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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聚姻缘相交折字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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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春风目送李霄的身影和街角的灯影重合,人已走远,脚步声慢慢步近,皂靴停在身后,是林大人。

    此时夜色如墨,漫天星斗,林春风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回廊下,他道:“林大人好计谋,少艾姑娘都不放一条生路,她可比秋雨大不了几岁。”

    林大人被损一脸没吭声,半晌才道:“我是白家臣,不吃两家饭,倘或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被点破身份,我也不悔今日所作所为。”

    林春风道:“得了吧,白漳手里未见得比姜和用干净多少,不过是命数好死得早,又有忠心人给收拾烂摊子,免了多少骂名。真要是清白,姜和用怎么会逮住白家的尾巴做文章。”

    “论心世上无完人,”林大人为白漳开脱道:“外人看来都道世家清流,实际上哪一家手里头没些见不得光的把柄,长安城里那位读圣贤书读傻了,自己要做圣人,也不许手底下人沾一星脏水,下头的人想要活着,哪个不是风里来雨里去,沾了一身烂泥巴。”

    “山高皇帝远的,很多条令落到河西难施行,逼得过了可就是民怨四起,那时宗主费了很大力气才严格把控神仙膏的流通,在百晓庄的援手下摸到了神仙膏从关外流到北唐的路线,本该是一举歼灭神仙膏几处窝点,谁知关内来了缉捕令。姜和用联合刘阉狗上奏白家通虏,打乱了白家剿灭神仙膏的计划,还扣住了在关外奔波的暗钉子。”

    林大人疲惫地阖上眼:“白家倒台后,姜和用接过河西武宗世家的大任,一连刷下去好几位与白家有旧交的同僚,扶植起阎罗宫来处理江湖上的异己,这几年朝廷加大力度清扫神仙膏,阵仗闹得越来越大,鬼市里神仙膏却从来没有断过供给。宗主当年在世的时候,神仙膏只有极少数人能沾上,现下是谁兜里有几钱银子都能买到,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林春风嗤笑一声,道:“烂泥扶不上墙,都被捧上武宗世家的位置,还惦记着钱。”

    当年白漳查神仙膏,险些查到姜和用头上,彼时朝中三分天下,刘禀笔还不敢露出狐狸尾巴,他替文宗处理过的奏折有如过江之鲫,深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当即恶人先告状给文宗抹眼药膏子,圣上大手一挥,灭了白家九族。

    该说不说刘太监的运气好,武宗皇帝一生穷兵黩武,对兵道有着近乎疯狂的追求,从来懒得理会太监宫娥之流,给了他滋长野心的机会;文宗崇儒抑武,对他颇为信任,助长了他的野心。

    自文宗斩兵马元帅元授天之后,文宗整天疑神疑鬼,忙于封禁武宗失踪的传闻,把朝中的事宜都交给了丞相和外戚,任由他一点一点蚕食着北唐朝政。

    文宗死后,当今圣上即位,想把权势收回来,惊觉刘禀笔已经吞掉了外戚的权势,敢与丞相分庭抗礼。

    刘禀笔在朝中权势滔天,谁见了都要尊称一声“九千岁”,姜和用只是不过是刘禀笔豢养的几条狗中最沉默寡言的那一条。

    林大人早在白家被灭族的时候预知到了这一点,他缩起脖子安分做起啬夫大人,在暗中监视姜和用的一举一动,等待着有朝一日沉冤昭雪,只是盯着盯着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

    林大人道:“姜和用不是鼠目寸光之辈,若是贪财,他当年也不会铤而走险搭上刘阉狗的贼船。”

    林春风道:“难不成是为了刘阉狗手里那点权吗?他费尽心思才架空了外戚权柄,怎么会舍得分给旁人。”

    “也不是,若是为了权何必巴结刘阉狗,当时和白宗主联手绑了刘阉狗投诚丞相岂不升官升得更快些,”林大人摇摇头,沉着眉梢道:“他奉旨打通西域十九邦的商贸栈道,大肆走私神仙膏,甚至把手伸到了军火上,阎罗宫行事越来越猖狂,上一任监军何大人追查神仙膏查到了姜和用头上,他动手灭的口,把脏水泼到了颜青羊头上。朝廷现下盯住了阎罗宫,他带着亲信去了西域,等几个月再回来,不管是借朝廷的手除掉阎罗宫,还是借颜青羊动官府的人,最后都是他坐收渔翁之利。”

    林春风接过话道:“刘阉狗养虎为患,扶起姜和用想把河西收到囊中,没成想姜和用的野心比他更大,人也比他聪明,刘太监在长安城被丞相盯得死死的,很多事都是借刀杀人,姜和用依样画葫芦,扶植起一个阎罗宫,让颜青羊在台前替他冲锋陷阵,他就缩在幕后指挥。不过看样子,颜青羊和姜和用之间可生了不小嫌隙,搞不好最近闹出来的这些事就是双方互相警告。”

    林大人道:“颜青羊估计想走姜和用的老路,只是他看轻了姜和用,当初连白宗主都着了姜和用的道,更何况他这个本身就是姜和用养活的傀儡。姜和用的野心远在刘阉狗之上,颜青羊想要鱼死网破,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林大人叹了口气道:“河西要变天了。”

    林春风朝林大人摊开手心,道:“爹,您是宇字辈暗桩,我猜的没错的话,白漳给你也留了封信对吧,您要不承认,我就去开匣子。”

    林大人手一抖,差点没把山羊胡子薅下来一撮,打着哈哈要走,林春风伸腿拦住去路,无赖的挡在身前,道:“我就看一眼,当儿子的还能卖你这个爹不成。”

    林大人比他更无赖,横竖这里没外人,脖子一横拿出当爹的架势道:“想看啊,等我死了托梦念给你,现下你死了这条心。”

    李霄回去的路上路过夜市,买了些孩子玩意,抱着大包小包拖着一根甘蔗到了田家小院。还没进门便听见何小川直嚷嚷,近了些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是陶二醒了,揪着何小川不松手,非要让他把自己带上。

    李霄轻轻地阖上门不打算搅和进去,她嘴巴臭,安慰人的话到嘴边叫旁人听来都像是撵人走,基本上现下能不开口的场合就装个哑巴。她把东西靠墙放下,正要开溜,何小川眼风一扫瞧见了她。

    何小川这几日忙得没合过眼,好容易填饱肚子,正困得眼皮子打架,想赶紧把人给打发掉,奈何陶二就是铁了心要跟着他们的队伍走,何小川心道要不是他不会功夫才不跟着李霄到处跑,跟着李霄就没有一天清净,一天到晚不是被撵着跑就是抄家伙跟人动手,他躲都来不及。

    陶二是个伤员,他不能像对待姜福宝那样捻两张皮影人捆住,他好话说尽,苦口婆心的劝,甚至把李霄欠了他几钱银子以及发起红眼病来连自己人都砍的毛病倒腾出来,陶二不听劝,直言不讳道:河西郡早已不是当年英雄辈出的洞天福地,自姜家一家独大为开端,逼死了多少忠良,唇亡齿寒,今日我逃了,躲得过一时灾殃,明日又一个姜家冒出头来,我还能躲到哪里去?

    何小川心道你是不是有病,怎么和李霄一样疯,你不惹姜家他没事害你干什么。

    何小川说不过他,正愁如何脱身,李霄一脚踏进来,何小川恍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喊道:“李霄!李霄!这人找你!”

    陶二一回头瞧见了李霄,一把松开何小川,一瘸一拐地朝李霄这头来,何小川逃命似的逃了。

    李霄心道何小川你有能耐别让我抓着痛脚,陶二已近到身前,胸口一起一伏,看着十分激动,他从怀里摸出来一颗银锭子,正是那日算卦李霄扔给他的那颗,他道:“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能不能带上我?我吃的不多,一天管一顿饱就行,河西的事上上下下我都熟悉,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我绝对不躲,你能耐大,我听你的,跟着你总比我一个人瞎转悠强,带上我,带上我。”

    陶二说到后面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李霄只觉得头痛,她的队伍算上她自己拢共就两个人,身上都挂着彩。她酝酿着如何开口不驳人面子又从容的劝住人,陶二又开口了。

    他看出来李霄不想带着他这个累赘,急切道:“我有用的,我真的有用,你们别看我不会什么功夫,我到底是陶维衍的种,他怕人嚼舌根骂他,不敢对我下死手,有很多事你们不方便做,我却能做。”

    李霄心道这倒不是原因,主要是她仇家满天飞,说不准哪天就碰上了,拖着一个何小川已是费尽,再拖上她,还打什么,再者她没钱,要不是沧澜子有田老这个故交,就凭她花钱没数的性子,现在搞不好蹲在路边和丐帮的人抢生意。

    陶二又道:“你别嫌我累赘,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我娘被姜和花逼死,积善险些被误了一生,都是太岁从中作梗,为人子为人兄,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我不太清楚你和太岁有什么过节,但就那天发生的事来看,你也是憋着想要太岁的命,你就让我跟着你们,哪怕不能亲自动手取他的人头来祭奠我娘,能让我心里有个盼头也好,让我就这么算了,我不甘心。”

    陶二眼眶通红,脖子上青筋凸起,咬着唇殷切期待,生怕李霄回绝。

    李霄这才头一回正色这个人,他生的很好看,眉眼含春,眼波流转俱是惹人心疼,她之前以为陶二靠皮相支着算命摊骗钱,不成想风流皮囊下也是一颗视死如归的心。

    李霄想确实劝不走他,问到:“你会些什么吗?”

    陶二的眼睛亮起来,充满了希望,他兴奋地道:“算命,我会算命,我学过六爻卦,还会胸口碎大石,还会耍火龙枪!我还会喷火!”

    李霄心道看来陶维衍确实没怎么教养过他,好歹也是个武学世家的后人,混迹街头瓦市,混得一身烟火气。

    李霄在心头叹了口气,拖一个也是拖,拖一双也没什么太大差别,陶二连忙着补道:“我…我还有一只隼,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它很听我的话,比鹰厉害得多,前些日子姜和花派人杀我的时候,它伤到了翅膀,不知飞到哪去,兴许过些日子伤好了就飞回来找我了。”

    李霄没再揪他的底,陶二说着叹了口气,灯影照在他的脸上有如蒙上一层殷红的薄纱,连带着耳朵根都娇俏起来,林春风出的损主意立时浮上心头。

    李霄不知道陶二能不能应,心虚地咳了两下,朝陶二招招手,把人哄到面前,叽叽咕咕把主意讲给了陶二。

    陶二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行吧,但是你得给我找盒胭脂来,不然被人认出来,先不提别人,陶维衍就得头一个打死我。”

    李霄如释重负,拍拍陶二的肩:好兄弟。

    几天后艳阳高照,又是一场热闹的集会,酒家客栈笑语声阵阵,小二端着盘子穿梭在人群中还能游刃有余地对着笑脸和客爷打招呼,街巷小摊贩吆喝着生意,不知是哪位大老板请来了舞龙队伍,鲜亮的长龙飞舞盘旋,街尾不服输的杂耍队伍蹡蹡敲起锣把行的目光分了些走。

    此时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费力地拖着一具尸体从人群中走来,放尸体的门板拖在地上,偶尔碰上几颗碎石,尸体被震得直晃悠,不用等这妇道人家开口说借过,两旁的行人早已让开一条道来。

    这妇人把尸体停在了集市最热闹的一条道上,由于一身孝和集市的欢快氛围格格不入,很快便引得路人驻足观瞧,连酒楼的客人都伸出脑袋来看。

    妇人跪坐在死人前面,捂着脸抽抽嗒嗒地哭起来,哭声婉转动人,听得人着实有些不忍心放着不管,周围聚拢的看客越来越多,把道都给堵住。

    听她哭了半天没个动静,其中一个大哥按捺不住,拉开嗓门问到:“妇道人家怎么只晓得哭,你倒是说碰到什么事了呀,我们大家伙人多,真有个过不去的坎,凑起来给你出个主意也好哇!我们都没辙的话,就带着你去找林大人!”

    那妇人停止啜泣,挪开手扬起头来,一张俏脸梨花带雨,眼尾一点赤红泪痣如血,两痕胭脂淡淡地扫在颧骨上,我见犹怜,正是稍加易容的陶二。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缄默无言的震惊,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好俊俏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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