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帝星
棠儿,失踪了……
棠儿是失踪了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大脑一片嗡鸣,忽然眼前变得漆黑起来,我跌倒在地上,四周逐渐染上墨色,不行……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我用力将奏折扔到床底下,随后便晕了过去
侍从们听到我跌倒的声音便急忙打开门探查我的情况,发现我晕了过去,便急忙把我扶到床上,又传唤了太医
太医来的很快,我听得见他们的声音,却看不见他们,太医对我的状况有些摸不着头脑,忽而有人坐上我的床榻,几根冰凉的手指搭上了我的手腕,“这里交给我,你们下去吧。”
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我知道是他……
姜厌,你来了…
等到众人都退下后,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我顺着姜厌的手,死死拽着他的手臂,低声质问着:“你怎么知道我会晕倒的,你早知道棠儿出事了是不是!”
他并有回答,而是一直将手指搭在我的手腕处,“现在看得见了吗?”
姜厌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前就慢慢地恢复了色彩,我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近乎趴在姜厌的手臂上,便起了起身“我今日观测星盘,发现紫微星异动,而紫微星身侧的星光却暗淡了,想着应该是你要出事,所以才会下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同我说,莫要着急,你的身子可不太好,你自己知晓的。”
听完姜厌的话,我低下脸庞,沉默不语,姜厌有些疑惑,刚要唤我,手背上便受了几滴温热之水
我从未在姜厌面前哭过,这一次却是再难控制,棠儿下落不明,我却还得装作无事发生,稳定人心……想到此处,眼眶源源不断涌上泪水,我不敢哭出声,怕别人发觉,颤抖的手使劲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翻下床,从床下捡起那本奏报
‘苍南一战,于泗水,陛下失踪,不知下落,暗寻无果,臣尉迟洋理应万死,念及千万万将士,无奈奏禀,望殿下稳定心神,京都不可乱,待平定羌国,臣将自刎谢罪,罪臣尉迟洋敬上。’
“你放心,帝星虽有异动,却还是星光依旧,陛下不会有大碍的。”
“你要我如何放下心来……棠儿一日没有找到,我便一日难以心安,眼下他生死未卜,我……我甚至还要装作无事发生,还要与朝臣们谈笑风生,我……姜厌你帮帮我吧,我真的…我求你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要我怎么帮你?星图只能告诉我陈棠活着,其他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
我看着姜厌,我知道他说的不假,连尉迟将军都找不到……眼下棠儿还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殿下,听闻昨日您看了奏报后晕倒了,连国师都来了,可是前线发生了什么?”丞相今日一早就来了公主府
“唉,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原是苍南一战,我军死伤了八万,前头几次我军都未有死伤如此之多,不过羌贼亦死伤了十万之众……主要是,棠儿啊,在战场上不慎受了点小伤,倒不是严重,传信来的时候都快好了,只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受伤,本宫一时之间有些忧心过度,惊动了国师,国师来了以后,宽慰本宫,本宫也想开了,战场上,刀枪无眼,伤了是常有的事,而且也不是大伤,倒是本宫关心则乱了,这都惊动了丞相了。”
丞相听完后,点了点头说道“原是如此,殿下与陛下,同胞情深,臣一直明白,臣也了解殿下对陛下的关心之意,不过正如殿下所说,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殿下莫要太过忧心,想必尉迟将军一定会保护好陛下的,殿下还是要以自身安康为重啊,朝堂大事还全仰仗着殿下呢……”
我做出和平常一般的微笑,“让丞相费心了,本宫先去批改奏折了,便不多留丞相了”
“是。老臣告退。”
送走丞相后,我待在原地发呆,秋日里,莲池中最爱嬉闹的鱼群也沉寂下来,棠儿……你到底在哪里……
姜厌那日和我说完后,便又离开了,偌大的公主府,竟让我产生无边无际的寂寥之感,我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做些什么,案牍上的奏折已经快要堆积如山,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要打开奏折,我就看到棠儿的身影出现在上面,他对我说‘阿姐,我好怕……’
‘阿姐……’
自从泗水一战,羌国或因死伤众多不愿再继续下去,便送了休战书,尉迟将军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棠儿失踪,便借口棠儿要先回上京与我商议,派了心腹假扮棠儿先回了上京,而我也得知了,那‘休战书’上的内容
‘卫国力衰而鄙薄,愿与晋国修好,和以治天下,愿天子陛下以万民为根,同修永世之好,予献秦康二城,以为诚心’
看着休战书上的内容,我皱着眉,迟迟不发一言,我还未想好回复什么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拜帖,传到了上京
‘予欲携秦康二城地图拜见陛下,愚妹明阳仰慕长公主已久,渴望一见,予擅自做主携明阳入上京,陛下长公主放心,予只携轻骑十数人,望陛下、长公主莫要拒绝’
我没想到我还没等到棠儿回来,却等到卫国太子带着明阳公主主动要来上京,我一时吃不准他们的图谋,轻骑十数人……这卫国太子可以说是把我回绝的路都堵死了,难不成,他发现棠儿失踪了?
我左右为难,卫国太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还拒绝,反而会让他们起疑心,可若是同意,到时候宫宴之上,又该如何是好……
我想要去找姜厌商量对策,却被紫方云宫上的小童告知,自从姜厌上次下山,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就是那日公主府一见后,我就不知他的去向……
棠儿、姜厌一一接一个离奇失踪,我简直快要撑不下去了,朝堂之上,每个人都好像诚服于我,实则各个心怀鬼胎,我没有完全可以信任之人,又或者说可以信任的人又无法为我排忧解难,卫国太子上京之行,已然事成定局,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是我修书一封,‘欣然’同意卫国太子访晋
卫国太子自泗水而来,一个月后抵达上京,此时的上京正值寒冬腊月之际,我将宴席定在十五日夜晚,此前卫国太子及其妹明阳便在驿馆下脚
今日卫国太子叶恒和其妹叶瑾便要入宫了,我端坐在长久没有回来的思榆宫内,眼神放空,不知过了多久,我打开衣橱,这都是我未出宫建府前所穿的衣服,我从衣橱的最角落里翻出一件红色貂裘以及一件大红色挑金飞鹤瑞云宫装,这是当年除夕夜宴我所穿的衣裳,当初摄政王妃得知宫变后,自刎在我面前,她的血溅了我一身,就溅在我右袖的飞鹤花样上,我没有丢了这件衣裳,但是也没有再穿过,不过今日,我却觉得这件带血的宫装倒是非常贴切我如今的处境
极尽荣华,极尽危险,稍有不慎,这件宫装上便会带上我的鲜血,千千万晋国子民的鲜血,这一夜,只会比我十六岁那年更为凶险。
我收拾好心情,路过崇政殿的时候,脑海中浮现了,那日棠儿和姜厌在共商国事的场景,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只要有棠儿和姜厌在,我才是陈鸢,而现在我只是晋国的长公主,我背负着所有晋国子民的安危,我一个人永远无法只做陈鸢。
“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
惊叹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沉稳的是一个浑厚的男声,
看来他们就是明阳公主叶瑾和太子叶恒
我挂上得体的微笑,“太子殿下和明阳公主远道而来,一路上可还安好”
“很好!晋国和卫国好多不同之处,明阳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叶瑾脸上满是开心地神色,好似是来晋国出游一般,不知是真的没心机还是别有所图……
“怎么不见皇帝陛下?”叶恒则老练许多,他微眯双眸,手中酒杯轻晃,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坐于上首,面色不改,“这两日晋国的天气,相信太子与公主也有所感知吧,棠弟不慎感染了风寒,今日又是大雪纷飞,棠弟本是想来的,我想着他的身子还未好透,便让他早早在崇政殿歇下了,想必太子殿下不会计较吧”
我笑着看着卫国太子,他也微笑回应,“那是自然,皇帝陛下得病自然应该多加休养,再者说,关于政事晋国长公主说了也一样算数,不是吗?”
我的笑容冷了冷,在这次宴会上的不只是卫国那几个人,还有本国的十几名重臣,丞相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棠弟的真实情况,卫国太子这公然的挑拨,让我心下不由得起了些许怒火
“太子身为兄长,想来也应知晓护佑手足之情乃是人之常情,本宫对陛下之情亦如太子殿下对于明阳公主之情,至于议和一事,陛下已与本宫言说‘一切皆听本宫的意思’,殿下不必过度忧心,晋国并非没有御史台,不过话说至此,本宫倒有一事想请教太子殿下”
“哦?不知是何事,长公主请讲?”
“太子修书一封,写到想两国结永世之好,可是五年之前太子殿下您的君父,卫国的皇帝陛下,也是如是对大晋所言,只可惜只过去了五年,太子殿下您便挥师中原,这下倒让鸢儿有些疑惑了,不会五年之后,您的儿子又挥师攻晋吧,您的这个条约是否只是对您有效呢?”
“你放肆!”卫国太子身后的侍从愤然起身指着我
“你放肆!”柳恪言也毅然起身,他能年纪轻轻就坐上御史台之首的位置,他的不怕死不畏权贵的精神是我最为看重的,我也知道,别看我们晋国这文臣坐了一堆,可能真正愿意起身的恐怕就他一个
卫国太子轻笑出声,摆摆手让他身后的侍从退下,他刚欲开口,明阳公主身后的一个侍从站起身
“长公主多虑了,太子并未有子嗣”
明阳公主好像没想到他会起身,还在偷偷拉他的袖子,让他坐下,我看向那个起身的侍从,凝眉许久,卫国太子也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阿木快坐下!”明阳公主叫出声,随后一脸歉意地看向我,“长公主,这只是我的一个侍从,他很笨,没见过大世面,你不要责怪与他”
我看了看那个侍从,又看了看明阳公主,最后轻笑出声,“明阳公主不用担心,本宫并非虎豹财狼,不会吃人”
卫国太子这时候说到,“刚刚手下人逾距,让长公主见笑了”
“至于秦康二城,本宫认为太子与其用城池让大晋安心,倒不如用其他的方式让大晋安心。”
卫国太子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最后饮了一杯热酒后,便不再多说些什么
酒过三巡,卫国太子起身告辞,明阳公主也起身行礼,我微笑着,让宫人引领他们走出皇宫,等到卫国太子和明阳公主走后,我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不见,我屏退了众人,一个人回到了思榆宫,我将思榆宫的侍从也屏退后,我嫌恶的将身上的貂裘、宫装丢在地上,亲手为桌案上的蜡烛点上火,随后一个人坐在窗下,月色照在我的白色中衣上,映衬着我的身影显得更加孤寂,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双腿都有些麻木了,一个身影闪入思榆宫,“怎么就穿这点!”我听到响动,却没有回过身,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披到了我的身上,我冷冷地出声,“跪下”
随着跪地之声传入耳中,我转身看着他,“我到以为受了多重的伤,得了多重的病……我到以为……你死了!原来是想去当别国的驸马了,我一个人在上京为了你,为了大晋辗转反侧,而你怕不是日日安睡!”我愤愤地将身上的外衣甩到陈棠的脸上
陈棠没有侧身躲过,他低着头,“阿姐,不管你现在有多生我的气,可否先披上衣裳,你的身子不好……”
我闻言,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我死死地拽住他的衣领,强迫他看着我“你还知道我的身子不好,我还道你想我死了才好!父帝母后的仇你是全然忘了不成,我看你和那个明阳公主倒是郎情妾意的很,不若你现在把我杀了,我到了阴曹地府见了父帝母后,只道你是战死了,省的父帝母后死后还不得安宁!”
“阿姐!棠儿从未忘记父帝母后之仇!明阳是个意外,阿姐可否先容我将事情原委道来,若阿姐听了还觉得棠儿对不起父帝母后,阿姐就一刀结果了棠儿,棠儿绝无怨言!”
我愤恨的哼了两声,陈棠才方敢将怀里的外衣披到我的身上
“阿姐那日……我自从在泗水一战受伤落入泗水河,漂到了一个不知是何处的‘常家村’,我在常家村过了整整一个月,那里的村民长时间没有出过村子,对‘常家村’以外任何地方都说不知,不过他们心地善良,在河边遇到受伤昏迷的我,便将我捡了回来,还为我熬了草药治病,虽然那些草药对我的伤没什么大用……那时候我总是在夜里等到其他人都睡了,再偷偷将你送我平安符取出,那平安符里,我放着顶好的金疮药,看着平安符,我就感觉阿姐你就在我的身边,那样我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我伤好后本准备次日便动身,沿着河流回到泗水,再去找尉迟将军,却没想到第二日,便遇到卫国征兵,原来那个常家村在卫国的境内,他们是挨家挨户的征兵,我自知难以逃离,又怕被卫国太子认出,便抹了灰在脸上,不过那日却是明阳前来征兵,她假意为兄长分忧,实则想出来玩,于是整个常家村他就选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我……”
我的眼神还是非常冰冷,陈棠继续说道“同时我突发奇想,要是能通过明阳打探到卫国情报的话,岂不是与我军有利,于是我便化名‘阿木’潜伏在明阳身边”
“后来明阳突然找我,说卫太子要带她来晋国,我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我可以趁此机会回到晋国,而且我还打探到一些事情”
我闻言冷笑了两声,“那你打探到了什么?”
“卫太子此次来晋,目的不纯,本来老卫王已经召他回卫了,他却突然瞒着老卫王要带着明阳来晋,怕是有所图谋,还有姜厌是不是不见了?”
我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的?”
“阿姐,我怀疑宫中有卫国的奸细,姜厌不见的消息,是我在卫太子的营帐外偷听到的。”
我皱了皱眉“看来这个卫太子有更大的图谋,不过你今日在宴席上起身回话,估计已经引起了卫太子的主意,如今你不能再回去了。”
陈棠点点头,我继续说道“你说了这么多,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话”
“你对那个明阳是什么心思?”
这下,陈棠沉默了,过了片刻,陈棠低着头回答道,“明阳,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她不像卫太子那般……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够了!我记得我曾说过,只要不会威胁到晋国的女子,随你喜欢,可你!可你翩翩喜欢上卫国的公主!”
“阿姐,明阳不会威胁到晋国,你相信我,我可以用我的命发誓。”
我悲上心头,“阿姐从未想到我的棠儿对阿姐发的第一个誓,是敌国的女人,棠儿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阿姐,我知道阿姐现在对我很失望,但是阿姐放心,在我心里不管是谁,都没有晋国重要,谁威胁到晋国,我便会除去谁。”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愿你说到做到”
陈棠对上我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阿姐,既然卫太子对晋国有所图谋,不如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