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喵
姜好也不知道徐昀哭了多久,她这天经历了小猫咪生命不能沉受之重,太累了。尽管徐昀的哭声缭绕在她的耳边,如瀑布飞流直下般嘹亮,习惯之后,她也只是双爪埋着耳朵就睡着了。
姜好变成猫就极其爱睡觉,很容易犯困,但睡眠也轻,她的耳朵可以听到人类听不到的许多声音,世界对她而言变得不仅更加五彩缤纷,也变得更加嘈杂。
好比现在,即使姜好正在睡眠的海洋中浮沉,也能听到不远处传来卷帘门拉开的声音,还有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那些声音好似从水面上传来,影影绰绰,模模糊糊,却清晰地搅动了她的睡眠。
姜好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身体的绵软令她不想动弹,就懒懒地趴在前台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店内。
徐昀已经醒了,顶着红肿的眼睛和满头乱发,趿拉着拖鞋,在店内走来走去,勤快地拖着地,消着毒。
“难闻的味道。”姜好伸爪捂住鼻子,身旁蓦地响起“咚”地一声,皎月跳到了她身旁。两只猫懒懒地趴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人辛勤劳作。
“他好了?”皎月突然问。
“啊……好什么?”姜好脑子还有些迷糊,话一出口她反应过来,“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呀?我还以为你昨晚睡着了。”
“知道,但我不想管。”皎月看向桌上那碟糖,伸爪扒拉了几下,“你不该这么关心人类。”
“唔……”姜好并非有意隐瞒皎月,但她心里有隐隐的担忧,若是告诉了皎月自己曾经是人类,她可能会被……算了,她也想象不出来会被皎月如何,只是隐约觉得不好。
姜好没想好理由,就以沉默应对。两只猫之间就只剩皎月拨动糖果,糖纸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像在她们之间下起了小雨。
姜好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她喃喃:“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人类轮不到我们来可怜。”皎月说完,把扒拉出来的糖推到地上,看着那糖果在地上蹦弹几下,滚到徐昀面前。
徐昀捡起糖,仰头看到两只俯视着他的猫,嘴角一咧,露出个有些傻的笑:“早上好呀,小喵喵,谢谢你们的糖。”
“嘁,蠢死了。”皎月甩了甩尾巴,闭上眼睛不看他的那张傻脸。
姜好没说话,她还在思考皎月说的话。人类的确轮不到她们来可怜,毕竟她们只是小猫咪罢了。可是当徐昀哭的时候,该可怜他的人去哪里了呢?
卷帘门突然微微颤抖起来,有节奏地响了三声,徐昀进离间洗拖把去了,水声哗哗,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姜好动了动耳朵,她听到门外有男声响起“你拍蚊子呢,这么小声,我来!”旋即门被大力地敲响,啪啪啪地像下起了大雨。
“哎呀,小昀可能在睡觉呢,你这么大声不吵醒了他?”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吵的就是他!”男声冷哼一声,但也没再敲门。
姜好抖了抖耳朵,这不就是昨晚给徐昀打电话那两人吗?似乎是徐昀父母……
这么大声的敲门声,徐昀也听到了。他洗拖把的动作一顿,慢慢地把拖把挂好,用洗手液洗了手,狠狠地洗了把脸,用梳子沾了水,把翘起的头发梳下去。他看着镜子里的模样,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然后嘴角很快地撇了下去。
徐昀走到姜好面前,抓了颗糖剥开塞嘴里。他含着糖,囫囵不清地说:“小炮仗,我要上战场了,给我点儿勇气吧。”他垂下头,虚靠在姜好身上,嗅着小猫咪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
这人好奇怪,上什么战场?
姜好没太听懂,她想了想以前听到的动画片剧情,伸爪放到徐昀头顶,柔声说:“赐汝力量。”
猫咪微微冰凉的爪子放到徐昀头上,却好似真地有温柔的力量传到徐昀心底。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在亲生母亲离开的那一晚,他独自一个人在门口枯坐着,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那天晚上父亲不在,只有一只温柔的猫咪陪着他,度过了他记忆中最灰暗的一晚。他记得那一晚极冷,只有身旁柔软的猫咪身躯是暖和的。
后来父亲再婚,高考填志愿时他没能拗过父亲,读了会计学。大学四年,他做家教、送外卖、发传单等等努力攒钱,几乎没有伸手要过家里的钱。
毕业时,他背着父母偷偷从会计学跨专业考了动物医学的研究生,顺利地毕业,又贷款开了这家宠物医院……生意的确不好,他又经常救助流浪猫,药物疫苗全是自费,久而久之,资金更是难以周转。
不管是身边的朋友,还是父母,都在劝说他放弃。但徐昀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梦想吗?
卷帘门再次被敲响,啪啪啪地响个不停。门外的男声吼着“这臭小子怎么不开门?电话也关机,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不就是让他考个试嘛,至于这样吗?等开了门,我不得……”卷帘门骤然被打开,顶着红眼眶的徐昀出现在门后。
“你不得什么?”徐昀紧紧抿唇,看着面前的两人。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徐顺昌,一个……是他的继母李柔。
姜好早就闻声而动,探头探脑地打量着门口的两人。她原以为对自己孩子凶巴巴的人应该是面容狰狞的,就像动画片里尖嘴猴腮的大反派那样,但那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中老年人罢了,甚至还带着些许老年人的慈祥,是少先队员看了会让座的类型。
男的长得高瘦,有些驼背,头顶的头发稀疏,鬓发微白,眼袋又大又黑。女的不高,体型微胖,脸白得像有皱纹的馒头,一头卷卷的短发令姜好想起泰迪狗。
徐顺昌张开嘴:“我——”旁边的李柔扯了扯他的衣袖,他闭了嘴,狠狠地挥了挥衣袖。
“你干嘛不接电话?手机还关机?”徐顺昌的语气凶狠,稀疏的头发因为他的动作颤抖着。
“抱歉,睡着了,手机没电没注意。”徐昀答得冷淡,和在姜好她们面前完全是两幅样子。
姜好打量着徐昀,还是那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儿,但就是气质不一样。啊,大人,戴了好多面具的大人。
“你真是让人不省心!”徐顺昌骂骂咧咧,“跟头闷驴一样。”
“他这是担心你。”李柔微微一笑,嗓音温柔,“你不知道他昨晚担心得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就撺掇我买了最早的高铁票赶过来,差点儿——”
“你说这些做什么?”徐顺昌打断她的话,背着手就要走。
徐昀却伸手拉住他,“差点儿什么?”
徐顺昌转过头瞪了徐母一眼,李柔闭了嘴,朝徐昀无奈一笑:“他不让我说。”
“差点儿什么?”徐昀盯着面前头发微白的男人,心头微微一颤,方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凶巴巴的父亲已经老了。
徐顺昌瞪大了眼睛,没好气地说:“差点儿被你气死!”他说完手一甩,却没能把徐昀甩开。他眉头紧皱,盯着徐昀不说话,胸脯剧烈地起伏,仿佛整个心里憋的都是气。
徐昀也盯着他不说话。父子俩面对面僵持着,一个黑眼袋,一个红眼眶,倒是挺和谐。
最终是徐顺昌妥协了,他叹了口气:“真没什么,就年纪大了,差点儿摔了一跤。”没等徐昀说话,他原地跺了两下脚,“我好着呢。”
“真没事儿?”徐昀有些不信任自己的父亲,那老头子性格怪得很,他看向他的继母李柔。
李柔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就是被吓到了。”
“你才被吓到了!”徐顺昌气囊囊地跺脚。
“进来坐坐吧。”徐昀说着把卷帘门全部拉开。初升的朝阳在此刻破晓而出,微红的光照进来,映得满室透亮。
“谁要去你那破诊所坐,臭烘烘……”徐顺昌冷哼一声,却被眼前干净整洁的场面震住,嘴唇微微张合,抿唇不说话了。
“哎呀,你打扫得可真干净。”李柔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墙上挂着的兽医资格证、奖杯、锦旗,空气里还漂浮着消毒水的气息,处处都透露着井井有条,“这可真像医院那回事。”
“嗯,我每天都会清洁消毒。”徐昀把两个老年人迎进大厅,招呼他们坐在沙发上,又给他们泡好茶。说来可笑,徐昀开的宠物医院就在市区,离老家坐高铁也就一个小时,但他父母从未来看过,只是一味地让他关了医院回家考公。
徐顺昌笔直地坐在沙发上,抱着纸杯低头喝茶,看起来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姜好分明看到他眼睛转来转去,在四处打量着宠物医院内的装潢。
李柔倒是泰然自若,她摸摸沙发,又起身去看墙上挂着的锦旗。
“妙手回春,救我狗命。”她捂嘴笑出声来,“这是哪个人送的锦旗哟,可真有意思。”
徐顺昌抬头看着墙上的锦旗,嘴角抽了抽,冷哼道:“没意思,流苏都掉线了。”他晃眼又看到了趴在前台的姜好,眉头紧皱,“你就让一只猫趴在前台上?成什么样子,还真以为是招财猫呀。”
猫在桌上躺,锅从天上来。姜好朝徐顺昌做了个鬼脸,反正隔着毛绒绒的猫脸,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动作。
徐顺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好看,似乎要看进那双圆滚滚的猫眼中。姜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就像是被上课睡觉被老师抓住的那种感觉,她傲娇地别过头去。
徐顺昌撇了嘴角:“你这只猫还有些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