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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人比人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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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清安今早看见妻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他什么话也没说,他很有自知之明,有任打扮成这样,绝不可能是给他看的。他来之前一直不安,怕妻子会不满他来,带着孩子吵闹,扰她在这边干正事。那个去接他的男人,他也知道是什么身份,有任身边人来人往,唯这个半中半洋的最得她心。

    小院门出了响动,炕上顶着困意死活不睡的两个儿子趴在窗台上,双双兴奋地叫起来:“看娘!娘回来了!”

    女儿坐在哥哥们身边,听见喊声被吓哭,张清安马上抱起来连声哄着。徐延意进来接了闺女,把手里买的小银铃给她玩,炕上俩皮猴见了也来抱大腿:“娘!有我的吗?有好吃的吗?”

    她把俩孩子从腿上撕下去,道:“在行李箱中,自己去拿。”

    张清安跟朝着孩子的背影忙喊道:“不许乱翻!”对上妻子,他又换了语气,“白天有人来送了信,说是日本来的。”

    信里是孟应骐的托付,让她传一下孟公馆的现状;还有她的请求,对小学校明年的新教材做一个重编,大纲附信而来,想让她加一些浅显的国防知识,标准就是她儿子能听懂就行。

    徐延意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看信。张清安给她洗了水果,放在桌上,他看着她灯光下的侧影,心底还是泛起了酸意。转念一想,恐怕是自己要求太多,徐延意支持他读书工作,也不曾往家领小的,这已经是难得,还奢望什么呢?

    “下周刘副主席设宴,你同我一起去吧,这么多年,还没带你见过人。”徐延意头也不抬,道,“明日带你去做一身西装吧,总不能穿着太家常的过去。”

    好吧,张清安心想,这已经足够了。

    不仅驻在本地的大部分高级军官都来了,连同一些有头有脸的要人也在,这其中当然包括眼下泛青的孟钰泰。他近来有些失意,连带着他身后的施朔瑛脸色也不佳。施朔瑛并非因为夫夫连心,才忧他之忧的。

    他脸色不好是上粉多了;他多上粉是为了掩盖伤痕;脸上有伤是挨了孟钰泰一耳光;孟钰泰打他是因为孟小姐送他的套娃被发现了。孟钰泰早知道女儿送过施朔瑛东西,只是不知道施朔瑛竟将其放在礼盒中珍藏,她是你什么人?是你天王老子吗?你这么宝贝她的礼物!?

    施朔瑛的眼镜被打飞,镜片碎了一半,他也顾不得狼狈,急忙辩白道:“孟小姐送的东西,我不敢随意处置,以免落人口实。”

    孟钰泰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他的,若不是朱铃儿帮忙说了好话,施朔瑛今日还在小阁楼里关禁闭呢。

    众人来之前都打过抑制剂,免得搞出不必要的麻烦,那到时候可是光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丢人。徐延意在这种时候就恨不得自己是个中庸,能省下好大一笔买抑制剂的钱。

    啧,要不把腺体割了吧。

    她既然带着丈夫来了,就得多少收敛点,跟各位友好地交换问候,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歇着。然后眼看施朔瑛忙的跟个陀螺一样左右逢源。

    孟钰泰实权没了,虚名还在,再怎么说也是一级上将,面子还是有的。为了他那点面子,施朔瑛得忘了那记打,专心给他做外交。

    各人有各人的忙,场内各怀鬼胎,场外也起波澜,徐延意去个卫生间的功夫,也能演一场英雄救美。救的是谢谨行的姐姐,谢慎言。这姐弟俩的名字听起来就特别如履薄冰。

    她不知怎的,抑制剂没带在身边,赶上潮期,差点遭人侵犯。徐延意自忖与姐弟俩有什么孽缘,怎么这都能遇上。她在场内寻摸了一个相对来讲能顾得了谢慎言的人:施朔瑛。

    “徐旅长放心,我守着她。”

    “多谢施先生,您这么疲惫,还要您……”

    “您客气了。”施朔瑛想,这位女士与孟应骐真不同,瞧瞧她多温文尔雅,真可称儒将了。又与丈夫琴瑟和鸣,举止得体,从不在众目睽睽下搞些乱七八糟的。都是同窗,人与人的差距可真大。施朔瑛想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与孟应骐已经多久不见了?怎么就能想起她了?

    奇哉怪也。

    “施先生,想请问您一件事。”徐延意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万千打断,“双鹰来过家信吗?”

    “上个月来过唯一的一封。”

    徐延意觉得这有违常理,孟家父女的确关系不近,但不可能信件如此少。她多问了一句:“是给孟将军的吗?”

    “这……信上抬头,是给孟公馆的。”施朔瑛没明说,徐延意也懂了,多半还是有信件秘密送给了孟钰泰。

    她的猜测很准确,孟应骐确与父亲有密信往来,与他出谋划策。孟钰泰还不能倒,至少在她掌握一师之前,不能倒。他成功在“抗日大业”上找到了切入点,九月,孟钰泰同察哈尔抗日同盟军总司令联合,派出两个军的力量,并收拢撤到察省的义勇军残部,通电全国,抗日御敌。

    孟应骐接到消息,觉得这老头速度真快,但多多少少有点不要脸。

    抗日同盟军总司令邓扬文为了抗日,顶着“赤化”的罪名,顶着沈委员长“有言抗日者,杀无赦”的密令强压,积极筹备同盟军,连着他的旧部、蒙古抗日自卫军、东北义勇军以及志愿抗日的民众武装军,打了几次胜仗,收复部分领土,夺回察省商业重镇多伦,现今正遭到中央武力针对。孟钰泰现在冲上去,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果然,在自家人的拆台和日军夹击轰炸下,轰轰烈烈的察哈尔抗日同盟军在十月初落下帷幕。

    孟应骐:……不行我别回国了,我感觉沈委员长得杀过来。

    算了算了,故土难离,她说着玩的。

    违抗中央命令,与邓扬文合作抗日,可以说是在沈委员长的光头上翩翩起舞,奇怪的是她爹不仅没有被彻底打压下去,反而升了职,又拿实了“军团司令”的权柄。

    三四年冬,察哈尔抗日同盟军二军军长,曾经义勇军的组建人之一,被扣上了非法抗日的罪名,处死于北平陆军监狱。

    孟应骐忽然开了窍,并有个不好的猜想。

    民国廿四年,她结束了三年学习生涯,离日归国,那份猜想凭借徐延意的密信得到证实。孟钰泰表面参加抗日同盟军,实际上早与沈委员长暗合,在背后捅了邓司令一刀。

    是的,那个拆了自家台柱子的,就是她爹。

    为什么徐延意能知道这件事呢?因为在自家人打自家人这件事上,她所在的八十八师被调去帮了场子。她一直关注着孟氏军队调度,对其编制十分了解,行军途中经过侦查,确定那个伪装过的师属于孟钰泰。

    她从新任察省主席庞德一处回家,心情复杂,百感交集。

    这老头真是个犊子。

    孟钰泰手里的兵权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沈委员长自觉这番拉打,已经完全将孟钰泰掌握在了自己手里,对孟应骐反而大方了些,不吝好言好语一番夸奖,并要她去第十军任职。

    孟应骐:哈哈,不去。

    她说自己能力不足,不敢在主力军中丢人现眼,希望在外历练几年,随庞军长戍守北方,保卫国土。

    说的情真意切,谁听谁哭。

    在金陵顺便去看了因为在日参加学生抗日会而提前退学的顾绾成,她正在陆军大学读书,过不了一年也即将毕业了,孟应骐厚着脸皮去她家蹭了顿饭,当晚马不停蹄北上返回。

    施朔瑛听到外院里汽车声音,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日方来人,孟钰泰籍口外出,派他下去应对,生生让这位羽田将军坐了一盏茶的时间,施朔瑛不知该说些什么,用“将军公务在身,我不知细节”以及“尚不知何时归家,已经派人去通知”这两句话搪塞敷衍着,对方耐心十足,在这坐下就不走了。

    若放在平日,他还真不知道对自己来说,孟应骐回来是喜是忧,他十分害怕这个女人又在孟钰泰眼皮子底下雷区蹦迪。但赶上对日交往,他对她便有一股盲目的自信,这可是缴获过日本佐官刀的,她必定有办法对付这头不怀好意的豺狼。

    孟应骐没让他失望,进来就冲羽田身边那个西装分头墨镜男说道:“哪来一算命的?给我轰出去!”

    施朔瑛急忙过去顺毛捋,介绍了二位,大致说了他们的来意,却见孟应骐的态度又下了一个台阶。

    “有关顺义东郊抗日将士阵亡纪念碑之事,属于公事,不便在私宅详谈,二位请回吧。”

    孟应骐浑身一股柴油味儿,熏的自己作呕,实在没心思与他们多言,况且他们不打招呼直接登门,破坏规矩在先,别人愿意满嘴“蓬荜生辉”地招待,她可不乐意。

    羽田将军看似温和,对她这番驳面子的举动并不恼,也可能心中已然大怒,却死死压抑着,不肯表现出来。他身边那个中国人殷汝健反倒吹胡子瞪眼的:“孟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在此平白等候多时,你连句话也不问,直接赶客吗?”

    孟应骐回头白了他一眼,道:“你是中国人吗?连中国话也听不懂?”

    殷汝健还要再说,被羽田拦下。

    这个日本人从关东军调来,早年在东北许久,汉语十分流利:“好了,等都等了,殷先生还说这些干哈?”

    “我们今天能得孟少校这句话,就不算白来一趟,既然您说能谈,这事儿就有办好的希望。”羽田冲她微笑道,“叨扰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施朔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正大脑放空呢,身边冷不丁响起一声:“我爹呢?”

    “啊!在……在三楼。”

    孟应骐不忙着上楼,而是仔细打量了他一圈,很明显,施朔瑛瘦了不少。

    家里没钱了?开不起伙了?

    他缩了缩肩膀,他与她整整三年未见,今天第一次重逢,难道要在孟公馆大庭广众之下原地对视吗?

    施朔瑛手足无措的站着,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许多事,许多与她有关的事,想说给她听。

    比如中秋放灯,比如她送的套娃被砸碎扔了,比如……她母亲的事。

    这最后一件事好像不适合说给她哈……

    “身体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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