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气走了小少爷,江川耳根清净下来了,但是没过一会儿就坐立不定。
她性子平和知足,不喜麻烦别人,但向来也不给别人惹麻烦。夏溪倘若只是她半路遇见的陌生人,这样跟她使性子口出恶言,她才不会管这人是死是活。偏偏夏溪的委屈是因为江川,现下无依无靠孤身在外也是因为江川,而她偏偏接了这个身体,名江川。
看了半天热闹一直没作声的船家瞧她坐立不安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娘子若是喜欢那位公子,忍让一下也没什么。”
江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夏溪刚被看了笑话,微红了脸:“不是,我不喜欢他。”
船家了然点点头:“听娘子说家中有未婚夫郎?这也没什么,你好好跟小公子讲,让他等等,回去哄哄夫郎,一个全了脸面,一个抱了温香,岂不两全?”
江川窘迫的心情散去,坐在船家旁和她说话:“船家家中有夫郎吗?”
船家点点头:“家境不错,家中一夫两侍。”
江川并未表现出不适,就算是现代也有婚内出轨,古代制度如此,这不过是常态,她并不想表现出她和别人的不同:“船家好福气。”
果然一直面上平平的船家眼里含了骄傲:“看娘子家境好,以后也是夫侍成群好福气。”
江川眯了眯眼。刚才船上闹腾这么厉害,她才不信这艘船的主人会没听说她的身份,但也不揭穿:“我和船家的福气不一样,我有一夫琴瑟和鸣就好。”
船家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原来娘子心系家中的未婚夫郎。”
哈!江川喜欢景王公子,这简直是北业最大的笑话。
“可不是,我未过门的夫郎容貌顶顶的,性子也好,就是身子弱,让我很担心。”江川睁着眼睛说瞎话,越说越顺溜:“他从小未出过北业,成婚后我想带着他出来看看康月的美好河山。这不我自己先来看看,才知道带他出来游玩可以去哪里。”
这话说得太真挚,听得船家眼里带上了困惑:“娘子可真是心疼夫郎。”
江川抚船大笑:“可不是嘛!我夫郎哪里都好,能娶他进家门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你的福气?是别家公子的晦气吧!”
江川让这熟悉的声调一噎,后面的胡言乱语再说不出来,带着点心虚,觑了去而复返的少年人一眼。
夏溪方才哭红的眼这时水亮亮的,精神气十足,一张俏脸眉眼含诮,冷笑站着不知听了多久。
江川假意轻咳两声:“你怎么不去睡会儿?”
夏溪像是忘了江川刚才的恶言,似笑非笑:“我一个柔弱男子可不敢自己睡着了,没有江姐姐护我,我害怕。”
江川被他柔弱的“江姐姐”惊住,真的呛咳起来,夏溪急急迎上来想伸手替她抚背,江川眼疾腿快,赶紧撤开几步离他远一点。
夏溪伸出的手僵在原地,面上却含笑收回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江姐姐可要小心些,此去酒阳还有两天,船上可没有大夫。”
江川被他明里关心暗里诅咒的话气到,忍不住瞪他一眼,却微微一愣,夏溪眼中的关心还未散去,看上去竟像是真的。
被这明显的真情怔住,江川有些迟疑,却又立刻反应过来,即便是真的,这份真心也是给原身,不是给她这个半路截胡的冒牌货。
而真情流露的夏溪不过一瞬便隐去了眼中情绪,他转头看向船家:“请问船家娘子,咱们的船中途会停靠吗?”
船家抬头看了看天色:“再有一个时辰会在沿途小镇停留一会儿。”
夏溪浅笑道谢:“多谢船家娘子。”
江川从接触这位小公子就被他各种冷嘲热讽恶言不断,突然见他这么温和有礼的模样,着实惊叹,忍不住看他好几眼,直把夏溪看生气了,狠狠瞪她一眼,江川才收了目光。只是余光忍不住再去看时才发现,不知是不是天热,夏溪粉白脸上泛红,平添几分春色。江川目光上移,却是看见了夏溪眼下的青黑色。
…怪不得他要问什么时候停靠,夏溪脾气太坏,江川都忘了他其实晕船了。
想想方才出口伤了这位年轻的小少年,江川心里暗叹口气,从包里翻出昨夜的橙子,认命地摸出一把小刀,削下一块皮递给夏溪。
小少爷冷眼看着她做这事也不做声,等到江川的手伸到他面前了,才抬眼看向她,挑眉:“江姐姐这是何意?”
想起自己昨夜撂下的狠话,江川有点尴尬:“你不是晕船不舒服吗?这个橙子皮你闻闻,可以缓解。”
夏溪勾了勾唇,嘴里的话却毫不留情:“江姐姐这是可怜我?”
虽然心有愧疚,但夏溪也太得理不饶人了,江川实在尴尬,举着的手也想收回去。夏溪却先她一步伸手拿走了橙皮,放在鼻下嗅了嗅,轻声道:“谢谢江姐姐。”
夏溪收起了浑身的刺,看上去柔软又乖巧,他垂着眼眸浅笑,硬是让这简陋的江中船生生透出了春机盎然。
江川忍不住嘴贱打破了这份平静:“夏公子若是好好说话,定讨人喜欢。”
夏溪这回没有生气,他笑意不减,嘴也不认输:“我跟别人说话都是好好说的,可见了江姐姐就忍不住生气,江姐姐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江川暗悔刚才开口,只得闭了嘴装鹌鹑。
可惜夏溪不是个乖巧性子,听不见江川回话,他接着道:“虽然我知道江姐姐嘴里没一句真话,可原来你记性也不好。”
江川不明所以:“夏公子指哪一点?”
夏溪笑容越甜:“江姐姐不是说好了我们姐弟相称吗?怎么我叫了你姐姐,你还叫我夏公子呢?莫不是其实你并不是想做我姐姐?难道你…”
江川一听便知道后续他想说什么,赶紧打断他:“不不不,做你姐姐就很好,我只是担心唐突佳人。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夏溪反手将问题抛给她:“我可没有问你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江川犯难了。
女尊国的男人可不比女人,称呼一事叫亲切了那是图谋不轨,可叫得生疏了,谁知道这位少爷会不会更生气?
江川犹豫半晌,试探着中规中矩问道:“夏溪弟弟?”
夏溪怔了怔,第一次脸上失了所有的表情,他垂着眼不说话,平白透出两分落寞。
江川看得心一紧,见他伤心夹着思念的神色,暗骂原身不是个东西,赶紧笑笑再道:“你若不喜欢,我换一个。”
夏溪从思绪了起身,睨她一眼:“谁说我不喜欢?就叫这个。”
这男人真是喜怒不定,心深似海。可想想他方才知书达理的模样,再看看他对着江川火力全开的样子,江川也不想去招惹他。这人的确是个麻烦,却是个冤有头债有主的麻烦,放任他,不管是败坏江川的名声还是毁了他自己的清白,都不是江川所愿。
江川靠坐在船舷,示意夏溪跟着坐下来:“还有一会儿才停靠,你先睡会儿,我在这里守着,没人敢来。”
夏溪一双美目定定看着她,直把江川看得笑容僵硬,他才慢条斯理坐下来,紧了紧怀里的行囊:“那就麻烦江姐姐了。”
终于听见他平和地对着自己说了一句话,江川松了一大口气,笑容亲切:“不麻烦不麻烦,你睡,放心睡。”
江川一边说着话,一边肚子咕一声响,她未尽的话呛在嗓子里,红着脸尴尬地看看夏溪,低下了头。
谁知却没听到奚落的话,江川奇怪地抬眼看去,正见夏溪垂着头将行囊放在膝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知道那包袱里有衣裳,江川余光看见他在做什么了,赶紧撤了眼光不去看。一小会儿的时间,眼前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夏溪摊开手将东西递给她。
这手白皙秀雅,手指纤长,一看便是娇养出来的富家手,江川心里忍不住再骂原身,果真是个不要脸的祸害,让这么个小娇公子半夜背着行囊一个人上船,偏生还是个负心人,真该如同方才夏溪所言,打断了腿赶出江家。
夏溪只等了小片刻:“你不是饿了吗,吃点吧。”
江川这才回神,原来夏溪递给她的是一方油纸包着的点心,她认得这个纸袋,是北业城东的顾记糕点,因其做工精致味道甜香适度闻名,惯来是官家小姐买来讨好心仪公子的吃食。
夏溪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不拿又将手往前送了送:“不要?”
这份好意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江川余光上扬,夏溪难得没有冷着脸,也没有含讥诮,那张还未长开的艳丽脸庞是三分认真两分贴心,剩了一点说不出的温婉乖顺,让江川顿时感觉虽然接下了糕点有麻烦,但若是不接,自己就真不是人。
她赶紧伸手接下,小心地避开了夏溪的手,将油纸捏在了自己手中:“夏溪弟弟真好。”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对,照夏溪的性子,听了这话不得又把她骂个狗血淋头,谁知夏溪愣愣看着自己的手,好半晌才轻轻道:“你第一次给我买东西便是买的这个。”
江川正在拆油纸的手一顿,再看手里的油纸顿觉这是块烫手山芋。
不等江川绞尽脑汁回一句什么,夏溪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闭了眼往船舷上一靠:“罢了,前尘往事也不必再提,你又知道什么呢?”
江川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怪怪的,但再去看,夏溪已经摆明了不想搭理她的态度,连头都偏向了另一边,江川不想自讨没趣,战战兢兢看了看手里的点心,心里的迟疑没能抵住肚里的馋虫,她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