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穿书·3
陈知微开门见山。
“我说一点我的真心话，要是你们生气了，也请先听我说完，再来生气。这两年，我一直对秦姨和哥哥态度都不好，我先道歉。”她朝秦琚弯腰，“我保证今后会改。”
陈漠没有说话，秦琚道：“我原谅你，小骥那边，我不能替他回答。”
“我会自己和哥哥说，谢谢秦姨。”
陈知微话音一转，“但是爸爸，当时你直接把秦姨和哥哥带到我面前，让我叫秦姨妈妈，说哥哥是我同父的兄长，毫无铺垫，毫无转圜，突如其来，让我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陈漠和秦琚都有点儿发愣。
这些话，陈知微打了十多年腹稿，从十六岁起就在心里想，闹翻了之后还在想，断绝往来了之后依旧在想，想如果有机会，该怎么道歉，又该怎么告诉他们自己受到的委屈。
等了十多年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一秒钟也不想等，说得很顺畅。
陈知微直视着陈漠和秦琚，“你们两个四十岁的成年人，做了这样的决定，没有人顾虑过我的感受，没有任何缓冲和策略，只是理所当然地通知我家庭变动，期待我一个不满十五岁，从没经过风浪的未成年人沉稳接受，这是你们的失误。
“你们在采取行动的时候，没有将我也作为家里的一份子来尊重，也没有考虑到未成年人的接受能力，选择了最随心所欲的办法。本来我不会受到那样大的伤害，家里也不会冷战。作为有阅历、有能力、有决策权的成年人，我认为这是你们的错。”
起居室里死寂了片刻，陈漠猛地一下站起来，陈知微平静地看着他，好像在等着他反驳。
如果他觉得她说错了，那么她愿意听为什么她说错了。
但陈漠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秦琚微微哑着嗓音说：“你说得对，雨汐……我和你爸爸做错了，我们向你道歉。”她轻轻拉一拉陈漠的手，陈漠就慢慢坐下来，“我和你爸爸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你一点？”
“现在不行。”陈知微端坐着，“我当了十五年独生子女，陡然直面父亲的偏心，现在还没办法放下。”
“我没有偏心。”陈漠皱眉。
“有的。”
陈知微咽了下口水，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稳，“你那样迫不及待，想让我乖乖认人，是因为想给哥哥一个惊喜，好让他早日接受你，这件事，我偷偷听到了。”
面对无言的父亲，陈知微弯起嘴角，“这就是偏心，爸爸。”
十五岁时，一个同父的哥哥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秦姨，一声不响地就以主人的姿态住进了家里。
而不遗余力地将他们拱上主人之位、又将陈知微一把推进“外人”范围的，正是她曾经百分百信任的父亲。
如果说陈漠没有义务捧着她当小公主，那么她的建议是，至少应该给被自己带到世上来的子女提供达到及格线的关爱。这和小公主无关，与父母责任有关。
或者至少等到她成年了再将人扔开，并且推荐对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投入一定程度的关注。
这样玄关里的梅瓶，就不会碎掉了。
当然，后来陈知微得知，陈漠对她的母亲没有感情，秦琚则是他的一生挚爱。他偏心秦骥，再自然不过。
而她从小在陈漠那里感受到的若隐若现的冷漠，以及陈漠对秦骥再清楚不过的喜爱，都是这份偏心的证据。
但是十六岁的陈知微不知道，所以她不说。
况且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原谅陈漠，即便她打算对此事闭口不提。
眼下，陈漠和秦琚都有些张口结舌。
“我和爸爸秦姨都有错，但哥哥没有错。”陈知微右手握紧拳头，藏在身下，“……明天周五了，哥哥会回来吗？”
秦琚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点头，“会，我叫他回来。”
“谢谢秦姨，”陈知微起身，“那我去写作业了？”
等了一会儿，没人说话，她转身回房，关上门后靠着门板，颤抖着长出一口气，总算是没有再哭出来。
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忽然释放，陈知微觉得头脑发晕，她静静站立半晌，腿都麻了，才弯腰拎起书包，往自己的小书房走。
好了，不仅是成年人，未成年人也要对自己负责。
她得开始研究作业怎么写了。
对自己负责的未成年人陈知微，最终是靠着和朱云打语音电话，才勉强完成了家庭作业。
朱云口干舌燥地给她讲了三个数学题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雨汐，如果你不记得了，可以看看书……？”
“……你说得对，今天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怕我讲不清楚。”
“那个，朱云，”陈知微顿一顿，“你的初中数学书，还在吗？”
“在的在的。”
“那，能不能……”
“好的好的，”朱云马上应下，“明天就给你带！”
“谢谢你，明天见。”
“明天见！”
第二天，陈知微罕见地在早餐时间，见到了陈漠和秦琚。
正如昨天她所说，今后不会再用之前冷冰冰的态度对待他们，陈知微浅浅笑着打招呼，“爸爸，秦姨。”
反倒是两位长辈有点不适应，一个笑得有点尴尬，一个则清了清嗓子，算是应下。
陈知微并不在意，吃完早餐就去上学。
在玄关穿鞋时，秦琚走过来，长卷发披在背后，两手十指交叉，指尖朝下放在小腹前。这样有点局促的动作，却让她显得风韵十足。
“雨汐，”秦琚迟疑道，“我打过电话了，小骥说今天下午没课，吃过中饭就回来。”
陈知微直起身。
“谢谢秦姨。”
“你……阿姨谢谢你，昨天愿意和阿姨说真心话。”
陈知微看着她的眼睛，“秦姨是一个好人，我知道的。”
陈知微母亲过世十多年，秦琚才与陈漠重逢，她既不是插足的第三者，也不是虐待继女的后母，甚至她对待陈知微已经尽力，即便陈知微永远冷着脸。
只是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她在犯错时，自己刚好撞上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小骥回来后，你想和他单独谈谈吗？”
陈知微一愣，秦琚笑容十分柔和，琥珀色的眼睛是暖的，“阿姨不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想来问问你。”
“……想。”
秦琚点头，“需要阿姨帮你订地方吗？”
陈知微问：“哥哥喜欢吃什么？”
这是想和秦骥单独在外面吃晚餐了，秦琚想了想，“淮扬菜可以，阿姨帮你订‘二十四桥’？”
“好，谢谢秦姨。”
“到时我叫小骥去接你。”说完一笑，秦琚并不纠缠，只静静站着，示意她去上学。
陈知微点头，说了声“秦姨再见”，走进电梯。
一到学校，陌生感就扑面而来。陌生，却也新鲜。
虽然身体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但学校不是自己的，这让她有种从二十六岁挣脱出来的轻松感。
陈知微之前从未听说过风华中学，昨天在网上一查，竟然还是本市四大名校之首，她原本的母校附三屈居第二。
其实也不能算屈居，仔细比对了一下两校高考和非高考情况，风华中学的确略胜一筹。
在校服上也赢了。
教室门外，朱云已经在等着她，怀里抱了六本教材，一见她就开心地招手，招了两下，笑容渐渐尴尬，手也不知所措地收回去。
陈知微走过去，盯着教材看了一会儿，把朱云看得脸通红。
她慢慢把抱着教材的姿势换成捧着，免得陈知微的视线离自己胸太近。
后知后觉的陈知微：……
她只是有点儿怵数学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谢谢，”陈知微接过去，“你着急用吗？”
朱云连连摆手，“不着急不着急。”
“好，那你要用的时候，随时和我说。”陈知微左手艰难抱着六本大书，右手绕到背后，尝试打开书包的小口袋，“等我一下。”
朱云非常乖巧地点头，然而等了半晌，也不见陈知微有什么进展，只是右手契而不舍地在背后挠动。
她偏过头去看，“你怎么了？背上痒吗？要不要书先给我，我帮你拿吧？”
陈知微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索性放弃，转身背对着朱云，“不是，你打开外面那个小——哎！”
话没说完，六本书就从她酸涨得没有知觉的手里滑了出去，哗啦啦落了一地。陈知微下意识挽救，没救到，于是也顾不得什么书包小口袋，连忙蹲下去捡。
“对不住，我没拿稳。”
五本书都乖乖的等着被捡，最后一本却过于活泼，滑到了两米外，一只脚猝不及防，踩了上去。
那只脚立刻就撤开，但封面折了一个角，内页印了半个浅浅的足印。
陈知微见此情形，下意识顺着那只脚往上看。
腿型完美，瘦，长，直，西裤下能隐隐看到有力的线条。
腰线也无可挑剔，不会太窄，当然一点儿也不宽。
胸膛开阔，不是拿佝偻着背当酷的迷之少年。
脸……
要完，陈知微想，这个人，看起来怎么好像是周方昭。
不是好像，的确就是。
周方昭说了一声“抱歉”，弯腰捡起书，尝试拍去脚印，又试着压平折印，但不管是脚印还是折印，都完全不听他的。
他顿了顿，看向陈知微，又说了一句“抱歉”。
因为语气有点冷，所以听起来不是特别有诚意。
“这不是我的。”陈知微站起来，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书，然后转头看朱云。
朱云立刻摇头，“没事没事，别在意。”她又看向陈知微，“雨汐别嫌弃就行。”
既然朱云说没事，那就没事了，陈知微：“不嫌弃。”
周方昭于是走进教室，陈知微的视线下意识跟着他，见他头也不回，忍不住叹了口气。
朱云怯生生走近一步，想安慰她，“你别太伤心……”
陈知微：“但是他实在长得很合我心意啊。”
白，双眼皮，眼神清亮，眉睫漆黑，鼻梁很挺，鼻尖有一丝幽微的婉转。
嘴唇不厚不薄，脖颈修长，姿态端正优雅，连留薄的鬓发露出来鬓角的形状，也是一个完美的幅度。
简直不能更理想了。
朱云思考片刻，“我、我听说，周方昭喜欢活泼单纯一点儿的女生，要不雨汐你稍微活泼单纯一点？……呃，”她立刻补充，“我不是说你不活泼单纯！就是，或许……周方昭不知道？”
陈知微：“唔。”
她当然知道周方昭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毕竟她可是会给沙雕偶像剧女主角写人物小传的敬业型选手。
但身怀一颗成年人无聊又冷酷的心，陈知微雄起了一秒，下一秒就放弃，“太难了，哎，做不到。算了，本来也不属于我。”
她喜欢正直温和的人，周方昭虽然长相理想，但性格这样冷淡高傲，处不来的。
更别说作为男主角，只能是女主角抱得美人归。
见她立马又从“伤心”中恢复过来，朱云鼓励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陈知微把手里的书交给她，“你帮我拿一会儿。”然后取下书包，打开外边的小口袋，拿出一小盒巧克力，“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朱云：“诶？”
陈知微拿走六本书，又把巧克力放她手上，再摆摆手，“不喜欢的话就分给同学，我进去了。”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人。
朱云有点茫然，一句“没有不喜欢”没来得及说出口。
雨汐好像比以前更冷酷了，但又好像比以前更温柔，她怔怔站了几秒，恍恍惚惚地回了自己教室。
陈知微走进教室后坐下，然而只要一静下来，她就想到放学时秦骥会来接她，完全没法集中精神。
她盯着那六本教材看了足足五分钟，才终于甩甩头，找出初一上开始翻。
好消息是，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初中数学知识，她看一眼就能想起来。
坏消息是，解题过程还需要一个个复习。不然总不能真的在解鸡兔同笼的问题时，写上“吹一声口哨，鸡兔同时抬起一条腿”吧？
这件事没法避免，陈知微认命，拿起纸笔，扎扎实实地一条条过。
到中午时，朱云和冯晴萱照旧来找她一起吃饭，三人将将走出教学楼时，冯晴萱拦住了陈知微，“你今天化妆了吗？”
陈知微：“没有。”
冯晴萱：“涂防晒了吗？”
陈知微：“涂了。”
冯晴萱满意了，“那走吧，我可是为了你好。”
陈知微：“知道了，谢谢您嘞。”
到了下午，陈知微开始坐立不安。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越是有事，就越是来事，下午第一节课后，赵榕榕过来说：“黄老师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