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十二
祸不单行,隔天孟应骐收到消息,有人告她在军中窝藏g党,知情人都清楚,这不是诬告,也不是捕风捉影,她确实放任g党在眼皮子底下活动,替她在军中构筑思想防线,免得被日人三言两语就收买走了。
那些人看着庞德一在与日人周旋的第一线,又因长城抗战在群众中名声甚广,便不好动他,于是先从孟应骐下手,刀锋直指她背后的孟总司令。
孟钰泰冤呐,这事儿他根本不知道。
他只知道女儿支持隔壁党的《八一宣言》,见报支持释放“爱国七君子”,这么干的人多了,他以为她此举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积累舆论资本,渐渐也不怎么有精力注意她的言行,只要孟应骐不碰底线,她还是很乖的嘛。
事实证明,他就不该对她有这种信心,他就该在老冯来报说,双鹰秘密接触东北军将领于以哲,助他突破封锁,护送从“不抵抗政策”中清醒过来的曹帅去延安时,把她提到面前来打一顿。
那都是4月间的事了,如今绥远的战争刚刚落下帷幕,陕省周围聚集着东北军和中央系,里三层外三层地剿匪,连严琮的部队都调了上去,庞德一要守察省,暂按兵不动。但此时忽然有人向孟应骐发难,她不得不仔细考虑应对,若说与g党有联系,那纯属小题大做,据她所知,曹氏可比她联系的勤,连延安都去过了,跟人家的正副主席都谈过,怎么没人跟窜天猴似的急着告他呢?
某些势力的巴掌已经高高扬起,她要稳住,不能自己跳上去挨耳光。
曹帅和十七路军军长先后去劝沈抗日,前者跟委员长拍桌子吵了一架,后者情真意切的哭谏,均无效果。庞军长派人去问二位将军,如今华北之形势,一旦日军大肆来犯,则千里平原必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若沈氏仍不听全国各界人士劝告呼吁,一意孤行剿匪灭g,那么二位将军要采取什么态度?
与此同时,特务对孟应骐的针对性监视愈演愈烈,她吩咐王芊和副官赵秦风低调行事,提高安全等级,查查到底是哪一方如此咄咄逼人。
金陵方面甚至传出消息,要王芊下月初赴京,接受问询,她毫不客气地将来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有证据,就把证据拿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凭什么赴京?这是公然扣押我的下属为人质吗?如今华北危局未解,你们就这样对待身有战功之人吗?你回去,告诉你的老板,摆出这样欺负人的姿态,我不接受!”
孟应骐本来还想连带着嘴一波委员长,但鉴于他亲儿子也在场,她只能憋回去。
来人在见到三公子的那一刻,就基本已经确定自己此行不仅是无用功,而且还会招致处分,就孟应骐那张嘴,她能把小事说成世界末日。
今日这番要是传出去,那就是他们调查处欺负长城抗战的英雄了。
即便王芊当时不过是个文职,她连一枪都没开,但这不耽误在群众眼里,她就是打日本鬼子的大好人。
再者,三公子在这里坐着呢,他们还能抢人吗。
……说不定能呢,就是这活比较一次性。
是的,孟应骐送三公子又一次失败了,他之前说要在北方住一阵子,她急得恨不得把人拆了打包送回去,省的日本人的小脑袋瓜想出什么有异于常人的招数,加害于他。不过现在,眼看着自身难保,孟应骐直接拿人家当护身符用。
幸好委员长现在在陕省,被剿匪搞的焦头烂额,另一边西安的学生们也来了一波大的,大、中、小学生直接上了街,逼的他发了密令:“学生请愿,格杀勿论。”
孟应骐稍微松了口气,跟在她身边的小公子丝毫没有被人用作挡箭牌的意识,只觉得双鹰不再赶他走,且和颜悦色的,真是太好了。
然后小公子他爹就被扣了。
12月12日,曹氏与十七路军杨军长在西安发动兵谏,扣押沈氏,是为西安事变。
报纸头条发布了抗日救国八项主张,各地兵力迅速调动起来,金陵方面各怀鬼胎,军政部吕部长调了飞机前往西安,甚至进行低空轰炸,妄图趁机搞死姓沈的,夺权上位。
被扣着的沈委员长:姓吕的,我特么……
孟应骐呢,当然是呼吁和平解决啦,然后对急着回金陵的小公子道:“金陵比这乱的多,你万万不要自投罗网!”
她为什么这么好心,当然是为了扣押三公子。
孟钰泰得知自己手里有这么一张王牌,大喜过望,立即打算调动军队进逼金陵,军令甫一发出,就被孟应骐半路截了。
施朔瑛万万没想到,短短一年间,他能看见孟钰泰失态两回。
眼前的场面比之当初朱铃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孟钰泰气急了,严词一再逼她跪下:“如此大好良机,转瞬即逝,你怎么敢截我的军令!”
“我已经得到确切情报,关东军有调出山海关迹象,因为《塘沽》《何梅》两协定的限制,华北兵力本就薄弱,此时正值日军南调,不加援军就算了,万万不可再调兵离开!”
“待姓沈的下野,援兵不成问题!”
“父亲,金陵水深复杂,待他下野,便一切都晚了!”
孟钰泰的拐杖在地上狠狠一击,略一权衡,旋即道:“华北早晚是日人囊中之物,但解决掉他是天赐良机。”
她听懂了,父亲这意思,是宁愿用华北,去换一个自己能主政中央的机会。
孟钰泰是呼风唤雨的大军阀,一生中玩赢了几场豪赌,有几分枭雄的气魄。如今国难当头,他却视国土和千万百姓为儿戏,做筹码。
“父亲,此举不可。”孟应骐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坚定,“万万不可。”
“作为政客,你要有这个胆量!”
孟应骐仍然摇头:“作为军人,我守土有责。”
他仍旧是两个兵团的主宰者,只要他强行下令,孟应骐也没办法,她唯一的对策是,让孟钰泰无法传达军令。
“局势危急,父亲身体欠安,还是要多休息才行。”
孟钰泰脸色大变,扬起拐杖朝她抽过去:“你敢软禁你老子!”
那镀金嵌玉的拐杖带着破风声落下,在半路被人截停,只得不甘地晃了晃,握着拐杖的老人手上用力,仍旧无法从女儿手中将其重新夺回。
“你!你好……好大的……”
孟应骐从地上站起来,孝顺道:“都是父亲教的好。”
“庞军长马上就来,让他陪您说说话。”
孟钰泰的那点心思,庞德一想想就懂,他很了解老长官,因而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孟应骐这边。
调来照看孟钰泰的,是陈秀光旅,他对着富丽堂皇的别苑白了一眼,道:“要是华北真没了,我也甭当兵了,干脆投黄河算了。”
“那您真有志气,国家沦陷,你不想着收复失地,想着自尽避责。”
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的陈秀光//气急败坏:“孟双鹰,你赶紧去桥洞底下找个江湖郎中去,治治你那个松子儿大小的脑仁!”
这件事的解决完全是预料之中,计划之外。此事和平解决,沈委员长死里逃生,还扣了曹帅为质,杨军长被逼出走,这样的结果是她不太愿意看见的。
孟应骐虽然希望此事能不动刀枪就解决掉,但她真心期待姓沈的赶紧死。
她都等着看报纸上放出委员长躺地上的遗照了,真可惜。
不过也有令人欣慰的结局,至少国内暂且避免了另一次军阀混战,各方均达成一致,共襄抗日大业。
这意味着,一旦日军再度武力侵犯,他们这些镇守华北的兵将,再也不用可怜的算计着手里那点兵,一面顶着敌方优势火力,另一面惧怕金陵拖后腿,畏畏缩缩的不敢打。
这也意味着,中央会派援兵了。
枯了,沈委员长终于能干人事了。
庞军长对此还是有点小顾虑,沈委员长是否会说到做到?
“明面上,总不会做的太过分了,但是……”孟应骐道,“之前对我的指控,我已经派人查明了,其中竟有羽田公馆的参与。委员长放任中央调查处与日人内外勾结,意图网罗罪名,加害你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忠诚信誉可言。”
因她态度蛮横,手里还拿着调查处与日勾结的把柄,对她的调查便全部撤销了,大家吃好喝好,无事一般,但东北军内部可就乱了套。
军内派系林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派决定支持中央,联合抗日;另一少壮派决定跟中央干上一场,免得再遭分化消灭。
二月,西安事变善后问题仍在解决,于广哲将军遭少壮派枪杀。
将军客死异乡,尸骨无法送回东北安葬。而另一边,直到三七年春日,王伦将军的棺椁才在妻女军仪的护送下归乡安葬。对他的死已经里里外外查了三圈,没有任何疑点,是纯粹天妒将才。但这也拦不住孟应骐开始着手清理城中那些明里暗里投靠日本人的蝇营狗苟之徒。
将军的去世仿佛是一个不详的信号,这华北平原的污垢渐渐浮上水面,庞主席大病未愈回察上任,孟应骐坚守本地,想方设法促成军政合作,稳住局势。
自从除夕后,施朔瑛就再也没见过她的面了,此前还能偶尔从朱铃儿的口中听到几句孟应骐的消息,后来她在汇文大学埋头书本,也难得有什么时间与他聊天消遣。
有孟应骐做主,朱铃儿可以放心在外住着,孟钰泰几次叫人回来,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堵了回去。
施朔瑛把她这么硬气的原因归结于孟钰泰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
他去年言辞凿凿对她表示“男女乾元授受不亲,日后请小姐自重”,孟应骐竟然君子了一回,除了几次客套疏离的问候,全无半点亲近了。
浓厚的失落感将他的整颗心浸泡着,明明没了孟应骐的骚扰,他应该是安全了,可为何心中还是像空了一块似的?
她的那些行为出格吗?是的,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心弦颤动,慌张不已;她送他礼物的行为也是冒犯吗?他无法回答。
算是吧,接到她的东西,他心中感受与同她指尖相触时是一样的。
可又不算是吧,不过小小礼物,算不上贵重,后来不时的糕点零食,加起来还不如他口袋里的怀表值钱,但为何这样的东西,能令他念念不忘呢?
施朔瑛又开始习惯性地打开皮夹,无意义地翻翻里面的照片,在合上皮夹前,他心虚地看了看四周。
孟钰泰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不知何时能醒来,四周很安全。
他将藏在皮夹最深处的小纸条拿出来,在手心里攥着。
那是有一次,放在点心包里送来的,上面的字迹秀雅中带着刚劲,若竹剑断水,月下银枪。
那是她的字,像个军人,像个乾元,也像个女人。
上面写着“冬日天寒,注意加餐加衣,莫节食”。
这里天寒地冻,变相叫人追逐高热量的东西,孟钰泰总是笑眯眯的暗示他吃得多体量壮,没有一般坤泽体态弱风扶柳,气质高贵,带出去叫人笑话。话说到这个地步,施朔瑛也不得不主动节食了。
反正,这些年他一直处于控制食量的状态,业已习惯了,没人注意到他经常吃不饱。偏偏孟应骐叫他多吃,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让他再壮些,彻底失去孟钰泰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