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君书(2)

    李元一回到家被父亲打了个半死，第二天就上吊了。

    他的妻子宋毓君也是那天死的。她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屈辱，还没等到夏天就跳进了二月的河。被捞上来时身体已被泡的臃肿，皮肤成了黑紫色不堪入目。

    毓落站在一旁，全家人都站在尸体一旁。全京城的人好像都像挤进李家的宅子，站在她姐姐的尸体一旁。

    毓落还记得长姐宋毓君大婚时，她自己刚念了公立小学。听说长姐要去别人家不回来了哭哭闹闹好几天，在婚宴上坐在角落里又一个人呜呜哭起来。长姐看到了过来抱她，“好阿落，不哭不哭。”长姐身上有胭脂香气，还有刚时兴起的白婚纱，仿佛柔软的包裹着她。

    “姐姐，那你还会回家吗？还会给我做好吃的，陪我一起玩，送我上学吗？我舍不得你啊呜呜呜，姐姐你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不然你就是别人的姐姐了。。。”毓落说着傻傻的话。

    “傻毓落，姐姐永远都是你的姐姐，李家和咱们家才多远，等姐姐有空了就回家看你，接你上下学，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红豆饼，还给你买糖葫芦，马蹄糕，还有莲子羹，豌豆黄，茯苓饼，云片糕……”姐姐竟一直说下去，直到她笑为止。她尚年幼，哪里想到这样愉快团聚的时光是今生最后一次。

    再重逢已是阴阳两隔。

    毓落看着眼前这具丑陋的尸体，臃肿，反着青紫色的诡异的光，发出阵阵恶臭的味道，她怎么也无法把她和曾经那个年轻美貌，身着华服，满身胭脂水粉香气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姐姐真的死了吗？她那么年轻，她那么爱美，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毓落拼了命的冲上去要抱她，“姐，姐……姐姐，你不是说还要……”众人拦着她，母亲狠狠把她摁在怀里，“你姐姐已经死了，你让她安心去吧。。。”

    “母亲，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姐姐头发都乱了我给她梳一下……姐，呜呜呜呜……”。

    毓落的母亲刘氏平安快意了一世，第一次遭受这样的痛苦和折磨，一夜间鬓角就长出来了白发。她听见女儿这样撕心裂肺的哭，更是心痛万分。

    刘氏余光撇到了旁边张元一的尸体，也是同样的没有人形。她心里想着都赖她自己，给自己的大女儿指了这样一门亲事，这样一个不堪托付的人。她再也见不到毓君了，她的外孙女又该怎么办啊。。。她也哭起来，没了力气去摁住毓落。

    李元一这一生负了太多人，负了妻子女儿，负了父母家人，负了修玉，连年幼的毓落也恨他。

    他已经死了，要把往事淡忘，要把故人淡忘，可关于修玉的一切，像一座棺木，即使死了也紧紧拥着他。

    修玉十七岁倒完仓，就是北京城最红的角儿了。样貌好，白净瘦弱，身形功夫也数一数二，乾旦青衣，但若是哪出戏少了个小生老生他也唱的来。

    修玉最拿手的是《白蛇传》，身着白色戏衣与穿蓝衣的小青，先是“春风习习透罗衣”的低头娇羞，再是双双舞剑直指被骂倒在地的渣男许仙。

    “你你你，”语调直逼人心，眼神似有冲天的怒火。

    锣鼓场起，转了头与眼神，他接着唱“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你忍心，让我断肠，平日里恩情且不讲不念我腹中还有小儿郎……”仿佛腹中真有一个孩子了……头上的妆面跟着他轻轻晃动，手中长剑游丝如龙。

    “好！”台下大伙鼓掌，宋老板又赢得满堂彩。

    李元一与修玉第一次见就是在梨园，他在台下，看他贵妃衔杯醉酒，白素贞雨中借伞，芊芊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他看的如痴如醉。

    修玉爱喝茶，闲时常在绿仙阁喝茶，李元一动了银子，提前去他常坐的二楼包房等着。那房间的窗邻着街边小路，把窗子打开会有柳枝随着风拂进。

    等了几个刻钟他就来了，白色长衫像是一袭照进窗棂的月光。

    “李少爷。”修玉客气的叫他。看戏多了总算混了个眼熟。

    “宋老板……”元一从窗边转过头，两人握手问好。一时又尴尬下来，四下无言。

    修玉请他坐下，撩起长衫正襟危坐，持着折扇看窗外柳丝。

    “这是家里传下来的雕花象牙扇，送给先生当个把玩之物。”李元一在心里想是否唐突，慌乱中不敢看修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