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老奸巨猾
齐广住了口, 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竟带上几分笑意, 啪!地一击掌,说道:“可算等到了,我打小就盼着这两家打起来。”
吴脉哭笑不得,劝道:“鹬蚌相争,尚不知谁是渔翁,守备还是莫要耽搁,速速出发。”
两人前后不过说了几句话,商议完毕也不耽搁。整个西卫所都随之动了起来,先由副守备带领数百精锐前往石头庄,齐广率大军押后, 一面不忘及时往京中报信。
等齐广姗姗来迟,石头庄附近的纷乱已经尘埃落定。
持国军何等精锐,有心算无心之下,百花庄几无还手之力,节节溃败。
百花庄可是范丞相亲儿子的庄子,虽说是不受宠的四子,那也轮不到旁人欺辱。
齐广在持国军外围遇上了大队人马, 为首的乃是京畿副总兵李苑将军,与秉烛司指挥使范偕。
后面这位爷,正是范丞相的嫡长子,多半是兴师问罪来的。
齐广急忙下马见礼,肃容道:“末将西卫所守备齐广, 参见范指挥使、李将军。末将正协助持国公大人剿匪,甲胄在身,恕不能全礼。”
李将军一鞭子抽了下来, 凌空尖啸声响起来,长鞭擦着齐广脸颊落下,厉声骂道:“剿匪?天子脚下,剿个鸟的匪!你等私动军力、围攻官眷府邸,视律法如无物,本将定要参尔等哗变之罪!”
那鞭子未落到身上,然而羞辱意味极其强烈。齐广却顾不上生气,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百口莫辩,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持国军围成铁桶似的防卫阵裂开道缝,一个灰色圆球自缝中滚了出来——原来是个身穿银灰袍的胖子。
那胖子半步三喘,艰难走近,两手抱拳,对众人长施一礼,说道:“见过范指挥使、李将军、齐守备。鄙人南无归,奉国公爷之命,请诸位大人入内说话。”
齐广忙道:“原来是南山鹤南先生,久仰先生大名。既然国公爷有命,本将自当遵从。”
南先生擦了擦汗,和气地看向依然骑在马上的范、李二人,笑吟吟道:“国公爷在庄中的所见所闻,事关重大,着实难以决断,是以请几位共商要事
。做得好了,便是件大功劳。”
齐广一听,便隐隐觉得牙疼。
言下之意,做得不好,恐怕就是闯了大祸。
这位旁支末流的世家子,胸无大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天下太平,安安稳稳做他的京畿守备足矣。
然而如今骑虎难下,不免求助般看向了范偕,若范指挥使拒绝,他便也有借口作壁上观。
范偕身姿巍峨,在马上挺拔如山,自有股渊渟岳峙的气度。眉峰如刀、眸光如星,唇红齿白、俊雅雍容,穿一身皂地银纹的指挥使服色,腰间挂着漆黑刀鞘狭长的雁翎刀。
分明是掌诏狱、善刑罚、手段血腥残忍、令百官闻之色变的洞明使头子,却生得一副文文静静、光风霁月的贵公子模样。
他面容冷清,无喜无悲,并不开口,只伸出左手,做了个请带路的手势。
李苑自然是以范偕马首是瞻,既然范公子要入内,他便吩咐众多部曲在原地等候,自己跟随范偕,又各自带了名亲信同行。
众人骑马,南先生则爬上了八人抬的肩舆,挑夫健步如飞,在前头引路。
绕过百花庄内的湖泊、穿过成片杏林后,众人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竟是成片的兰花田,此时盛开的乃是正值花期的建兰。
放眼望去,株株兰花花序笔挺,或鹅黄、或金黄、或乌红、或绿地含朱,成片花海铺陈开来。
天垂锦缎,地涌珠泉,莫过于此。
然而如今这片叫人流连忘返的花田,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后,已经被踩踏成枯枝败叶、零落成泥。
花海尽头、众人视线所及之处,有精美绝伦的亭台楼阁掩映于绿树之中。
尽管一路坐在肩舆上,抵达了那片亭台楼阁时,南先生却依然气喘吁吁。他掏出竹青色丝帕擦了擦脸上的汗,吃力地跨下肩舆,站在朱漆大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叹道:“此事一言难尽,容鄙人边走边为诸位大人分说清楚。”
大门上方挂着块金漆黑底的牌匾,上有观兰阁三个草书大字。以范偕为首,几人只扫了一眼,俱无异色,就迈进了大门。
南先生边走边沉声说
道:“四日前,世子外出办事时突然失踪,此事想必范指挥使是知道的。”
范偕依然不开口,却是默认了。
这里头唯独只有齐广吃了一惊,虽然有心追问,碰上范偕微凉的视线,又讪讪忍住了满腔的好奇。
南先生续道:“本以为是有心人故意与国公爷作对,然而追查时全无线索。”
口中说的事有心人,心里想的恐怕是高家二公子吧?
齐广暗暗腹诽,噗嗤笑出了声。
旋即在同行诸位的责难目光中捂住了嘴。
南先生只好再续道:“直到今日午后,国公爷收到一封信……方才知晓是有人绑架了世子,要挟国公爷做一件事。做什么事容后再说,且说我们借这条线索,终于捉到送信者的蛛丝马迹,最后一路查到了这观兰阁——事发仓促,国公爷救子心切,这才叨扰了范四公子的别庄,还望范指挥使万勿责怪。”
范偕终于开了尊口,嗓音清冷,平静无波,说道:“继续。”
南先生转过身,对范偕深施一礼。他已领着众人穿过幽雅竹林,在一排青瓦大屋的侧门边站定,苦着脸道:“本以为就是捉拿匪徒的事,谁知道…………”他长叹一口气,“几位大人请看。”
南先生下令守门的士兵轻轻推开了门,房中陈设看似谁人的卧房,精美舒适,色泽素雅。
几人按着南先生示意,穿过房中,从镂花墙的缝隙里往相邻的房间里看去。
隔壁是间宽敞会客大堂,一队军士正守在各处门口,将一群人包围其中。
堂中则或坐或站十余个高矮胖瘦、年纪各不相同的贵族男子,大多数都是名震京师的大人物。个个神色愤怒。
其中一人还是齐广的堂兄、鸠五家齐氏本家的嫡系子弟,继任族长呼声颇高的候选人之一。
齐广再次捂住了嘴,方才没有叫出声来。
然而心中却油然而生幸灾乐祸的喜意,只觉自己当真不虚此行。
范偕依然沉默不语,令齐广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关于这位爷的野史传闻。
据说范偕自幼便寡言少语,范丞相便将他原本的名字范谐,改成了如今
的范偕,取的正是少言之意。
看似不谙世事的娇贵世家少爷,然而其心性之坚定、手段之狠辣,思虑之审慎,皆远胜同侪。自十六岁入仕,十余年来落在他手里的数百官僚无一逃脱,皆被定罪,轻则抄家、重则灭族。范偕下手之狠,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真真将"讷于言而敏于行"做到了极处。
齐广走神时,李苑已经皱眉问道:“这是?”
南先生叹道:“鄙人唯恐嫌犯走脱,织了天罗地网,将百花庄团团包围。这些个大人,一个也没走脱……都是来做客的。”
李苑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做客?”
南先生叹道:“请随我来。”
他又领着几人离开了厢房,转而上楼,来到东北角的大屋外。
那屋中则关押着二十余名年轻男女,个个妆容精致、美貌出众,环肥燕瘦,花红柳绿,端的是百花争妍。
只是此时被军士一围,难免都战战兢兢、神色畏缩,仿佛娇嫩美丽的花朵儿被烈日晒得萎靡。
在场几人都是经历过风浪的识途老马,两厢一对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南先生马不停蹄,又领着诸位大人去了隔壁的屋子。那房中就更凄惨些,八个软榻分两列排开,上头各躺着个血迹斑斑的年轻男女。
有几名青衫的女性军士正在榻间忙碌,照料伤患。
尽管伤患个个苍白憔悴,却依然看得出底子极好,容貌一个赛一个出众。
南先生低声道:“这几位是从地牢里救出来的,半个时辰前还有九人,如今只剩这八人了……那位伤势过重,已经……另外几位虽说侥幸保住了性命,然而灵基损毁、灵盘破裂,此生修炼无望,就连寿数也——唉,造孽啊。”
齐广怜香惜玉地发出了唏嘘声。
范偕的视线在八张病榻上一一扫过,突然停留一处、几不可察地、微微睁大了眼。
那点异动只如一片雪花没入平静湖水,等闲难以察觉。
无论任何人见了他,都仿佛在仰望一座千仞的立壁,无喜无悲、无欲无求,自然,也无懈可击。
范偕收回了视线,问道:
“什么身份?”
南先生仿佛毫无察觉,忙将房中负责照料的一名军士叫了出来,问她同样的话。
那军士回道:“有两人昏迷不醒,三人心神已乱,都问不出话。剩余三人,两个是从外地绑来的,还有一位,是……”她顿了顿,微露戚容,仿佛有些不忍心,但仍是尽责禀报道,“是朝阳学宫的凌千桐凌督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