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不成熟吗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将周思恬的思绪从遥远的回忆中拉扯回来。
她像濒临窒息的人猛地深吸一口氧气，湖边冰凉的水汽裹挟着新鲜的青草味道，袭卷进肺部和大脑，令她有一种自沉沉死气中复活过来的感觉。
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拿起手机看，视线由模糊逐渐聚焦，终于看清屏幕上那一串闪烁的数字。
没有名称没有任何备注，对于周思恬来说却很熟悉，因为每个月都会收到来自这个号码的信息，同时她也会做出回复，两个字【收到】。
无声无息地看着那个号码，她的眼中没有半分波动。
但是这铃声太吵了，她伸出抖颤的左手想要挂断，却一不小心划到了接通。
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周思恬正想点击挂断键，电话里面传来了声音。
女人尖锐的嗓音在四周一片黑暗静默中显得格外瘆人。
“周思恬？！”
似乎没料到这回电话能接通，女人只是先试探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没有得到回答，对面那人确定了电话已经接通，并且周思恬就在那边听着。
女人开始抓紧时间说话，语速飞快，言语刻薄尖酸：
“周思恬，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啊你给我听着，你现在还是拿我给你的生活费靠我养的人，不要以为上个大学就很厉害了，翅膀硬了你想翻脸不认人？老实跟你说，要不是我的子宫坏了生不了仔了我才懒得理你，不过我现在也看透了你就是一白眼狼，拿钱养你我还不如拿去领养一个至少跟我亲以后还能给我养老”
周思恬点击了挂断键，那个尖锐的女人声音嘎然而止。
关于刚刚她说的那些破事，周思恬想，可不就是报应吗？
外婆在世的时候，几个月不过来看一次，过来也是为了要钱逼老人家把名下的房子过户到她的名下。
相比较之下，外婆的另一个大女儿也就是周思恬的大姨就要有孝心的多，虽然远嫁外省，但是回来看望老人的次数比住在本市的妹妹还勤得多。
大姨每回都给老人家带许多营养品和吃的用的，也经常塞点零花钱给周思恬。
外婆刚被医院判定抢救无效，她的母亲就跑来娘家里面把老人的养老金存折银行卡，金器首饰，房产证全部搜刮一空。
当着周思恬的面说，让她别告诉大姨这些事，乖乖保密，以后每个月会给她定时转生活费过来。
大姨其实心里门儿清，只是不想撕破脸没有揭穿她，却从此和周思恬也疏远了。
如今听亲生母亲这话的意思，是打算连生活费也给周思恬断了？
心里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周思恬很早就开始尝试找兼职工作，试过应聘家教，便利店员工，奶茶店员工等工作，没有一样能成。
因为她那总是板着张脸，苦大仇深的脸色，家长怕她虐待小孩，商铺怕她赶客。
原本想拼一下期末的奖学金，如果能够顺利拿下，就不再需要那个女人给的生活费，然而，现下的情况，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周思恬放下手机，拿右手使劲按住还在颤抖的左手，压得死死的，努力地想把所有崩溃的情绪都给压制下来。
进入大学后，对她来说，除了得到一个可以积蓄能力，摆脱原生家庭的跳板，最意外的惊喜就是认识姜知煦，一个可以让周围人感到温暖的人。
和他在一块时，周思恬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重新走回阳光下的小女生，逐渐有了喜怒哀乐，像所有正常的女孩子那样带着美好的期许，鲜活地度过每一天。
只是假象在今天被彻底打破了。
周思恬想，她没有伤秋悲怀的资格，只有想办法活下去才不会被打回原形，再次回到那个黑暗恐惧的房子里自生自灭。
从前的她为了自保可以把心里的亲情撕碎，今天，同样也可以把心里对于爱情的奢望也掰碎了。
毕竟连期待都没有了，何来的痛苦。
很快到了周日，这天下午4点半，话剧组的成员来到学生活动中心帮忙搬道具到学校的大礼堂。
姜知煦和卫大州搬完背景板，又折返回来健身房拿剩下的道具。
里边剩下的东西不多，只有摆在桌子上的十几个塑料圆筒，装的是纸星星和千纸鹤，对两个平均身高185的男生来说，一人抱个5，6罐，一趟就能全都给带走，是很轻松的事。
“姜知煦，还有什么要搬的吗？”
突然，一个小奶猫一样嗲嗲的声音响起，听得人的耳朵都要酥了。
卫大州转身，看到刚走进来的古若善，忍不住都要多打量几眼。
为了今天晚上那台表演而精心打扮的她，烫了一头卷发，后脑勺梳个发髻，其余的卷发放下来，垂到肩头，穿一件小红心图案的白色洋裙，看上去像个洋娃娃似的可爱极了。
“若善妹妹今天不去谈恋爱啦，还有空来帮忙啊？”卫大州忍不住酸道，古若善最近交了个男朋友的消息，早已传的全班人都知道了。
那个男的是个开大牛上下学的富二代，经常下课过来接古若善出去兜风，手里转动那把镶了水晶的车钥匙站在校门口等她，一身的名牌高定，闪瞎人眼。
古若善佯装生气地看他一眼，唇角却忍不住上扬，“谈恋爱我也不会把咱班的事给忘了。”
“就剩几罐星星和千纸鹤，我和大州拿就可以了”
姜知煦这话是对着古若善说的，而后，看到另一个女生由门口走进来，他侧目看去，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走进来的是周思恬，因着晚上这场演出，她也卷好了头发，和古若善不同的是，周思恬只在接近发尾的部分烫了几个大卷，长卷发披在肩上，搭配身上的学院风白衬衫和深蓝色及膝裙，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甜美温柔，和古若善的可爱是两种不一样的风格。
“苏浣说还有东西没搬完，让我过来帮忙。”
周思恬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也没有看里面的任何人一眼，只是目光扫到桌上放着的几罐东西，她就径直地走过去要拿。
站在桌子前面的卫大州，连忙往旁边让开一些，奇怪地看着周思恬，卫大州不禁蹙眉，连眨几下眼睛，而后，他扯了扯姜知煦的手臂，小声说，“哥，我怎么看这丫头今天不大对劲，你俩是不是吵架啦？”
不用他说，姜知煦也看得出来，周思恬平时最多是僵着张脸，没什么情绪起伏，可今天，却是肉眼可见的漠然与麻木，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活力的样子，有点骇人。
姜知煦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周思恬，忽而伸手拦住了她要拿罐子的手。
周思恬没什么反应，又转换方向去拿另一罐。
姜知煦再次伸手挡住。
卫大州目瞪口呆地在旁边看这两个人抢罐子，凝眉想了下，他长臂一伸，随便抢了6个罐子，抱起来往外走，看到古若善，对她说，“我抱着的这些，你拿一个罐子走，就当是参与了班级活动。”
卫大州回头看了眼，那两人还在僵持中，他用手肘碰了下古若善的肩头，说，“走，咱们一块回大礼堂去。”
沉浸在热恋中的古若善没发现什么异常，欣欣然从卫大州怀中拿了个罐子，转身和他一起离开了。
周思恬几次要拿星星罐不成，她收回手，神色漠然地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来晃去的树枝，而后，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这种抢夺的幼稚行为，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人一下拉住。
男生的手心温热干燥，熨热了她手腕的皮肤，却祛不了胸口的寒意分毫。
周思恬将手腕从他掌握中抽了出来，抬步要走。
“你真是过来帮忙搬东西的？”姜知煦忽而开口问道。
周思恬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脚下不停歇地往门口走，姜知煦上前几步，再次拉住她的手臂，追问道，“你其实是知道我在这儿，过来见我的吧？”
这回周思恬倒是停下了脚步，转头，一脸沉静地看着那个男生，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么生疏，问道，“是不是逮着个女的你都要发情？”
这话非常不客气，用词也犀利得紧。
更重要的是在周思恬的眼中，姜知煦看不到一丝生气，只有漠然和麻木。
他不由愣怔了下，周思恬随即挣脱他的手往门外走。
姜知煦看她背影消失在门口，他转身回到桌子前方，单手抱起桌上剩下的圆筒，也跟着走了出去。
周思恬的步伐很快，走下外边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正回头和男友说笑的女生。
那个女生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快摔倒的时候被她的男友及时扶起。
“喂，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女生的男友态度很不友好地走过来，看到周思恬眼神中的漠视，更加来气，抬手要推向她肩头，被斜地里伸出来的修长手掌一把抓握住。
“是她先撞上来的吧？”姜知煦看着那个女生问道，“你刚是不是回头说话，没注意看路？”
见有人替周思恬出头，怕自己的男友吃亏，女生连忙走上来拉住男友，“走吧，我又没什么事，别在这吵。”
“姜知煦？”那个男生收回手，又侧目看了周思恬一眼，大概是为了发泄对于女朋友被撞的不满，他有点阴阳怪气的嘲笑道，“哼，原来你这么重口味啊，喜欢面，瘫，妹。”
姜知煦目光一凛，扯住他的衣领揪起来，冷声说，“快道歉。”
男生扬起下巴，“哟，学生会干部当众打人啊？”
“哎，你们真别吵了，”那个女生上来劝架，“我说真的，别等会儿被人拍视频传网上了。”
见姜知煦没有要放人走的意思，女生冲他嚷道，“我说，你女朋友都走了，你还不追吗？”
话落，姜知煦才有些动容，侧头看去，周思恬已经走开去了很远一段路。
男生见他走神，一把将姜知煦的手甩开，轻嗤一声，搭着女朋友的肩腻腻歪歪地走了。
姜知煦在原地站了会，待眼中那股子戾气逐渐褪去，才抬步继续往前走去。
入夜了，节日气氛逐渐高涨，锁星湖旁的国庆大舞台的灯光亮了起来，音响里面播放悠扬洪亮的歌唱祖国等歌曲，舞台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片人群前来观看。
另一边，学校的大礼堂里也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各个系准备的话剧汇演节目将在大礼堂里隆重上演。
虽然演出时间定于晚上七点半开始，从这天的下午六点开始，就有汹涌的人潮由学校各条道路源源不绝地涌进大礼堂里面。
时间快进到了六点四十，大礼堂一楼的多功能厅里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已经几乎满座了。
姜知煦刚在后台休息室化完妆，由北侧前门进入大礼堂内，卫大州走在他前方，挺胸摆头的样子像一只没开化的大猩猩。
“哥，你说那个化妆师什么意思？她一见你就说，长成这样的不用化了，最后只给你刷了刷眉毛，”卫大州指着自个那张脸，气呼呼地，“可她居然给我扑一脸的粉，还打什么阴影修什么容，娘们唧唧的，白瞎了我这么高大威猛的气质！”
姜知煦双手抄兜里，瞰了他一眼，“她说不定以为你才是剧中的主角。”
卫大州一听，眼睛亮了起来，“欸，你这么一说，这种可能性确实挺大，应该是把我当主角了没错，害，长得帅就是屁事儿多。”
他把前额喷了定型摩斯的头发往上捋了捋，不经意往舞台前方看了眼，嚷道，“哥，周思恬在那儿，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姜知煦抬眼看去，舞台左侧，周思恬和另一个瘦弱的女生并肩站着，而谭茯正对着她俩，侧头和扛着摄像机的师傅说话，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眼神顿时黯了黯，姜知煦收回视线。
“哥，怎么了，不过去吗？”卫大州问道。
停顿了下，姜知煦抬手按了按右侧脖子，说了声，“不去。”
然后，他抬步往演员专区的位置走。
卫大州连忙跟了上去，看得出姜知煦心情不佳，他难得的没有再嘴碎。
两人很快找到位置坐下，卫大州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有没有什么新信息进来。
忽然，耳边传来姜知煦的声音，有点小心翼翼地求证，“你说，我看起来是不是很不成熟？很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