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良年
之后每日,许大少爷都会在那里等她。
渐渐的,钟念卿觉得练投壶也不是一件枯燥的事了。
少年很安静,就站在旁边看着她练习,投的好了会用眼神示意她继续,投的不好了,会递给她一颗糖豆,本来是给他润喉的糖,却大半的进了她的嘴里。
“许先生,今天还是扔石子吗?”
钟念卿抱着投壶,踩着枯叶,跑到少年身边。
许臣点头。
钟念卿有些气馁,“都练了三个月扔石子了。”
许臣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想给她吃糖豆,却想起来,今日已经把她给糖豆吃完了,只能默默的看着她。
钟念卿也不指望少年回答,这几个月的相处,她也算是了解他的性子,一杆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
她可没少明里暗里打听许家的事情,但是对许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少爷,真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连名字都不知道,旁敲侧击的问了他好几次,他也不说。
钟念卿实在忍不了了,“你都知道我叫钟念卿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许先生看,等待他的反应。
许臣依旧沉默的看着她,神情冷淡。
钟念卿随手在地上捡起一个数值,写下自己的大名,然后把树枝递给许臣,“你的名字呢?写。”
许臣接过树枝,却迟迟没有下笔。
“我总不能不知道你叫啥吧,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都有半年多了,竟然还没有互通姓名,合理吗?”钟念卿发现没有反应的少年比她扔不好投壶还让她气馁,“你仗着自己不会说话,不需要念我的名字,就欺负我。”
许臣微微一愣,竟不想到哑巴还能这样欺负人,他本不在意,但也不想让她误会,便在地下写道:没有欺负你。
钟念卿不强求他这个许·玻璃珠子·先生,能自己动弹了,“我听说男子都会取字,今天刚学了汤显祖的《皂罗袍》,你以后就叫良年吧,良辰美景奈何天,这句话说的好像是美好宝贵的时间该如何度过呢,我觉得他这个人简直就是无病呻吟,遇到美好快乐时光当然得好好享受啊,这有什么可烦恼的。”
许臣听过这首诗,并没有良年二字。
钟念卿继续道:“你不觉得‘辰’太短了吗?美好的日子最起码得是‘年’吧。我希望先生一世良年,怎么样?”
“良年。”
“良年——”
钟念卿自顾自的叫上瘾了,越念越觉得好听,“是不是挺好听?”
许臣不由勾起嘴角,却很快收了回去,眼眸低垂,却掩不去深处的讽刺。
钟念卿看到他笑了,转瞬即逝,那一瞬仿佛看到了林中草尖上融化的冰雪。
她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看,怔怔道:“良年,你真好看。”
许臣抿唇,在地上写了个‘千’字。
钟念卿顿时垮了脸,“许先生,你不能因为我叫了你的名字的,你就生气啊。”
地上多了一个字——‘两千’
公报私仇,钟念卿欲哭无泪,气道:“长得好看还不让人说。”
眼看他又要往地上写字,钟念卿抓住他的手,“先生,我错了,两千尽够了。”连忙放好投壶开始练习。
许臣则看着钟念卿在地上写的字,这水平能考上书院吗?
晚上,钟念卿手臂都酸的抬不起来。
白果心疼的给钟念卿按摩,“姑娘,你不要练的太用功,伤了身子得不偿失。”
钟念卿舒服的眯着眼,随意道:“嗯嗯,知道了。”
次日,钟念卿又兴致冲冲的跑去断崖,“许先生——”
却没想到许良年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等她。
钟念卿把投壶放在一边。
许臣走过去用手盖住壶口。
钟念卿不解,“怎么,不扔石子了?”
许臣点头,伸出右手捏了捏她的肩膀。
钟念卿疼的龇牙咧嘴。
许臣将书递给她。
钟念卿一看是一本拓本,翻开一看,铁画银钩、入木三分,一看就功夫深厚,但是字体越看越熟,跟许良年的字好像,“你写的?”
许臣点点头。
钟念卿仔细一看,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你一夜没睡啊。”
“这个拓本我很喜欢。”钟念卿合上拓本,四角服帖的放在布包里,“但是,不许熬夜了,先生的伤还没好呢。你的手又流血了。”
血浸湿了许臣的袖口,他微微皱眉。
钟念卿急得在他周围团团转,“许良年,你师父打你了,还是你那个小厮?”
许臣摇摇头,又要在地上写字。
“写什么写,不要写没事,这是没事吗?”钟念卿气得,怎么会有这么不听话的人,“生病了,就要好好养病,给你的药还有吗?”
许臣点头。
“走,回去休息。”
钟念卿正准备走之前爬树的老路,却被许良年拽住了。
一转头还未看清他的脸,就直接被带飞了。
许臣用没有受伤的胳膊夹着钟念卿,施展轻功飞回了许家的庄子。
钟念卿在前世受过最大的伤就是在工作宿舍被宿舍柜子划了一道半道手掌长的伤口,流过最多的血,不算每月那个,那就是鼻血了,她这两辈子看过的伤口,加起来都比不上许良年身上的一道疤。
不禁想起第一次见许先生的时候,一靠近他便能闻到淡淡的铁锈味,心里便有些沉沉的。
许臣在老桃树上停了一会儿,便落在了院子里。
“啊——”
还没在地上站多久,她又双脚临空,一时没反应过来,抱住他的腰,“先生!”
钟念卿没想到许良年竟然带着她在小院子里房顶墙头上玩了起来,“好了,好了,许良年——把我放下来。”
许臣肩落在院中,每次飞的时候她都很开心的。
钟念卿躲着他的视线,“许先生,你带着我乱飞什么?你身上受着伤,不知道吗?快点进去上药。”
钟念卿真是不知道这个小子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哪有用自己受着伤去讨好别人的。
钟念卿轻车熟路的去房里拿出熬药的器具,她快被这小子熬成个精通皮外伤的大夫了。
“许先生,你那个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这是在教你,他简直就是在教训你。”钟念卿气不过的,又开始吐槽他的师父。
没想到许臣正在脱衣服,捂住眼睛,又忍不住透过指缝看。
许臣把衣服一裹,无奈的瞪着她。
钟念卿看向别处,“他简直就是拔苗助长,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差点就把十几岁的娃娃说出来了,她在许先生面前时常记不得自己现在的年龄,总把许良年看成弟弟。
“行行行,知道先生害羞。”钟念卿边出门边叨叨,“我还没到七岁,跟一个小屁孩计较什么呀?”
许臣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小女娃,在哪里学的这些。
许臣正要上药,却听到外面一阵声响,他有默默的穿好衣衫,系好衣带。
“哎呀——先生,药壶被打翻了。”钟念卿提溜着裙子,蹬蹬蹬跑进来,“药壶碎了。”
许臣看向她的手。
钟念卿摆摆手,“我没受伤,就是药汁都打翻在身上了,回去又要被姑姑骂了。”
许臣此刻扭头看向窗外。
钟念卿还对着衣服碎碎念呢。
许臣起身走到窗前,拿出一个香炉,点了香。
钟念卿坐在矮塌上,“先生,我有点困,想睡觉。”
“把外裳脱了,我给你洗了。”许臣手里拿着香炉走了过来,竟开口说了话。
此时的钟念卿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还很乖巧的点点头。
许臣将她抱到床上,让她睡的舒服点。
“这个就是你的小徒弟。”一位书生打扮,看着不过四十几岁,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笼在头顶,无名指上一对松花绿的宝石金戒指,手里的折扇黑玉成骨,昭示着身份不凡。
许臣侧身挡住李大伴的视线,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大伴,不知您今日来是有何事?”
李守忠冷笑一声,“不是在许家庄子上待久了,真的把自己当成许家少爷了吧。”
许臣微微低首,“学生一日不敢忘大伴恩德。”
李守忠手里的折扇轻摇,“不实诚,还不如躺在那里的小丫头呢。”
许臣抿嘴。
李守忠起身低身伏在许臣耳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有些玩意养养可以,但不可过分沉迷。”
许臣低首,露出还有些纤细的脖子,看着很是恭敬,“大伴误会了,你可知她是礼部主事钟九阖的女儿?太后曾经有意让她父亲尚公主。”
李守忠点点头,“却有这事,只不过当初公主受了情伤,选择嫁给了那个空有皮囊的肖二爷。钟家的门下的学生全被皇帝陆陆续续任了外职,钟家有为儿郎又远在雍州,长公主又不可能远嫁,唉……”
许臣说道:“如今钟九阖和王文珊本这一对怨侣,和离是迟早的事,到时若能让钟九阖和长公主喜结良缘,全了太后的心思,也了却大人一桩心事。”
万岁爷对他这个姐姐宠爱的紧,自长公主和离,这选驸马的事情就提上了日程,若是能成全了钟主事,还能卖太后一个情儿,“这公主刚和离,钟主事这边又……不过这事也不难。”李守忠皱眉,已经在想这事儿要如何操作。
许臣朝床帏微微侧头,继续道:“王家药庄地处偏僻,取药也方便。”
“不是咱家心狠,想要夺回自己的位置,就得有所付出,你都在许家蹉跎了大半年时间了。”李守忠收了扇,“来年你就十六了,该去北方历练历练了。”
许臣低身俯首,“是。”