笑春所留一页笺,写道:
朝安贤弟:
绣天龙珠乃是为兄恩师所赠,不用客气,只管收下。
你我皆为灵族,在人族眼中则为妖邪,本就该守望相助。我幸遇恩师庇护,倒不曾吃过多少苦。同恩师提起贤弟时,恩师心软,颇为唏嘘。正巧前月除魔时,发现一处绣天蛇墓,龙珠便是自其中所得。
为兄不才,如今已是半步剑仙,此物于我无甚作用,倒不如便宜了同为灵族的贤弟,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待为兄出关,再来找你玩。
愚兄俞笑春字
话已至此,着实令姬朝安推却不得。
高槐却凑了上来,将书信看个正着,颇为吃味,说道:“你何时多了个兄长?我竟不认识。竟、竟然送你绣天龙珠!”
这倒无关紧要,姬朝安就将他幼时与少年剑修相识的过程简略一说,合上了盒子,叹道:“这些年为了寻找给你解咒的灵材,我明里暗里发布了多少悬赏也遍寻不获,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待见到了俞师兄,可要好生道谢。”
高槐脸色似喜非喜,有几分古怪,问道:“要给我用?”
姬朝安横他一眼,“自然给你用。一日里四个时辰人身,八个时辰兔子,着实受限颇多,还是尽早解咒为好。”
高槐洋洋得意道:“朝安你太多虑了,我就算是兔子也打遍学宫无敌手。”
姬朝安冷脸道:“你打得过持国公?”
高槐顿时语塞。
姬朝安又问道:“你打得过齐又铮?”
高槐脸色异彩纷呈。
姬朝安再问道:“你打得过楚霈?”
高槐嗫嚅少倾,突然回过神来,大声道:“不对,这个打得过!”
随即见姬朝安眼含笑意望着自己,分明是故意逗弄。他顿时心头飞起数只采蜜的蝴蝶,轻若无物的羽翼在心间微微发着颤,叫人觉得又是慌张又是雀跃,莫名渗着丝丝缕缕的酸甜。
他连气息也急促了,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从背后抱住了姬朝安。
不知何时变得能被他整个圈在怀中的
青年后背几不可察地一僵。
高槐却及时缩回成了灰兔形态,披肩般挂在姬朝安肩头,发出撒娇般哼哼唧唧的嘤咛声。
姬朝安倒不好再推开他,抬到半空的手缓缓落在兔头上,轻轻揉了揉。
随后打开第二件礼物。
上官师兄所赠,是一本封面褪色的旧书。
书名、著者皆被涂黑,讳莫如深。
姬朝安略有猜测,急忙翻开了扉页。
开篇第一句便是:
“万物有灵,向道而生。”
正是当年为姬家惹来滔天大祸的那本“人族邪典”——《万灵秘藏》。
姬朝安不明白那位剑修送他这书的意图,总不会是因为此书与他素有渊源——与其说渊源,毋宁称其为害死父母的祸根。若换个人赠书,姬朝安定会当那人是结仇来的。
然而,既然是梅颂雪的师兄,那位曾经英年早逝、惊才绝艳的折枝宫少宫主,温润悲悯的东陵君所赠,却绝不可能流于表象。
姬朝安合上书,平复心中波澜,对上了不知何时抱住他胳膊不放的小槐树。
灰兔晶亮黑眼珠直勾勾盯着他,长耳弯折,疑惑叫道:“吱?”
姬朝安笑道:“见到了珍贵孤本,一时见猎心喜罢了。”
边说边将灰兔摘了下来,说道:“明日回学宫去,切不可再擅自外出,多在各处走走,做你最擅长的事。”
灰兔落在桌上,惊得两耳笔直竖起:“吱!??”
姬朝安柔和笑道:“非也,高二公子最擅长的既非打架生事,亦非拆房烧屋,而是招蜂引蝶、欲拒还迎。”
大灰兔一脸听不懂的呆傻模样,抬起后脚挠挠耳朵。
姬朝安沉下脸:“听明白没有?”
大灰兔一哆嗦,急忙放下后脚,端端正正坐直了,仰头回了声“吱!”
此后又过了三五日,洛京街头巷尾气氛不觉间变得紧张起来。
多了些行踪隐秘者各处出没,各里巡捕、九律司、秉烛司整日整夜灯火通明,就连才升了百户的姬朝宜也不得不离开刚刚生产的妻子与未满月的女儿,带着部下捉拿疑犯、问询线索,忙
得脚不沾地、两眼发黑。
反倒是朝阳学宫的众学子置身事外,宛若身处桃源般悠然自得。
最值得一提的事,则是朝阳学宫月度擂台上,身为武运使兼探灵使的高槐身为考官,因看不惯众多师弟师妹的花拳绣腿,口出狂言,要以一兔之身守擂十日。
上台挑战者,不限人数、不限手段、不限用符箓法器、灵丹阵法,简言之,百无禁忌。
狂妄兔子精此举激怒了众多同窗,连续数日里,广学殿外的擂台都挤得人山人海,打擂的络绎不绝,擂台上兔子灰影形如鬼魅,左闪右突,越战越勇。许多学子久仰大名,如今亲眼见到其战斗英姿,虽然与传闻有些出入,不用佩剑,反倒只以兔拳、兔踢对敌,然而力压群雄,依然令众多后辈们敬佩不已,崇拜得五体投地,誓要追随高槐师兄。
——姑且也算是,招蜂引蝶。
两日后的深夜,洛京西郊的石头庄附近,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力的炸裂声与冲天火光。
驻守京畿的西卫所齐广齐守备事前未曾听到半点风声,与几个歌姬寻欢作乐了半宿才睡下。
不过刚刚合眼,就被这震天巨响吓得险些滚下了榻,他慌张起身,唤了亲兵来披甲,一面问道:“发生了何事?”
无人回话,只屏息静气地忙碌。
齐广怒道:“废物!整日巡逻巡了个鸟!被人打上门来了也不知道!”
几个亲兵闻着齐广一身的酒气,愈发不敢作声。
齐广还要发火,好在这时幕僚吴脉匆匆进了房,使个眼色,叫守门的卫兵将几个歌姬先带出守备营房。待那几个裹着薄纱、狼狈离去的曼妙身影走远,才谨慎走回来,自怀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黄铜小管,一头焊死,一头用赤铜色火漆密封,上交给齐广,低声道:“守备,总兵大人发来的密信。”
齐广戴好了手甲,这才接过铜管,拿匕首拨开火漆,抽出其中纸卷,细细看完,圆盘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又将纸卷交给了部下。
吴脉借着火光快速一扫,不由倒抽了口气,怔然望向齐广,不过他心思电转,立时想明白了,沉声道:
“持国公亲自领兵前来围剿逆贼,自然是得到陛下允准的,我们若去阻拦,就同助纣为虐,被追究起来,只怕与逆贼同罪。是以绝不能阻拦。”
齐广倒抽口气,又皱眉道:“他若提前通个气还则罢了,这样不声不响地到我地盘上打打杀杀,我若坐视不理,也逃不掉一个纵敌的罪名,真真左右为难……舅舅倒好,只在信中说‘见机行事’,这要如何见机行事?”
京畿总兵风追乃是齐广嫡亲的舅舅。
吴脉略沉吟,说道:“以卑职之见,守备无论如何,也要带兵去问一问,若得知是持国公,便说几句好话,表个态要从旁协助便是。持国军是断不会要我们西卫所介入的,到时候装装样子,在一旁摇旗呐喊,咱们的事儿便完了。”
齐广皱眉道:“持国公讨逆,怎么还看不起我们西卫所?他已经位极人臣,还把着功劳不肯分一杯羹给旁人,未免……未免……”
他这边搜尽枯肠找词语,吴脉却叹了口气,抚了抚胡须,带着些许怜悯目光偷偷打量着齐广被酒色掏空的泛青圆脸,低声道:“守备,持国公都不同我们通气就悄悄潜入,这是连西卫所也防备着哪!”
齐广大惊失色:“什么?他竟怀疑我们勾结逆贼?这!这可如何是好?”
吴脉道:“若卑职所料不错,讨逆恐怕只是个借口——守备再想想,石头庄附近有谁的庄子?”
齐广皱眉沉思,突然拔高了声音,“范——”
吴脉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